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勘探艇沖出水面時,林燼就知道這玩意兒快不行了。

引擎在尖叫——不是正常的轟鳴,是金屬疲勞到極限的尖嘯。儀表盤上,三個最重要的指針在紅色區瘋狂抖動:溫度、壓力、結構完整性。船身在風中劇烈震顫,每一次顛簸都傳來金屬扭曲的呻吟。

“它撐不到采礦站!”林燼吼道,雙手死死抓着操縱杆。工裝褲上的笑臉圖案在劇烈晃動中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像在嘲笑他們的處境。

蘇挽月坐在副駕駛位,深灰色的眼睛緊盯着前方的全地形雷達屏幕。屏幕是古老的陰極射線管式樣,綠色光點在昏暗中跳動,勾勒出下方快速掠過的荒原地貌。她的右手搭在控制台邊緣——那只手很穩,手指修長但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齊,是軍人的手。只是手背上有一道新鮮的血痕,從虎口延伸到手腕,是剛才撞擊中劃傷的。

“距離采礦站還有兩百四十公裏。”她說,聲音平靜得可怕,“按照當前速度,預計抵達時間五十七分鍾。但引擎還能堅持多久?”

林燼瞥了一眼溫度計:“大概……十五分鍾。然後它會炸成一團漂亮的煙花,而我們會在空中變成更漂亮的煙花。”

“有備用方案嗎?”

“有。”林燼咧嘴一笑,露出那顆有點歪的側牙,“摔下去的時候盡量保持優雅。”

伊森·懷特蜷縮在後排座椅上,銀白色的頭發被汗水浸透,貼在蒼白的額頭上。他閉着眼睛,但淡藍色瞳孔的金色光點即使在眼皮下也能看到微弱的脈動。他的嘴唇在無聲地翕動,像是在計算什麼,又像是在與某個看不見的聲音對話。

“東北方向……十一公裏……”伊森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夢囈,“有一個……能量源……很微弱,但穩定……不是聯邦的制式……”

林燼和蘇挽月對視一眼。

“老瘸子的地圖上沒有標記那裏有東西。”林燼說。

“我的血脈在……共鳴。”伊森睜開眼睛,那雙淡藍色的眸子此刻幾乎被金色的旋轉光點填滿,詭異而美麗,“帝國時期的……某種設施……還在運作……”

蘇挽月調轉雷達掃描方向。幾秒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微弱的信號反饋——非常微弱,如果不是伊森指出,她肯定會忽略掉。

“去看看。”她做出決定,“十五分鍾,夠我們飛到那裏。如果什麼都沒有,至少我們死的時候離目標近一點。”

林燼推動操縱杆,勘探艇轉向東北。引擎的尖嘯聲更大了,船尾開始冒出黑煙。

十一公裏在高速飛行下轉瞬即逝。

他們看到的不是設施,而是一個……坑。

直徑約五十米的圓形凹陷,邊緣光滑得不自然,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垂直壓入地面。坑底覆蓋着黑色的、玻璃化的物質,顯然是極端高溫留下的痕跡。而在坑的中心,矗立着一個東西。

一艘船。

但不是完整的船——是半艘。前半截不知所蹤,後半截垂直插在地面,像一塊被粗暴釘入大地的墓碑。船身是帝國時代的深灰色塗裝,上面蝕刻着復雜的紋路,有些部分還在發出微弱的、暗紅色的光。

船的類型是“信使”級輕型護衛艦,帝國邊境巡邏隊的標準配備。這種船在三百年前應該已經全部退役或銷毀了。

但這一艘,看起來……還很新。

“撞擊痕跡是新鮮的。”蘇挽月盯着坑底的玻璃化物質,“不超過四十八小時。有人把它開到這裏,然後……故意墜毀?”

“爲了隱藏?”林燼降低高度,繞着坑盤旋,“或者是爲了……送貨?”

