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因這菜肴滋味絕佳——前世那些年,他何曾嚐過如此美味?
驟然得享,自然食欲大開。
可惜只嚐了自己點的幾樣,滿桌佳肴尚未品遍,肚子已撐得滿滿當當。
晚膳後,易夢珏本打算向賈母、王夫人請過安便回房歇息。
誰知婆子媳婦們收拾完碗盞,衆人用罷茶,不多時王熙鳳竟來了,不但來了,還張羅起牌局。
這一下,易夢珏倒來了興致。
當那副熟悉的麻將牌被金鴛鴦擺上桌時,易夢珏終於尋到一絲熟稔的感覺。
麻將在自己原本的世界裏,確實稱得上國粹。
由此流傳的順口溜,易夢珏也聽過不少。
“十億人民九億賭”
“麻將打得好,好比吃低保”
“五心不定,輸光輸盡”
……
這些網絡與生活中的俗語,幾乎無人不曉。
易夢珏從未打過麻將,但這類玩意兒一看便懂。
每年春節,去僅有的幾家親戚那兒,他雖未上桌玩過,可只要旁觀一兩局,也就明白了。
麻將啊麻將,真是華夏千年不衰的國粹,後人還推陳出新,連全自動麻將桌都造了出來。
賈母坐在上首,王熙鳳挨着她坐下,薛姨媽也在桌旁。
薛寶釵這回並未隨母親同來。
看來,要想見到薛寶釵,恐怕得明親自走一趟了。
麻將實在奇妙,歷經千年。
不論古人今人,一坐上牌桌,便仿佛進入一個微縮的世界。
有朋友間的友誼牌,有往來交際的業務牌,也有純粹爲贏錢的競技牌。
目的不同,打法自然各異。
易夢珏在四周轉了幾圈,便看明白了。
今牌桌上,衆人並未刻意讓賈母贏錢,打得都很認真。
你來我往,盯上家、卡下家,這些技巧到如今依然通用。
鬥了一陣,賈母欲起身更衣,招手叫易夢珏過來。
“我的心肝兒,這兩在外面辛苦了。
快來替我打兩盤,幫你老祖宗多贏幾把,別整天只顧着讀書寫字,把人都熬壞了。”
易夢珏幾乎想抱住這可愛的老太太親上一口。
前世從未上過牌桌,如今到這裏才幾天,竟就能直接坐下打牌了。
不過他還是先看了看王夫人。
在這般家庭,一個正在讀書的少年,本不該隨意和女眷們坐在一起打牌,那叫玩物喪志。
王夫人明白他的眼神,微微點了點頭。
“等老祖宗回來,你便起身。”
聽了這話,易夢珏興奮地搓搓手,徑直坐下。
洗牌、碼牌,順手還點了點牌張——整套動作流暢自然,與旁人無異。
誰知他一上桌,竟連連胡牌。
對對胡、十三幺、碰碰胡……不時便來上一把。
等賈母回來,看見易夢珏的戰績,脆按住要起身的易夢珏。
“老祖宗,這可不行。”
“您瞧瞧,您這乖孫一上桌,我已輸了一吊錢。
再這麼下去,我的荷包都要空了。”
王熙鳳這一說,賈母笑了起來。
“你這潑皮,才一吊錢就心疼了。”
“今兒個,我這心肝肉兒非替我把往輸給你的連本帶利贏回來不可。”
賈母這般說着,王熙鳳便拉住薛姨媽,指着賈母平放錢的小箱子笑道:
“姑媽,您說冤不冤?”
“那箱子裏不知裝了多少去。
這會兒老祖宗的乖孫子上桌,才幾把牌,我就沒了一吊錢。”
“依我看,咱們不如趁早散了吧,不然荷包裏的錢全得進那箱子去。”
賈母聽罷,又是一陣笑罵。
牌已碼好,仍是易夢珏坐莊。
牌一上手,略作整理,賈母已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王熙鳳索性站起來,作勢要走。
“老祖宗,剛想起來我那邊還有些事,要不今兒就到這兒吧。”
說着便假裝離開。
賈母連忙喚人:
“快幫我攔住這破落戶,別讓她溜了。”
一旁的金鴛鴦等人趕緊起身,拉住了王熙鳳。
天胡——易夢珏一摸牌,竟是天胡。
易夢珏不會算賬,金鴛鴦卻先算了出來:
“ ** ,快給錢。
這把天胡,每人半吊錢。”
說着便從王熙鳳的荷包裏掏錢。
一陣笑鬧之後,錢已到手,王熙鳳也重新坐回位置。
“老祖宗,我看您這木箱子裏的錢,準是我們這些銅錢的頭兒。
它一嘀咕,我們的錢就紛紛往您箱子裏鑽。”
“不行,我得拿錠大錢來鎮鎮它,叫它不敢作聲。”
說罷真吩咐旁邊的丫頭去取大錢。
易夢珏瞥見那離去丫頭的背影,雖只看了一眼,卻知道那是平兒。
又打了幾盤,易夢珏贏多輸少,興致反而淡了。
便辭別賈母與王夫人,回到自己房中。
熱水已備好,洗漱的牙粉也已準備妥當,甚至不必自己動手,便有人伺候着刷牙洗臉。
這萬惡的封建社會……還真是,挺享受的。
“剛才茗煙派人來說,外頭的書房已經收拾好了,明就能使用。”
走進裏屋,襲人如此說道。
易夢珏點點頭,從書架上取出幾本書,坐到床邊。
都是線裝的古書,讀起來並不吃力。
《大學》《中庸》這類典籍,他自幼便被父親督促背誦,此時看來毫無生疏之感。
唯一不習慣的,只是線裝的形制與從右向左的排版罷了。
房中藏書不多,但一些經義注解倒頗精要。
他就這樣靠在床邊,一頁一頁,安靜地翻閱起來。
易夢珏坐得住,也讀得進去。
高考那段子,他哪一天不是深夜才睡?
