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兩天,天氣驟然轉涼。御膳房裏卻因爲灶火終日不熄,依舊暖意融融,甚至比平日更忙亂了幾分——天冷了,各宮主子們對熱湯熱菜的需求更大了。
林曉月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手,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裏有點惦記。
【這麼冷的天,西六所那邊怕是更陰冷了,那屋子好像不怎麼保暖。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添件厚衣服?晚上被子夠不夠暖?可別凍着了。】
她一邊想着,一邊手腳麻利地將一大塊豬肉皮上的毛刮幹淨,準備投入旁邊那鍋已經熬煮了半日,呈現出奶白色、正“咕嘟咕嘟”冒着誘人氣泡的高湯裏。這是御膳房的規矩,肉皮能增加湯的濃稠度和口感。
但今天,林曉月看着那塊肉皮,腦子裏卻冒出了別的念頭。
【多好的肉皮啊,就這麼扔進湯裏化掉,太浪費了!要是做成肉皮凍,Q彈爽口,可是下飯的好東西。】
說幹就幹。她趁着管事的師傅沒注意,偷偷將刮幹淨的肉皮切成細條,另起一個小鍋,加入水、一點姜片和料酒,慢慢熬煮起來。直到肉皮用筷子一戳就爛,湯汁變得粘稠,她才將湯汁過濾出來,撒上一點點鹽,倒入一個淺口小碗裏,放在窗邊通風處讓它自然冷凝。
忙活完這個,她又看到旁邊盆裏泡着的一大筐黃豆。
【天氣冷,喝點熱豆漿最舒服了。御膳房好像從不單獨做這個,覺得上不了台面。真是沒口福!】
她取了一小碗泡發的黃豆,找了個小石磨——這還是她費了好大勁才從庫房角落裏翻出來的“古董”。她一邊哼着不成調的小曲,一邊慢悠悠地推磨,乳白色的豆漿順着石槽流入下面的木桶裏。
磨好的豆漿用細紗布過濾掉豆渣,倒入小鍋中文火慢煮,不一會兒,豆香味就彌漫開來。她小心地撇去浮沫,等到豆漿沸騰,才將其離火。
她沒有點滷做豆腐腦,只是盛出了一碗原汁原味的熱豆漿,又往剩下的豆漿裏撒了一小撮鹽和一點點切得極碎的蔥花——這是她記憶裏南方鹹豆漿的喝法。
做完這些,她看着窗外依舊未停的雨絲,嘆了口氣。
【下雨天,路不好走,估計今天沒人會指派我去西六所了。得,自己給自己找點活兒吧。】
她端着那碗已經凝固成半透明、顫巍巍的肉皮凍和那碗熱騰騰的鹹豆漿,找到了正在角落裏清洗大量碗碟的、之前她給過餑餑的那個瘦小宮女。
“小圓,歇會兒,嚐嚐這個。”林曉月把東西遞過去。
名叫小圓的宮女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曉月姐,這……這怎麼好意思……”
“客氣什麼,我自個兒做着玩的,快嚐嚐看合不合口味。”林曉月把碗塞到她手裏。
小圓先是小心地喝了一口鹹豆漿,眼睛瞬間亮了:“唔!好香!暖暖的,鹹鹹的,還有蔥花香,真好喝!”她又用筷子夾了一塊肉皮凍,那Q彈爽滑、鹹鮮適口的口感讓她驚喜不已,“曉月姐,這個也好吃!像……像在吃果子凍,但是是鹹的!”
