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林自歸家後,一直覺得心神不寧,晚上還總是夢魘纏身。
這天,夜深得像墨,伸手不見五指,上官林剛躺下沒多久就陷入一陣迷霧之中。霧大的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斷斷續續的哭訴聲在空氣中飄着。這聲音是……他的原配妻子蘇氏。
突然,一張比紙還慘白的臉猛地出現,眼窩深陷好似兩個黑洞,頭發溼漉漉地還不停地往下滴水。
“救救月兒!月兒好可憐……”聲音淒慘無比,充滿了無助。
轉眼間,悲慟的哀求聲變爲細細又刺耳的嚎叫:“有人害月兒……月兒好慘啊——一屍兩命!”
話音剛落,一雙幹枯如柴的手握住上官林的脖子,讓他喘不上氣來。他想喊人,可發不出聲音。
“救我!爲什麼?!爲什麼不救我!”
絕望的控訴將濃濃的霧打散,畫面轉到了產房。地上到處都是紅彤彤的,好似一片紅海,血腥味沖天,讓人忍不住想要嘔吐。
一轉眼,又是一片濃霧。突然,空氣中飄來嬰兒悲慘的啼哭聲,還有蘇氏的哭訴聲。兩聲纏繞在一起,聽得人背脊發涼,震耳欲聾。
他終於忍受不住,掙扎着彈坐起來,渾身虛汗,耳邊還回響着“一屍兩命”“救我”,久久不能散去。
梁氏被上官林的動靜驚醒,她也起身坐起,看到他的樣子,滿臉擔憂:“老爺,您這是怎麼了?”
上官林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故作平靜地安慰妻子:“夫人,我沒事,繼續睡吧!”
梁氏見老爺這樣說也沒起疑,就扶着上官林一起睡下了。
次日,午膳過後,上官林、梁氏、上官繁星都按照老太爺的吩咐來到了書房。
他們三人的心境各自不同,上官林是詫異不解,梁氏是擔憂糾結,而上官繁星則是滿心的怨恨。因爲老太爺找他們是要說修改族譜的事情。
坐在主位的上官鬆,看了一眼剛走進來的三個人,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們都坐吧!”
梁氏心虛地望着丈夫,可上官林一門心思都在老太爺身上,根本沒注意到梁氏在看他。
上官鬆見他們都坐下,才繼續說道:“今天,把你們都叫過來,是有件事想告訴你們。”
梁氏和女兒相繼對視,前者用眼神告訴後者,稍安勿躁,後者的着急和憤怒在催促母親趕緊想辦法。
上官林不解地望着父親,只見以往說話都是氣虛乏力的上官鬆,此時聲音鏗鏘有力,語氣異常堅定,精氣神和從前相比,仿佛判若兩人。
“自古長幼有序,尊卑有別,這禮法我們得守。月兒既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她就仍然是威遠將軍府上官家的嫡大小姐。即使君上已經欽封她爲聖王妃,月兒也得以上官家嫡長女的身份出嫁,這絕不能亂。”
聽到父親的這番話,上官林的眉頭更加皺了,這每一個字他都懂,可連在一起卻不懂了,臉上寫滿了疑惑。“父親,恕兒子愚鈍,不明白父親剛才所言何意?”
上官鬆見兒子一臉疑問,頓感蹊蹺,他看向坐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梁氏:“之前修改族譜的事情,你不是說林兒知曉並同意的嗎?”
梁氏趕緊下跪,吞吞吐吐地解釋道:“請,請父親恕罪!兒媳……兒媳並非故意欺瞞您老人家,只是……只是當時老爺剛去漠北,兒媳不想老爺分心,就……就沒有知會。”
“父親,夫人,你們在說什麼修改族譜的事情?要修改什麼?”上官林看着跪在地上緊張不已,顫顫巍巍的夫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爺子看起來很生氣,不想搭話,梁氏見狀趕緊對丈夫解釋道:“當年月兒產後的次日,夫君,您就領命去了漠北。我一婦道人家也不知道如何處理月兒的後事,便寫了封家書將月兒的事情告知於在老家的父親,並請父親歸家主持大局。後來.....後來爲了星兒日後的婚姻大事着想,我便央求父親修改了族譜,把星兒扶爲上官家的嫡大小姐。我不想讓夫君擔心,怕影響到打仗,就沒有告知於你。我當時,怕父親不同意,就說你已知曉並同意,這才……”
上官林聽後,火冒三丈,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來發泄自己的怒氣。
“胡鬧!夫人,你怎會如此荒謬?修改族譜這麼大的事情,你爲何不告知於我?還有即使月兒死了,她仍是上官家的嫡大小姐啊。再說,咱們星兒這麼優秀,需要一個嫡大小姐的身份來幫她尋找姻緣嗎?”
