一口氣寫了五大張紙,百來個字,胳膊都有些發酸了,這才擱下筆。
貼心的小丫頭已經端來了茶,擺上幾樣點心。
“二爺,怕您餓了,叫人送了菱粉糕和雞油卷兒來,您用些嗎?”
還真有些餓。
“嗯,我嚐一塊雞油卷。”
話音剛落,小紅已經夾起雞油卷,在唇邊試了試溫度,輕輕吹了吹,便直接送到他嘴邊。
易夢珏微微一怔,倒也張口接了。
原來書上寫的竟是真的,賈寶玉還真是吃這些姑娘的口水長大的。
難怪賈府的丫頭都生得俊,想想看,若是相貌粗陋,主子又怎咽得下她的口水?
接連吃了兩塊,便也吃了兩回口水。
想想雖有些異樣,易夢珏卻不住提醒自己:
既來之,則安之。
入鄉隨俗。
前路不知藏着多少危機,享受眼下的子,才是最要緊的。
我已苦了十九年,如今享些福,也是應當。
多謝老天爺,看來您總算想起我,如今補償來了。
“二爺,小的回來了。”
門外傳來聲響,易夢珏知道是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幾個小廝回來了。
雖未從通靈寶玉上探出什麼,易夢珏卻不打算輕易放棄。
本來《紅樓夢》裏就多靈異之事,那一僧一道,便是極要緊的線索。
一早到了外書房,茗煙已去水月庵找靜虛打聽,其餘小廝都被他遣去尋那一僧一道。
眼下見這幾人頭上無汗、氣息平穩,易夢珏心裏嘀咕:這般模樣,真像在外奔波尋人的嗎?
如今已是五月,雖不算酷熱,但若真在外走動尋找,斷不會如此輕鬆。
“說說,你們都上哪兒找了?”
此話一出,幾個小廝趕忙搶着回話。
“二爺,我去了南大街!”
“二爺,我跑了東大街!”
“二爺,我腿都走麻了!”
“二爺,我腳都走酸了!”
易夢珏算是看明白了。
這幾個小子年紀不大,心思卻活絡,往怕是沒少糊弄賈寶玉。
“二爺,咱們這麼辛苦,您賞幾個錢吃茶吧?”
說着,幾人竟圍攏上來,有的掏荷包,有的解玉佩。
分工明確,動作熟稔,看來這事沒少。
“放肆!還有沒有規矩了?”
易夢珏說罷,抬腳便踹,也不管眼前是誰。
“去叫李貴進來!”
“每人打十個板子!”
“反了你們,竟敢對主子動手動腳。”
他這番舉動,讓衆人都愣住了。
不僅小廝們發呆,連林紅玉也怔住了。
在他們的記憶裏,何曾有過這般情景?
一時之間,誰都沒反應過來。
小廝們還在發懵,林紅玉卻先回過神,轉身出了門。
這時衆小廝也清醒了,慌忙退開,撲通跪倒在地。
“二爺饒了我們吧!”
“二爺大人大量,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貴進來,見跪了一地的小廝,摸不着頭腦。
“都拉到外面去,每人十個板子,打完再帶進來。”
易夢珏沉着臉說道。
“二爺,這些小子怎麼惹您不高興了?要不……饒他們這回?”
李貴也開口求情。
易夢珏心知,賈寶玉往待人太過寬和。
如今他想找幾個真正能辦事、不起二心的人,再像從前那樣可不行。
這幾人明顯敷衍自己,若不借此整治立威,後哪能指望得上?
同樣,自己已板臉下令,李貴還敢求情,可見自己的話在他心中也沒多少分量。
“難道要我自己動手?”
易夢珏陰沉地看向李貴。
李貴不再猶豫。
雖有許多不解,卻也不必爲旁人把自己搭進去。
很快,外面響起此起彼伏的喊叫聲。
半個時辰後,幾人一瘸一拐挪到門口。
易夢珏舒舒服服靠在椅上——不,其實是靠在小紅前。
此時小紅已站在他身後,一雙小手正輕輕替他捶肩。
“二爺,您就饒了我們這次吧!”
“往後我們再也不敢了。”
易夢珏微微睜開眼,心中暗嘆:
這子,真是愜意。
不過,若再有幾個對自己死心塌地、說一不二的跟班,就更美了。
“鋤藥先進來,其餘人在外候着。”
名叫鋤藥的小廝挪進來,一進門便跪倒在地。
“二爺饒了我這次吧!往後我再不敢騙您了。”
易夢珏端起茶,輕輕啜了一口。
“哦?說說,你怎麼騙我了?”
“我、我、我……”
鋤藥結結巴巴,不敢說出口。
半晌把心一橫,全倒了出來:
“二爺,是掃紅出的主意,說天這麼熱,哪兒尋得到人……所以我們才聽他的,沒去找。”
果然如此,與自己猜的不差。
“說吧,你們這一個多時辰,躲哪兒去了?”
“我們在南大街的茶館喝茶聽戲。”
鋤藥在裏面稟報,門外的掃紅卻已按捺不住。
“二爺,您別信他胡說,是他自個兒要去聽戲,不是我的主意。”
話音未落,掃紅已急慌慌推門撞了進來,撲倒在地。
“二爺,不是我帶的頭,真不是我。”
“是鋤藥說懶得去找人,我們才沒去尋,直接上茶館聽戲了。”
掃紅不願背這黑鍋,在地上連連磕頭。
在賈府,這些小廝的生死確確實實握在主子的手裏。
一句話,便能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方才那一頓板子,早將這些小廝打醒了,也打怕了。
“我讓你進來了麼?”