他話音剛落,勘探艇的引擎發出了最後的哀鳴。

砰——

一聲悶響,右側引擎熄火了。船身立刻傾斜,開始旋轉下墜。

“抓穩!”林燼全力拉杆,試圖用剩下的左側引擎維持平衡。但推力嚴重不足,船像斷翅的鳥一樣朝坑底墜去。

蘇挽月沒有尖叫,也沒有閉眼。她深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艘半截護衛艦,大腦在瞬間計算了十幾個參數:下降角度、速度、可能的撞擊點、生存概率——

“朝船身撞!”她突然說。

“什麼?!”林燼以爲自己聽錯了。

“船身中段,左舷,那裏有緩沖結構!”蘇挽月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標記,“撞擊角度三十五度,速度控制在——現在!”

沒有時間質疑。林燼調整姿態,讓勘探艇以她說的角度撞向護衛艦殘骸。

金屬撞擊的巨響震耳欲聾。

勘探艇的船頭在撞擊中完全變形,但正如蘇挽月所料,護衛艦左舷的外掛緩沖層吸收了大部分沖擊力。船身滑行、旋轉,最終卡在護衛艦的一道裂縫裏,停了下來。

靜默。

只有金屬冷卻的噼啪聲,還有……某種低沉的、規律的嗡鳴。

林燼鬆開被安全帶勒得發疼的肩膀,喘着粗氣:“你……你怎麼知道那裏能撞?”

“帝國‘信使’級的結構手冊,第三章第四節。”蘇挽月解開安全帶,動作流暢得仿佛剛才的墜機只是日常訓練,“緩沖層設計用於抵抗小型隕石撞擊,理論最大吸收能量是——”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是學霸少校。”林燼打斷她,揉了揉太陽穴,“現在,我們怎麼出去?”

勘探艇的艙門卡死了。林燼用多功能工具鉗撬了十分鍾,才勉強打開一道縫隙。三人擠出去,站在護衛艦傾斜的甲板上。

近距離看,這艘船更詭異。

船身表面幾乎沒有鏽蝕,塗裝完整,連舷窗的玻璃都還幹淨。但內部……內部是空的。

不是“沒有人”的空,是“什麼都沒有”的空。走廊、艙室、控制台——所有設備都被拆除了,只剩下光禿禿的金屬骨架和裸露的線纜。整艘船像一具被剔除了內髒的巨獸屍體,只剩下外殼。

“這是……運輸載體。”伊森輕聲說,他蹲下來,手指拂過甲板上的一道劃痕,“有人用這艘船運送了什麼東西到這裏,然後清空了內部,故意墜毀掩蓋痕跡。”

“運送什麼?”林燼問。

伊森沒有回答。他站起來,走向船體深處。淡藍色眼睛裏的金色光點旋轉加速,像被某種信號吸引的指南針。

蘇挽月和林燼跟在他身後。

他們穿過空蕩蕩的走廊,來到應該是艦橋的位置。這裏同樣被清空了,只剩下一個巨大的、圓形的底座——原本應該是主控制台的位置。

但底座上,放着一個東西。

一個長方形的金屬箱,大約一米長、半米寬、半米高。箱子表面沒有任何標記,但材質很特殊:啞光的黑色,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箱體嚴絲合縫,看不到任何接縫或鎖具。

伊森走到箱子前,伸出手。

“別碰——”蘇挽月的話沒說完。

伊森的手指已經觸到了箱體。

箱子表面,突然亮起了紋路——不是燈光,是某種從內部透出的、暗紅色的光,沿着復雜的幾何圖案流動。圖案迅速蔓延,覆蓋了整個箱體,然後……

箱子無聲地打開了。

不是掀開蓋子,是箱體的六個面同時向外展開,像一朵金屬的花在綻放。內部,是一個復雜的機械結構,中心懸浮着一塊晶體——和林燼在地下空間見過的那塊很像,但更小,顏色是深藍色。

晶體周圍,環繞着十二個細小的、齒輪狀的結構,它們在緩慢旋轉,彼此咬合,發出幾乎聽不見的、精密的咔嗒聲。

“能量密鑰……”伊森的聲音在顫抖,“銜尾蛇的第三把鑰匙……它就在這裏……一直在等我們……”

林燼盯着那塊晶體:“等等,你是說,有人算準了我們會墜機在這裏,算準了伊森能打開箱子,然後把鑰匙提前放在這兒等我們?”

