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圍的私語嗡嗡作響。
蘇亦宛試圖用殘存的布料遮住暴露的假肢,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聞晏知安撫好夏蓁後才走過來,居高臨下的語氣帶着股近乎殘忍的“理性”。
“宛宛,站起來,你是聞太太,假肢沒什麼可見不得人的。”
“世上那麼多斷腿的殘疾人都能坦然面對外界眼光,爲什麼就你不行?”
爲什麼就你不行?
蘇亦宛抬起頭看他,他們相伴二十年,從少年攜手走入婚姻。
此刻,他站在她的殘缺之上,質問她爲什麼不能坦然。
她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淚都溢出了眼角。
是啊,爲什麼就她不行?
因爲那些殘疾人,不會把阿知放在心裏視若珍寶,卻又被他親手碾碎啊。
蘇亦宛徹底安靜了。
她不再奢求虛假的幸福,只安靜的守着聞晏知等待那一天的來臨。
聞晏知其實說完就後悔了。
他詫異自己在那一瞬偏向了懷孕的夏蓁,愧疚自己對蘇亦宛的失態。
年少時銳氣重情,他真心實意地呵護着她。
在泥濘中掙扎時他和她相扶相持,苦難中滿是愛意。
但結了婚後,平靜的生活似乎只剩下她雙腿斷面的猙獰,壓得他逐漸喘不過氣來。
他承認自己的遊離背棄,但他心裏明白,自己永遠不能失去她。
“宛宛,對不起,是我語氣不好。”
他坐在床邊緊握她的手,蘇亦宛沒有躲開,也沒有回應。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天花板,聲音輕得像一縷煙。
“你說得對。”
聞晏知愣了一下。
“是我太過依賴你了。”她繼續說,眼神空洞,“所以,離了你,就不行了。”
聞晏知聽着心裏莫名地有些發堵,但又說不清是爲什麼。
他抱住她安撫:“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帶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蘇亦宛很喜歡看畫展,他特意挑了一個知名當代藝術展,陪她一起去。
蘇亦宛安靜地跟在他身邊,像一抹沒有重量的影子。
她沒有過問夏蓁,夏蓁卻又跟着出現在了展館裏。
“聞太太,又見面了。”
夏蓁暫時不敢在蘇亦宛面前主動接觸聞晏知,她裝着偶遇,很自然地加入了看展行列。
展廳中央擺着一副巨大的玻璃畫作,名爲《母親》。
很少有人留在這裏,夏蓁卻挪不動腳步。
“這幅畫很有生命與傳承的感覺呢。”
夏蓁指着畫作,故意在話語裏帶着只有她和聞晏知才懂的暗示。
聞晏知掃過夏蓁尚未顯懷的肚子,原本不悅的心緒柔和了下來。
沒人注意到頭頂傳來一聲細微的“咔嚓”聲。
蘇亦宛下意識地抬頭。
下一秒,巨型玻璃畫的金屬支架驟然斷裂。
沉重的畫作朝着他們所在的方向直直墜落!
“小心!”
電光火石之間,聞晏知的反應快得驚人。
他幾乎是本能地扯過夏蓁護在懷裏撲了出去。
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展廳裏炸開。
蘇亦宛只來得及看到他毫不猶豫保護夏蓁的背影。
然後,冰冷尖銳的玻璃碎片,就如傾瀉的山洪般瞬間將她吞沒。
劇痛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傳來,玻璃割裂皮膚刺入血肉。
在一片混亂的尖叫聲中,她聽到了聞晏知驚惶的問詢。
“蓁蓁!你怎麼樣!肚子疼不疼?”
她的視野漸漸被血色模糊。
在看到反應過來的聞晏知又焦急地朝她沖過來時。
她麻木地想,如果能死在這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