易夢珏放下茶杯,平靜地問了一句。
掃紅聞言一愣,抬起頭,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在賈府跟了寶玉這些年,何曾留心過這些規矩?
主子沒喚,下人本不能隨意進出——這是規矩。
往常二爺或許並不在意,大家也就慣了。
可若真計較起來,錯的自然是自己。
“二爺,我、我方才是一時心急。”
“鋤藥這混賬東西胡唚,明明是他起意,卻來賴我。”
“我冤枉啊!”
掃紅只愣了一瞬,又忙不迭地訴起苦來。
易夢珏再次端起了茶杯。
“小紅,叫李貴進來,把這不懂規矩的奴才拖出去,再加十板子。”
林紅玉停下了手裏動作,外間候着的李貴也聽清了吩咐。
今主子不同往常,李貴心裏明白。
整治整治也好,不然這些小子越發沒個樣子。
掃紅萬沒料到,自己這一撞進來,竟又多了十板子。
忍不住張嘴就要喊冤。
“二爺,二爺饒我這次罷,下次再不敢了!”
聽這叫聲,易夢珏心煩地擱下茶杯。
“閉嘴!”
“再嚷便再加十板。”
此話一出,掃紅立刻噤聲,只剩壓抑的嗚咽。
李貴已進來將人拖了出去。
易夢珏看向鋤藥。
“說罷,究竟是誰起的頭。”
“平我吩咐你們辦事,你們都是怎麼糊弄我的?”
書房外,板子聲又起。
卻再聽不見方才那樣的叫喊。
鋤藥偷眼瞧了瞧易夢珏,此刻是真怕了。
若說挨完那十板子心裏尚存一絲僥幸,眼見掃紅被李貴拖走,那點僥幸便徹底散了。
“二爺,我們不是成心騙您。”
“只是這京城太大,僧道那麼多,我們也不知您要找的究竟是哪一位……這才、才……”
易夢珏聞言站了起來。
走到跪着的鋤藥面前。
“這事暫且不提。
你先說,往常我讓你們做的事,你們都是怎麼蒙騙我的?”
鋤藥徹底放棄了抵賴,如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許多事。
易夢珏靜靜聽着。
隨後又叫進一個名叫雙壽的小廝,讓他也再說一遍。
看着地上兩人一把鼻涕一把淚,易夢珏心裏其實有些不忍。
但這些家夥,確是欠管教。
想想那茗煙,小小年紀便能在外面作威作福,甚至強占人家姑娘——這還只是書上寫了、自己知曉的事。
那些沒寫的,還不知有多少。
“罷了。”
“今暫且饒你們一回。”
“我也乏了。”
“明歇一天,後再出去給我找人。
記着,是一僧一道,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
他倆總在一處,單獨一個的定不是。”
說完這話,易夢珏徑直推開書房門走了。
只留下屋裏屋外一衆面面相覷的小廝。
他一路走去,李貴默默跟在身後,直到垂花門邊。
易夢珏停步轉身,看向李貴。
“茗煙回來之後,你讓他明來書房等我。”
丟下這句話,他便進了門。
一進門,正遇見襲人。
“今兒是怎麼了?鬧出這般動靜。”
看來外頭那點事,已傳進裏頭來了。
“無事,那幾個小子被我慣壞了。
不管管,後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
襲人聽了,也點了點頭。
“只是你自己莫氣壞了身子。”
兩人穿過穿堂,繞過屏風,來到正房。
賈母那邊已擺好碗筷,又到用飯的時辰。
方才在外頭吃了些糕點,此刻看着滿桌佳肴,易夢珏倒又覺得餓了。
只是吃飯規矩太多,總不自在。
昨吃得多些,無人當面說什麼,回去後襲人卻細細叮囑了一番:吃相不夠雅,聲響略大;老祖宗還未動筷,自己便先伸了箸;老祖宗用完,自己還在喝湯。
尤其最後那野雞爪子,竟連湯帶汁倒進碗裏拌飯——這更是不合禮數。
大家族的規矩,實在繁多,易夢珏哪裏一一顧得過來?
又到飯桌上,賈母居上首,次爲迎春、探春,再加上自己。
惜春昨夜便沒來,說是身上微恙。
得了教訓,易夢珏午間便收斂許多。
可即便再收斂,吃飯的速度仍比她們快些,動作也大些,吃得也多些。
“老祖宗,明兒學裏開課,我也要去上學了。
您若想我,就打發人來叫我。”
這話逗得賈母歡喜了半晌。
“去了學堂要聽先生教誨,用心讀書。”
“但也別太勞累。”
用罷午飯,易夢珏便向賈母告辭,回到了自己房中。
晴雯與麝月正在用飯,碧痕則坐在一旁,手裏不知做着什麼針線活計。
“喲,寶二爺回來了?”
“聽說您今兒在外頭好威風,明兒是不是連我們也要打上一頓?”
說話的是晴雯,易夢珏如今已能分清自己屋裏的丫頭們。
只是沒了賈寶玉的記憶,許多事終究模糊不清。
按書中所寫,賈寶玉似乎與房裏的女孩們都有牽扯,故而晴雯才不願與他共浴,說那澡“越洗越髒”
。
若真是如此,易夢珏倒佩服晴雯的骨氣。
在這般環境中能潔身自好,確非易事。
“不聽話、使性子、沒規矩的,自然該管教。
難道還要我跪下來求他們懂事不成?”
易夢珏這一頂回去,着實讓衆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