“不是‘算準’。”蘇挽月走到箱子另一側,深灰色的眼睛掃視着展開的機械結構,“是‘安排’。卡勒斯·楊——你的師父——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這艘護衛艦,這個墜毀點,這把鑰匙……都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她指向箱體底部,那裏蝕刻着一行極小的帝國文字:

“給林燼: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你又惹麻煩了。鑰匙會用,別弄丟。——老瘸子”

林燼盯着那行字,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老瘸子早就知道。知道他會被追捕,知道他會遇到蘇挽月和伊森,知道他們會需要這把鑰匙。這個總是罵他、總是讓他修破爛、總是在早上用難聽的汽笛嚎醒他的老人,在死前,爲他鋪好了所有的路。

“他……”林燼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到底是什麼人?”

“機械修士第七傳承序列的監管者。”蘇挽月說,“但我覺得,他更像是……一個導演。安排好了所有的角色和劇情,只等演員就位。”

她看向伊森:“能關閉它嗎?我們不能帶着打開的箱子走。”

伊森點點頭,手指在晶體周圍輕輕拂過。那些旋轉的齒輪慢慢減速,停止。暗紅色的紋路黯淡下去,箱體的六個面重新合攏,恢復成那個不起眼的黑色長方體。

“箱子本身有屏蔽場。”伊森抱起箱子——它看起來不重,“聯邦的掃描設備探測不到它。我們可以帶着它走。”

“走去哪兒?”林燼問,“我們的船爛了,這艘護衛艦是個空殼,采礦站還有一百多公裏——”

他的話被遠處傳來的引擎聲打斷。

不是一艘,是很多艘。低沉、有力、帶着明顯的軍用特征。

蘇挽月沖到艦橋破損的觀察口。天空中,三個黑點正在快速接近——聯邦的“獵鷹”級突擊艇,配備重火力和運兵艙。

“他們找到我們了。”她說,聲音依然平靜,但林燼聽出了一絲緊繃,“從墜機到他們抵達……反應時間太快了。這不是常規搜索,是精準定位。”

“伊森身上有追蹤器?”林燼看向技術員。

伊森搖頭:“逃生艙彈出前,少校檢查過我的抗壓服……沒有追蹤裝置。”

“那就是我。”林燼扯了扯自己的工裝褲,“老瘸子給我的每件衣服都縫了點‘小玩意兒’。我以爲那些是防身的,但也許……”

“也許他也在你身上留了後門。”蘇挽月接過話,“爲了確保,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能被找到——被他找到,或者被他安排的人找到。”

突擊艇開始下降,旋翼卷起的沙塵像黃色的風暴。

“現在不是分析的時候。”林燼環視空蕩蕩的艦橋,“有逃跑的路嗎?”

“下面。”伊森指向地板,“我的血脈在共鳴……這艘船的下層……有東西還在運作……”

他們撬開地板格柵,爬下豎井。下面是引擎室——同樣被清空了,但最深處,有一扇暗門。門是液壓驅動的,伊森把手按在控制面板上,幾秒後,門滑開了。

後面是一條隧道。不是船體的一部分,是後來挖掘的,通往地下。

隧道盡頭的空間,讓三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這是一個地下機庫。

不大,大約能容納三到四架小型飛行器。而現在,機庫裏停着一艘船。

帝國時代的“雨燕”級偵察艦——和蘇挽月墜毀的那艘偵查艇是同一個系列,但這一艘是完整版,長度約二十五米,流線型的船身塗着啞光的深灰色,舷窗透出幽藍的待機燈光。

船身側面,蝕刻着一個標志:一只眼睛,瞳孔是三道同心圓。

機械修士的標志。

“老瘸子……”林燼喃喃自語,“你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檢查船況。”蘇挽月已經走向登船舷梯,“伊森,確認能源和躍遷核心。林燼,檢查武器和防御系統——如果有的話。”