只睡五個多小時,五點半起身,六點整便準時到教室早自習。
每到這個時候,母親也同自己一般早早起身。
常言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
。
對一個出身貧寒的農家子弟而言,讀書應試幾乎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道路。
易夢珏在接觸三瓶啤酒之前,並沒有太多愛好。
沒有手機,自然也沒有平板。
每能用來消遣的,唯有書本。
有幾次去親戚家做客,衆人都在打麻將或撲克,易夢珏無事可做。
親戚家中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書。
但易夢珏只要手邊有印滿文字的紙張,便能一直讀下去。
所以那一次,他看了一下午的彩電說明書、電視說明書。
更何況,此刻手中的經義注解雖不知出自何人之手,讀來卻覺得頗有意思。
真正的學問,並非語言越晦澀、詞藻越華麗便越高深。
真正的學問,該是用最平實的語言,將道理說進生活裏,讓你從心底產生共鳴。
就像易夢珏曾讀過的許多文章。
比如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文中寫自己不願做官,只因生性疏懶。
每次睡覺,即便憋尿到膀胱發脹,也懶得起身,只想多睡一會兒。
讀到這裏,易夢珏總會不禁一笑。
原來嵇康這樣的名士,竟也與自己一樣。
“寶玉,快到子時了,別看了,快睡吧。”
正讀得入神的易夢珏聽見襲人從旁傳來的聲音。
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問道:“我要上廁所,廁所在哪兒?”
話一出口,易夢珏便知自己又露怯了。
在賈府這樣的人家,夜裏何須跑去茅坑,自然備有頂好的夜壺。
果然,襲人雖未聽清“廁所”
二字,卻明白他的意思。
伺候這麼多年,“寶玉”
何時有何需要,襲人早已了然於心。
夜壺取來,放在床下。
易夢珏看着那精美的紋樣、潔白的玉質,忍不住感嘆:若是從前能有這麼一個,賣了換錢,子也不至於那樣拮據。
解決完內急,易夢珏回到床上,閉眼睡去。
次早飯過後,他來到外書房,見到自己的幾個小廝。
吩咐茗煙去秦鍾府上打聽,結果如書中所寫,秦鍾果然病倒了。
但這場病並非他最終的 ** 。
真正的原因,是智能兒從水月庵偷跑出來,找到秦鍾家裏,被秦父發覺,將秦鍾痛打一頓,這才讓他本就虛弱的身子雪上加霜,終至不治。
所以要救秦鍾,其實也簡單。
只需將智能兒從水月庵接出,好生安置,事情便成了。
再次派茗煙去打探,卻發現事情並不如易夢珏想的那般容易。
“二爺,靜虛那姑子說了,智能兒是她花一百兩銀子買來的。
這些年吃穿用度,少說也耗去上千兩。”
“如今人養大了,正指望她在跟前伺候,說什麼也不肯放人。”
聽茗煙這般回報,易夢珏不由皺起眉頭。
本以爲這是賈家的家廟,讓茗煙去說一聲便能要回人來,如今看來,確實沒那麼簡單。
“你沒說是我要人吧?”
易夢珏一問,茗煙連忙搖頭。
“二爺,我哪敢說是您要人啊!”
“要是讓老爺知道,還不活活 ** 我!”
易夢珏聞言坐下。
直接要人,看來是行不通了。
就算亮出身份,明着要人,恐怕也無濟於事。
“你再去打聽,看那老尼姑究竟要多少銀子才肯放人。”
“記住,這事不可對外人提起。
若有人問起,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易夢珏忍不住叮囑了一句。
眼下處境看似風光,可若事情鬧大,挨賈政一頓板子,屁股開花是免不了的。
茗煙領命,匆匆離去。
易夢珏坐回椅中,目光落向書房裏那一架子的書。
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倒是一應俱全。
剛起身想練字,便有個小丫頭從外頭進來。
身材細挑,模樣靜俏甜美。
易夢珏微微一怔:賈府的丫鬟水準果然高。
自己屋裏那幾個不必說,外頭隨意遇上一個,也這般可人。
想來也是,這麼多俏麗丫鬟任君采擷,有幾個老爺忍得住?何況,其實本無需忍。
“二爺,是要寫字嗎?”
“我來爲您磨墨。”
她邊說邊利落地取出硯台與墨條。
“你叫什麼名字?我好像今才見到你。”
磨墨的姑娘手上不停,口中應道:“我叫小紅,今天在外頭當差。”
“哦,你就是林紅玉?”
姑娘這麼一說,易夢珏立刻想起來了。
林紅玉在《紅樓夢》 ** 場雖不多,卻也是個重要角色。
據說後來與賈芸在一起,還曾接濟潦倒的曹雪芹,算是下場較好的一個丫鬟了。
“二爺,您已替我改過名,您記起來了?”
易夢珏笑了笑,沒有接話。
前世的字雖寫得不錯,卻未專門練過毛筆。
如今正好可以好好練練。
這方面他並不擔心。
漢字重結構,結構穩了,筆畫與技巧可慢慢磨練。
但這一筆落下,易夢珏自己都有些驚訝。
看來,自己還真有幾分天賦。
接連寫了幾個字,竟隱約透出顏筋柳骨的味道。
“二爺,您寫得真好!”
小紅這麼一誇,易夢珏更起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