【哈哈,成功安利!】林曉月心裏美滋滋的,【看來我的廚藝在古代也是通殺的!】
她這邊正“助人爲樂”呢,卻沒注意到不遠處,李副總管那雙精明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嘴角撇了撇,低聲對旁邊的心腹道:“瞧見沒?林福那老東西的孫女,慣會用小恩小惠收買人心,不務正業,淨弄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兒。”
林曉月對此一無所知,她正教小圓怎麼用剩下的豆渣混合一點面粉和青菜,煎成香噴噴的豆渣餅呢。
傍晚時分,雨勢稍歇。林曉月到底還是沒忍住,找了個由頭,揣着用油紙包好的幾塊豆渣餅和一小罐她偷偷留下的、什麼調料都沒加的原味肉皮凍,溜去了西六所。
一進那院子,果然感覺比外面更陰冷幾分。廊下的老嬤嬤裹着件舊棉襖,縮在角落裏,看到她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推開正房的門,一股帶着潮氣的寒意撲面而來。蕭恒依舊坐在桌邊,身上穿的還是前些日子的那件夾衣,鼻尖凍得有些發紅,握着筆的手指也顯得有些僵硬。
林曉月心裏一酸。
【我的天,真凍成這樣了?內務府是死人嗎?連件冬衣都不發?】
她趕緊上前,將懷裏還帶着體溫的油紙包和小罐子拿出來:“殿下,天氣冷,奴婢帶了點熱乎吃食給您暖暖身子。”
她打開油紙包,露出金黃的豆渣餅,又打開小罐子,露出晶瑩的肉皮凍:“這個餅是豆渣做的,吃起來香。這個叫肉皮凍,直接吃或者蘸點醋都行,涼涼的,但吃了對身體好,能……能抵御寒氣!”她胡亂編了個理由。
蕭恒看着眼前新奇的吃食,又看了看林曉月被雨水打溼了一點的肩頭和發梢,沉默地拿起筷子。
他先嚐了嚐還帶着餘溫的豆渣餅,外酥裏嫩,帶着豆香和青菜的清新,很好吃。然後又夾起一塊肉皮凍,那滑溜溜、彈牙的口感讓他微微怔了一下,但還是吃了下去。
【看他吃得下,應該沒受涼。】林曉月稍稍放心,隨即又發起愁來,【可這屋裏也太冷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得想個招……】
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炭盆上,裏面只有幾塊燒得半紅不紅的劣質炭,有氣無力地散發着微弱的熱量。
【這炭質量太差了,煙大熱量低。誒?我記得好像可以用泥巴和沙子做個簡易的‘暖手寶’?】
她心裏盤算着,嘴上又開始習慣性嘮叨:“殿下,天氣冷了,您屋裏這炭火得燒旺點。晚上睡覺前用熱水泡泡腳,最是驅寒。還有,窗戶紙是不是該找人糊厚實點了?瞧着有點漏風……”
蕭恒安靜地吃着,將她每一句嘮叨,連同她心裏那些關於“泥巴暖手寶”和“漏風窗戶”的擔憂,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等他吃完,林曉月利落地收拾好東西,又叮囑了一句“千萬別省炭火,身子要緊”,這才提着空罐子離開。
她前腳剛走,後腳林公公就不知從哪兒踱步了出來,走進了正房。
他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空了的碗罐,又看了看坐在那裏、臉色似乎比平日紅潤些許的蕭恒,最後目光落在那個奄奄一息的炭盆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經常來?”林公公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蕭恒抬起頭,看了林公公一眼,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林公公沉默了片刻,走到蕭恒身邊,伸出手,輕輕替他攏了攏其實並不凌亂的衣領,動作有些生硬,卻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溫和。
“這孩子……心太善,話太多。”林公公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蕭恒說,“在宮裏,是好事,也是禍事。”
他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殿下……再忍耐些時日。有些事,急不得。”
蕭恒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依舊沒有出聲。
林公公也沒指望他回答,只是又站了一會兒,便轉身離開了。走到院門口時,他對那個縮在角落裏的老嬤嬤淡淡吩咐了一句:“去內務府,就說咱家說的,西六所這邊的炭火,按份例足量發放,挑些好的。”
老嬤嬤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連忙應了聲:“是。”
林公公回頭,又望了一眼那間依舊昏暗,卻因爲某個小宮女的頻繁到來而似乎多了些許生氣的屋子,眼中憂慮與一絲決然交織。
【曉月啊……這條路,爺爺也不知道能護着你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