梁氏趕緊起身,抓住丈夫的手再三道歉賠罪,爲了女兒的將來,她當時只能那樣做。
好在老太爺念在祖孫之情,以爲兒子也同意,經過梁氏的再三懇求,最後還是答應了。
對於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上官鬆來說,什麼身份、地位、名譽都已不重要。他心愛的大孫女已然不在,只剩下上官繁星這一個獨苗孫女。
大孫女在世時,上官鬆未能好好疼惜,也未能好好保護,於是他將所有的情感都轉嫁到了上官繁星的身上。
只要上官繁星高興,過得好,他都可以。可老爺子哪能想到,包括現在,他都不曉得自己的一腔親情終究是錯付了。
始終未曾言語的上官繁星,此時已滿腔怒火。
她越想越生氣,上官疏月那個賤人都做出有辱家楣的事情,祖父居然還想着讓她做回上官家嫡大小姐,那她呢?他就沒有考慮過她嗎?她才做了三年的嫡大小姐,現在被扒下來做回二小姐,別人會怎麼笑話她?
上官繁星使勁地擠出幾滴眼淚,努力哭得很大聲:“祖父,父親,你們不只是有姐姐一個孫女、女兒,你們還有我啊!由於姐姐當年的那些事情,我這幾年雖掛着大將軍府嫡大小姐的身份,可也無人敢問津。他們怕......怕我也是個有辱家門的人......”
梁氏看見女兒哭泣,心疼極了,她趕緊上前抱住女兒好生安慰。
上官鬆見孫女委屈,他心裏也不好受,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要怎麼端平呢?
突然,上官林發出靈魂般的拷問:“父親,夫人,你們確定聖王府上的聖王妃......是月兒嗎?”
“不會錯,是月兒!”許久未說話的上官鬆一臉堅定的回道。
可上官林還是覺得很蹊蹺,他兩眼直勾勾地看着梁氏,後者頓感無措:“當年我離家時,夫人確定地跟我說月兒難產已故且剛出生的孩子也一並夭折,那現在又怎麼會在聖王府呢?”
梁氏被問得啞口無言,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當年明明月兒已經死了,屍體還被星兒派人扔到了盲山的亂葬崗......
難道當年,月兒並沒有死?想到這裏,梁氏感到頭皮發麻,脊背也一陣涼意。
“老爺,這......這我也不知道啊!當年月兒明明死去,還被葬在了城郊外,父親還去看過月兒的墳墓。”
“你確定墳墓裏葬的是月兒?”上官林又發出了靈魂拷問,而梁氏眼神躲閃,心虛不已。
上官鬆打斷了二人的談話,不以爲然地說道:“只要月兒還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上官林心裏仍然不解,他怎麼聽着像神話故事,大女兒難產死去,然後又離奇地復活了?那她的復活勢必會把她之前的醜事再次推上風口浪尖,屆時,若她未婚生子一事再暴露,那上官家將名譽掃地。不行,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父親,修改族譜,牽扯甚多,若咱們兩度修改怕是會容易引來外人的揣測,影響到整個家族的婚嫁、聲望,還有……”
他未說完的話,就被上官鬆打斷:“既然月兒回來了,族譜就要修改,這是正綱紀。”語氣篤定,不容置喙,且說話時,眼光看向梁氏。
梁氏見父親這話是沖着自己說的,她也便識趣地接話道:“父親說的是,月兒回來了,族譜自然是要修改的。”
見兒子並未反駁,上官鬆又繼續說道:“至於星兒,她好歹也是我們上官家的千金,她的母親梁氏也是你的繼夫人,星兒也算是嫡女,誰敢看不起她!等星兒婚嫁之時,我們再給她多備些嫁妝,讓旁人都知道咱們的星兒也是將軍府重視的女兒,屆時誰還敢欺負星兒?”
梁氏聽到此處,深知老太爺決定已下,此時接受才是對女兒最好的選擇。
於是,梁氏給上官繁星使勁使眼色,讓她趕緊向祖父賠罪並答應下來。
起初,上官繁星抵死不願,可梁氏悄悄地在其耳邊說了什麼之後,她立馬停止哭泣,趕緊走到祖父身邊。
她親昵地抱着祖父並委屈地說道:“祖父,您說的對,星兒都聽您的!姐姐還是姐姐,她還是上官家的嫡大小姐,我永遠是您最疼愛的小孫女。”
上官鬆見小孫女如此乖巧懂事,頓感欣慰。他在心裏念道,月兒,爺爺只能給你做到這些了,往後我也得多補償星兒,你可莫怪爺爺啊......
聖王府內,正在房間裏做“昨日計劃”詳細攻略的上官疏月,突然打了三個噴嚏,嚇得蓮兒趕緊給她加了一件披風。
“我的小姐,你可別再生病了啊,太嚇人!”
上官疏月見蓮兒緊張兮兮的,不禁安慰道:“我的傻蓮兒,難道你沒聽說過‘寐言不寐,願言則嚏’?”
見蓮兒一臉懵,上官疏月才發覺說錯了話,趕緊改口:“那你聽過‘一想二罵三念叨’嗎?”
“哦,原來是有人在念叨小姐了!額……那會是誰呢?小世子?王爺?還是……”
終於轉移了這傻丫頭的注意力,可以繼續做計劃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