“遵命,少校。”林燼敬了個不標準的軍禮,但動作麻利地爬上船。

船的內部同樣保持着帝國時代的風格:實體按鍵,機械儀表,沒有全息界面。但所有設備都維護得極好,一塵不染,仿佛昨天還在使用。

林燼鑽進武器控制室。那裏有兩門小型激光炮,彈藥充足;還有一套點防御系統,狀態良好。最重要的是,有一台完整的、獨立的導航計算機——不依賴量子網絡,使用古老的星圖數據庫和慣性制導。

“武器系統在線!”他通過內部通訊喊道。

“能源系統在線!”伊森的聲音從引擎室傳來,“聚變反應堆……運行平穩。躍遷核心充能……百分之八十五,足夠三次短程躍遷。”

“駕駛系統在線。”蘇挽月坐在主駕駛位上,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擊——那些復雜的帝國文字對她來說似乎沒有障礙,“準備啓動引擎。”

頭頂傳來爆炸聲。聯邦突擊艇開始用輕型火炮轟擊護衛艦殘骸,尋找入口。

“他們等不及了。”林燼沖進駕駛艙,“能直接起飛嗎?這個機庫有頂蓋——”

“有。”蘇挽月按下某個紅色按鍵。

機庫頂端,厚重的裝甲板向兩側滑開,露出上方昏紅的天空。沙塵和碎石從開口處落下,在船身上敲打出細密的響聲。

“啓動反重力引擎。”蘇挽月推動控制杆。

偵察艦輕微震動,然後平穩升起。船頭對準打開的出口,引擎噴口亮起藍色的光芒。

“等等。”林燼忽然說,“我們就這樣走了?”

蘇挽月看向他:“你有更好的提議?”

“上面那些聯邦士兵……他們只是執行命令。”林燼盯着觀察窗外越來越近的出口,“老瘸子教過我,戰爭中最可悲的不是死人,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所以?”

“所以給他們一個選擇。”林燼走到通訊控制台前——那裏有一台老式的無線電發射器,“能接公共頻道嗎?”

蘇挽月沉默了兩秒,然後點頭:“頻率77.7,鏽蝕帶通用的緊急頻道。”

林燼打開麥克風,清了清嗓子。

然後,他用一種刻意誇張的、像街頭小販吆喝的語氣開口:

“喂喂喂,外面的聯邦兄弟們聽好了!我們是鏽蝕帶合法居民,正在執行重要的……呃……垃圾回收任務!你們未經許可闖入私人領地,還試圖用火炮打招呼,這種行爲很不禮貌!”

駕駛艙裏,伊森瞪大了眼睛。蘇挽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外面的炮擊停了。

林燼繼續:

“現在,我們準備離開。建議你們不要開火,因爲第一,我們有躍遷能力,你們攔不住;第二,這艘船下面連着個不太穩定的聚變反應堆,如果被打中,爆炸當量大概相當於……嗯,能把方圓五公裏炸成玻璃坑。”

他停頓,讓威脅沉澱。

“所以,選擇權在你們:讓開一條路,大家各走各的;或者開火,然後咱們一起變成今晚最亮的煙花。倒計時十秒,開始。”

他關閉麥克風,看向蘇挽月:“怎麼樣?夠有誠意嗎?”

“你在虛張聲勢。”蘇挽月說,“這艘船的能源系統很穩定。”

“但他們不知道。”林燼咧嘴一笑,“而且,萬一我說的是真的呢?”

外面,聯邦突擊艇開始後退。三艘船拉開距離,炮口依然對準這邊,但沒有再開火。

“他們信了。”伊森小聲說。

“或者他們在等更高層的命令。”蘇挽月推動控制杆,偵察艦加速上升,“不管怎樣,我們走。”

飛船沖出機庫,沖進昏紅的天空。聯邦突擊艇沒有追擊,只是在原地盤旋,像是在等待什麼。

“不對勁。”林燼盯着雷達屏幕,“他們不該這麼輕易放棄——”

他的話被一道刺眼的光芒打斷。

不是來自地面,來自天空。

昏紅的雲層之上,一個巨大的陰影正在下降——不是飛船,是某種更龐大的東西。輪廓在雲層中若隱若現,長度超過三百米,艦體兩側伸展出巨大的炮塔。

“巡洋艦……”蘇挽月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不屈’級……第七艦隊的旗艦怎麼會在這裏……”

