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村莊,到處都是時代的印記。
黃土夯實的牆壁上,刷着大大的白色標語。
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
實行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
泥土路上,幾只老母雞正悠閒地啄食着草籽,遠處的大喇叭裏播放着歌曲。
空氣中彌漫着燒柴火的煙熏味,還有豬圈飄出來的發酵味。
這就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貧窮,落後,愚昧。
吳夢嬌嫌棄地用手帕捂住鼻子,像只驕傲的孔雀走在泥地裏。
“喲,這不是夢嬌嗎?”
迎面走來個穿着碎花襯衫的姑娘,平裏跟吳夢嬌最要好。
“怎麼好幾天沒見你了?這一臉憔悴的,咋了這是?”女同志一臉關心地湊上來。
一見到熟人,吳夢嬌那委屈勁就上來了。
“別提了,我媽這幾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就把我當仇人似的,又是打又是罵,還不讓我上桌吃飯……”
女同志聽得瞪大了眼,“真的假的?嬸子以前不是把你當眼珠子疼嗎?聽你這意思,你說嬸子該不會是……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我聽我說,前幾天村西頭那個老墳地裏冒鬼火呢……”
吳夢嬌聽得頭皮發麻,“你別嚇我,我本來就覺得她眼神不對勁,陰森森的……”
兩人正嘀咕着,就看見前邊的大槐樹底下,圍了一圈人。
那可是村裏的情報中心。
平裏誰家丟只雞,誰家兩口子打架,都能在這傳得繪聲繪色。
此刻,那裏卻熱鬧得像炸了鍋。
“哎喲喂,真的假的?這趙老二看着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居然還有這花花腸子?”
“信都在這呢!白紙黑字寫着。”
“嘖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隱約聽到趙家兩字,吳夢嬌心裏一動。
難道是李秀蓮在外面丟人現眼了?
她拉着女同志,忍不住湊了過去。
這一湊不要緊,剛好就看見趙家大嫂站在人群中間,手裏揮舞着幾張信紙,唾沫星子橫飛。
“各位嬸子大娘,你們是不知道。我家那個死鬼二叔趙大山,平裏裝得老實人似的,實際早就在外面偷人了。”
“偷的還是咱們村以前那個知青。”
趙家大嫂那張嘴就像機關槍,叭叭叭個不停。
“你們聽聽這信裏寫的,那叫一個氣,什麼草垛旁的懷抱,什麼難忘的一吻……”
“哎呦我的媽呀,我念着都臊得慌。”
“那知青看着柔柔弱弱一朵花,沒想到背地裏這麼放蕩。這還沒結婚呢,就跟男人鑽草垛子親嘴。”
周圍的村民聽得一個個眼珠子放光,比看露天電影還帶勁。
“那個知青?是不是最漂亮,愛打扮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那個總是穿着白裙子,說話細聲細氣的。”
“哎呦,當時我還覺得她是個正經人,沒想到是個破鞋。”
“那趙大山也是個缺德帶冒煙的,家裏有老婆孩子,還在外面亂搞。”
“我看啊,他那命就是被這狐狸精給克的,說不定兩人早就睡過了,不然能寫出這種信?”
趙家大嫂還在那大放厥詞,“李秀蓮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守寡,被人罵克夫。”
“結果給這麼一對狗男女背鍋,這要是讓地底下的公婆知道了,棺材板都得壓不住。”
這就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不到半天的功夫,趙家那點破事,傳遍了十裏八鄉。
再加上趙家大嫂那張開了光的嘴,那情節,編排得比戲還跌宕起伏。
吳夢嬌氣喘籲籲地跑回家時,臉上帶着興奮。
見李秀蓮正坐在院裏納鞋底,那氣定神閒的模樣,哪像個被戴了綠帽的可憐蟲?
吳夢嬌也趕緊收斂了表情,“媽,外頭那些人嘴太碎了。”
“我都聽說了,是大伯娘念了爸的信……”
“媽,您別往心裏去,爲了那種人不值得。”
“我真沒想到爸竟是這種人,虧您對他那麼好,伺候公婆,拉扯我們長大,他竟然被那個狐狸精給迷了眼。”
吳夢嬌邊說邊觀察李秀蓮的臉色。
“要我說,那個女知青就是個不要臉的爛貨,勾引有婦之夫,說不定爸就是被那個掃把星給克死的,晦氣。”
她越罵越起勁,心裏卻在冷笑。
該!
就李秀蓮這副土得掉渣的樣子,整天就知道圍着灶台轉,身上一股油煙味,是個男人都得膩。
要是換了她是個男的,看着這麼個黃臉婆,肯定也得到外頭找那香噴噴的野花。
那個女知青她雖沒見過,但聽說是個城裏人,還會拉手風琴,那才叫女人。
李秀蓮手裏納鞋底的大針,在頭皮上蹭了蹭,嘴角勾起玩味。
太痛快了。
聽這親閨女罵親娘,多順口啊。
吳夢嬌做夢都想不到,她嘴裏那個不要臉的爛貨,正是生她的親媽。
趙家大嫂雖然平時愛占便宜,但這事辦到她心坎裏去了。
那一網兜的罐頭糖果,送得不虧。
免費的宣傳員,不但幫她洗刷了“克夫”的惡名,還順帶把那個知青給釘在了恥辱柱上。
李秀蓮抬起眼皮,淡淡地掃了吳夢嬌一眼。
“行了,別嚎了,不知道的以爲你給你親媽哭喪呢。”
吳夢嬌趕緊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順勢抓住了李秀蓮的胳膊搖晃着。
“媽,我是心疼您。我知道那天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鬼迷心竅拿了金戒指……”
“媽,您就原諒我這一回吧,我以後肯定聽您的話,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吳夢嬌是真的怕了。
這幾天沒錢花,還要看臉色過子,她是過夠了。
“媽,我想好了,您讓我去工作吧,這回我也不挑了,只要是工作,就能。”
李秀蓮聽笑了,“夢嬌啊,媽可是忘不了,去年托人把你塞進罐頭廠臨時工,你嫌削梨把手泡皺了,死活不肯去。”
“還有大前年,讓你跟隔壁二嬸學裁縫,你把人家好好的布料剪了個大窟窿,賠了人家五塊錢這事。”
見吳夢嬌臉色變了變,她又趕緊道:“我看啊,你這身嬌肉貴的命,天生就不適合伺候人。你就適合讓人伺候着,讓人養着。”
吳夢嬌眼裏升起希望,“媽,那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