通訊頻道裏,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偵察艦‘未知目標’,這裏是聯邦第七艦隊旗艦‘不屈號’。立即關閉引擎,投降。重復,立即投降。這是最後的警告。”

聲音是慕容白將軍的。

蘇挽月的臉色變得蒼白。她放在控制台上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縮——林燼注意到,她的指甲掐進了掌心,留下了四個清晰的月牙形凹痕。

“父親……”她低聲說。

“什麼?”林燼沒聽清。

“慕容白將軍……是我父親。”蘇挽月說,深灰色的眼睛盯着觀察窗外那艘正在穿透雲層的巨艦,“養父。他收養了我,訓練我,把我送進軍隊。”

林燼消化着這個信息:“所以他不會真的開火?”

“他會。”蘇挽月的語氣肯定得令人心寒,“如果他認爲有必要。對他來說,原則高於親情,使命高於一切。”

“不屈號”的主炮開始充能。炮口亮起刺眼的白色光芒,能量在聚焦,周圍的空氣都在扭曲。

“躍遷核心充能還需要多久?”林燼問。

“四十五秒。”伊森盯着儀表盤,“但我們需要脫離重力井……至少要飛到離地一百公裏以上。”

“來不及。”蘇挽月計算着,“主炮充能完成只要三十秒。”

林燼的大腦在飛速運轉。他看着控制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鍵,看着那些古老的、沒有任何智能輔助的機械系統,看着窗外那艘正在緩緩降下炮口的巨艦。

然後,他看到了某個東西。

在“不屈號”的側舷,有一個不起眼的、凸出的結構——那是巡洋艦的輔助通訊陣列,用於與地面部隊保持聯絡。陣列周圍,布滿了各種傳感器和天線。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形。

“伊森!”他喊道,“你能用你的血脈……幹擾電子設備嗎?像在地下空間幹擾那些蜘蛛那樣?”

“可以……但距離太遠……而且‘不屈號’有屏蔽場……”

“不需要幹擾整艘船。”林燼指向那個通訊陣列,“就幹擾那個。你能做到嗎?”

伊森閉上眼睛。淡藍色瞳孔裏的金色光點旋轉到極限,幾乎連成光環。幾秒後,他睜開眼睛,點頭:“可以……但只能持續三秒……之後我會……失去意識……”

“三秒夠了。”林燼轉向蘇挽月,“少校,把船頭對準那個陣列——看到沒?側舷第三區塊,凸出的那一塊。全速沖過去。”

蘇挽月沒有問爲什麼。她推動控制杆,偵察艦引擎全開,像一支射向巨艦的箭。

“不屈號”顯然沒預料到這個舉動。主炮的充能暫停了一瞬——他們可能以爲這艘小偵察艦要自殺式撞擊。

“就是現在!”林燼吼道。

伊森咬破自己的舌尖,血從嘴角滲出。他用盡全力,將那種源自血脈的、能夠與機械共鳴的力量,投向遠處的巨艦。

看不見的波紋在空間中擴散。

“不屈號”側舷的通訊陣列,所有指示燈同時閃爍、熄滅。周圍的傳感器出現了短暫的數據紊亂。

而在那三秒的混亂窗口裏,林燼按下了武器控制台上的一個按鍵。

不是開火鍵。

是通訊幹擾彈的發射鍵——偵察艦攜帶的唯一一發特種彈藥。

一個小型的、不起眼的彈體從船腹射出,拖着白色的尾跡,精準地飛向通訊陣列。它不是爆炸彈頭,而是會在命中後釋放大範圍的電磁脈沖,癱瘓局部電子設備。

彈體擊中陣列的瞬間,爆開一團無聲的藍色光暈。

光暈迅速擴散,覆蓋了“不屈號”側舷的整整一個區塊。主炮的充能光芒開始不穩定地閃爍,然後……熄滅了。

“躍遷核心充能完成!”伊森虛弱地喊道,然後癱倒在座位上,銀發散亂地鋪開,像一片破碎的月光。

蘇挽月推動躍遷控制杆。

偵察艦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壓縮。星光被拉長成線條,然後一切化爲流光。

他們躍遷了。

離開塔圖因-III,離開鏽蝕帶,離開那個燃燒的鎮子和那個想要殺死他們的將軍。

躍遷的眩暈感持續了大約十秒。

當空間重新穩定時,窗外已經是純粹的星空。沒有行星,沒有恒星,只有遙遠的、冷漠的星點,懸浮在深黑的天鵝絨背景上。

雷達屏幕上空空如也。

他們安全了——暫時。

林燼癱坐在副駕駛位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工裝褲已經被汗水浸透,那個縫上去的笑臉圖案溼漉漉地貼在腿上。

蘇挽月靠在駕駛座上,閉上眼睛。她的右手還在微微顫抖——不是恐懼,是腎上腺素消退後的生理反應。她深灰色的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恢復了那種軍人特有的冷靜。

“檢查躍遷坐標。”她說。

林燼看向導航屏幕:“我們……呃……好像跳得有點遠。三次連續躍遷,把能量幾乎用光了。現在的位置是……聯邦邊境之外,未探索星域邊緣。”

“距離錨點坐標多遠?”

“計算中……”林燼輸入蘇挽月提供的坐標,“大約……兩次短程躍遷的距離。但我們的能量只夠一次了,而且需要補給——食物、水,還有最重要的,躍遷核心的冷卻劑。帝國時代的冷卻劑配方和現在的不一樣,我們需要找到特定的礦物才能合成。”

蘇挽月調出星圖,手指在屏幕上劃動:“最近的、可能有補給的地方是……這裏。一個廢棄的貿易站,帝國時期建立的,現在應該已經荒廢了。距離我們,常規航行……十八小時。”

“那就去那裏。”林燼站起來,“我先去看看伊森。”

他走到後排。伊森已經醒了,但臉色白得像紙,淡藍色的眼睛黯淡無光,金色光點幾乎看不見了。

“你還好嗎?”林燼問。

“暫時……死不了。”伊森勉強笑了笑,“但短時間內……不能再使用血脈力量了。會……反噬。”

“反噬是什麼意思?”

“我的身體……和普通人不太一樣。”伊森輕聲說,“‘聆聽者’血脈需要特殊的基因穩定劑維持。在科學院時,每個月注射一次。現在已經……超期兩周了。每使用一次力量,身體的崩潰就會加速。”

林燼沉默了幾秒,然後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別用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和少校。”

他走回駕駛艙,看到蘇挽月正在檢查飛船的系統日志。她的側臉在控制台的微光裏顯得異常清晰: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嘴唇,下頜線銳利得像刀削過。她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在看什麼?”林燼問。

“這艘船的航行記錄。”蘇挽月調出一個界面,“最後一次飛行是三個月前,從鏽蝕帶出發,前往……這裏。就是我們現在要去的那座廢棄貿易站。”

“老瘸子去的?”

“應該是。”蘇挽月放大一段記錄,“他在那裏停留了六小時,然後返回。日志裏沒有記載具體做了什麼,但有一行備注:‘補給已就位,等待演員就緒’。”

又是“演員”。

林燼忽然覺得有點冷。這整件事——從星蝕爆發,到他們相遇,到這艘船,到這個計劃——都像是被精心編排的劇本。而他們,只是按着劇本走的角色。

“你不喜歡這種感覺,對吧?”蘇挽月看向他,深灰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想法,“被人安排,被人算計,所有的選擇都像是早已注定的。”

“沒人喜歡。”林燼說。

“但有時候,這就是現實。”蘇挽月轉回屏幕,“我們能做的,不是抱怨劇本,而是決定怎麼演好自己的角色——以及在關鍵的時候,能不能改幾句台詞。”

她的話裏有一種林燼聽不懂的深意。但他沒問。

偵察艦在寂靜的太空中航行。十八小時的航程漫長而枯燥,但沒人能休息——蘇挽月需要監控飛船狀態,林燼需要學習操作這些古老的系統,伊森需要盡可能恢復體力。

途中,他們嚐試接收聯邦的公共廣播。

大部分頻道都是靜默——星蝕的影響已經開始顯現,量子通訊網絡出現了大範圍中斷。但還能收到一些零碎的信息:

“……重復,第七星區量子網絡出現全面故障……通訊中斷……運輸癱瘓……”

“……聯邦議會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所有星系實施宵禁……”

“……警告,請勿嚐試進行量子躍遷,已有十七艘飛船在躍遷中失聯……”

“……星蝕現象被證實爲持續狀態……科學家正在研究應對方案……”

混亂已經開始。

而他們,正帶着可能解決這一切的鑰匙,飛向一個未知的目的地。

十六小時後,貿易站出現在視野裏。

那是一個建造在小行星上的設施,外形像一只趴伏在岩石上的鋼鐵蜘蛛。主體結構已經嚴重鏽蝕,但還有幾盞燈在閃爍,顯示有最低限度的維生系統在運作。

蘇挽月將飛船停靠在唯一的對接艙口。氣密門對接成功,壓力平衡。

“我和林燼下去。”她說,檢查手槍的彈匣,“伊森留在船上,監控通訊,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立即啓動飛船離開——不用等我們。”

“少校——”伊森想說什麼。

“這是命令。”蘇挽月的語氣不容置疑,“如果我們一小時內沒有回來,或者你收到我的緊急信號,就躍遷離開。坐標設在這裏——”

她在導航儀上輸入一串數字。

“這是什麼地方?”林燼問。

“一個安全屋。”蘇挽月說,“卡勒斯·楊留給我的坐標之一。如果一切失敗,那裏是最後的避難所。”

她沒說的是,那個坐標的位置,是慕容白將軍永遠也不會想到去搜索的地方。

林燼點點頭,拿起一把從飛船武器庫裏找到的帝國制式步槍——實彈武器,笨重但可靠。

兩人走進對接通道。

貿易站內部比預想的更……詭異。

燈光昏暗,但所有的設備都在運轉:空氣循環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重力發生器穩定地工作,甚至還有背景音樂——帝國時代的某種古典樂,弦樂悠揚,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回蕩。

但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走廊兩側的店鋪門戶大開,貨架上擺滿了商品:食物、工具、衣物、甚至還有武器。一切都井然有序,像店主只是暫時離開。

但灰塵很厚。厚到每走一步都會留下清晰的腳印,厚到貨架上的商品包裝袋都蒙上了一層灰色。

“這裏廢棄很久了。”林燼低聲說,“但系統還在自動運行……爲什麼?”

“帝國時期的自動化系統很耐用。”蘇挽月說,槍口警惕地掃過每一個拐角,“而且,可能有人在定期維護——遠程維護。”

他們走到貿易站中央的大廳。那裏有一個巨大的全息投影儀,現在正投射出一幅星圖——不是靜態的,是動態的,顯示着附近星域的所有天體運動軌跡。

星圖下方,站着一個身影。

背對着他們,穿着帝國時代的學者長袍,灰白色的長發披散在肩上。身影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林燼舉起槍。

蘇挽月抬手制止了他。她向前走了幾步,深灰色的眼睛盯着那個背影。

“卡勒斯?”她試探性地問。

身影緩緩轉身。

不是卡勒斯·楊。

是一個女人——或者說,看起來像女人。她的臉很年輕,二十歲左右,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像古典雕塑。但她的眼睛是純黑色的,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

她開口,聲音輕柔,帶着某種非人的、完美的韻律:

“歡迎,蘇挽月少校,林燼學徒。我等候多時了。”

“你是誰?”蘇挽月問,手指搭在扳機上。

“我是艾莉西亞。”女人微笑——那個笑容很美,但美得沒有溫度,像計算出來的最佳表情,“或者說,我是艾莉西亞留下的……回聲。一個基於她意識備份構建的人工智能,負責維護這座貿易站,以及……等待你們的到來。”

她指向大廳一側的櫃台。那裏放着一個金屬箱,和裝能量密鑰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那是卡勒斯留給你們的最後一件禮物。”艾莉西亞說,“躍遷核心冷卻劑,足夠三次長程躍遷。還有……一些你們會需要的信息。”

林燼走到櫃台前,打開箱子。裏面整齊地擺放着十二罐冷卻劑,以及一個數據晶片。

他拿起晶片,看向艾莉西亞:“這裏面是什麼?”

“真相。”艾莉西亞說,純黑色的眼睛轉向蘇挽月,“關於星蝕的真相,關於銜尾蛇的真相,以及……關於你父親的真相。”

蘇挽月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慕容白將軍,”艾莉西亞繼續說,“他不僅是聯邦的將軍,也是‘遺產守護者’的現任領導者——或者說,叛變者的領導者。”

林燼瞪大了眼睛。

“三百年前,帝國崩潰時,‘遺產守護者’的使命是保護帝國遺產,防止它們被濫用。”艾莉西亞的聲音依然平靜,“但五十年前,一部分守護者改變了想法。他們認爲,與其保護,不如控制。控制銜尾蛇,控制星蝕,控制整個已知宇宙。”

“我父親……”蘇挽月的聲音有些嘶啞,“他是其中之一?”

“他是領導者。”艾莉西亞說,“他收養你,訓練你,把你送進聯邦軍隊,不是爲了培養繼承人,而是爲了……監控。監控聯邦對帝國遺產的研究進展,以及在必要時,獲取權限。”

大廳裏安靜下來。

只有背景音樂還在繼續,弦樂悠揚,與這個殘酷的真相形成諷刺的對比。

“所以整個偵查任務……”蘇挽月閉上眼睛,“從開始就是陷阱?爲了讓我‘偶然’發現銜尾蛇的數據,然後帶着坐標密鑰出逃,成爲引導他們找到錨點的誘餌?”

“不完全是。”艾莉西亞搖頭,“卡勒斯幹預了。他安排了伊森與你同行——伊森的‘聆聽者’血脈是激活錨點的關鍵,但你父親不知道這一點。卡勒斯還安排了林燼,他的‘編織者’血脈是控制錨點的關鍵。你們三個在一起,才能完成正確的激活。”

她走向蘇挽月,純黑色的眼睛仿佛能看透靈魂:

“現在,選擇權在你手裏,蘇挽月少校。你可以帶着冷卻劑離開,去激活錨點,阻止星蝕的全面爆發,拯救億萬生命。或者……”

她停頓,聲音變得更輕:

“或者,你可以回去。回到你父親身邊,交出鑰匙,成爲他控制宇宙的幫凶。他會原諒你的‘叛逃’,甚至會爲你驕傲——因爲你完成了任務,帶回了鑰匙。”

蘇挽月站着不動。

林燼看着她。看着她深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裏閃爍,看着她緊抿的嘴唇,看着她微微顫抖的右手。

這個女人的一生,似乎都是在被安排、被計算、被利用。作爲軍人,作爲女兒,作爲棋子。

而現在,她終於站在了真正的選擇面前。

不是“執行命令”還是“違抗命令”。

而是“成爲什麼人”的選擇。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背景音樂進入高潮,弦樂激昂,像在催促答案。

終於,蘇挽月睜開眼睛。

她看向艾莉西亞,看向林燼,然後看向手中的槍。

慢慢地,她把槍插回槍套。

“冷卻劑我們拿走了。”她說,聲音平靜,但有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至於我父親……如果他要阻止我們,我會阻止他。”

她轉身,走向出口。

林燼抱起箱子,跟上。

身後,艾莉西亞的聲音最後一次響起:

“卡勒斯還讓我轉告你們一句話。”

兩人停下。

“‘演員已經就位,舞台已經搭好。但最終怎麼演,由你們自己決定。’”

蘇挽月沒有回頭。

她繼續向前走,腳步堅定。

林燼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純黑色眼睛的女人,然後也轉身離開。

走廊裏,他們的腳步聲回蕩。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艾莉西亞的身影開始閃爍、變淡,最終消散成無數光點。

她的任務完成了。

剩下的,是活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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