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熄燭時刻
江臨淵翻進謝雪辭房間的瞬間,就察覺到了異常。
不僅是燭火熄滅的黑暗——那種黑暗有質感,像濃稠的墨汁灌滿了整個空間,連窗外本該有的月光都透不進來。更詭異的是溫度:房間冷得像冰窖,呵出的氣在空中凝成白霧。
“謝雪辭?”江臨淵壓低聲音。
沒有回應。
他憑着記憶摸向床的方向,手指觸到冰冷的床幔。撩開——床上空無一人,被褥凌亂,還殘留着體溫。
腕帶上的同心繩持續傳來劇烈的情緒波動:恐懼、警惕,還有一絲……興奮?
江臨淵停在原地,閉上眼睛,讓其他感官發揮作用。
聽覺:房間裏除了他自己的呼吸,還有另一個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在房間西北角,靠近衣櫃的位置。
嗅覺:空氣中除了檀香,多了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
觸覺:地板上有某種黏膩的液體,正在緩慢蔓延。
他睜開眼,從戰術服內側抽出那把陶瓷匕首——意外的是,系統竟然允許他帶進來了。匕首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
“我知道你在。”江臨淵對着西北角說,“出來。”
衣櫃的門輕輕響了一聲。
然後,謝雪辭的聲音傳來,帶着細微的顫抖:“江先生……別過來。”
“怎麼回事?”
“燭火……是自己滅的。”謝雪辭的聲音更輕了,“我按照規則守夜,子時剛過,燭火突然變成青色……然後,房間裏出現了……東西。”
“什麼東西?”
“看不清。”謝雪辭頓了頓,“但它在房間裏移動。我躲進衣櫃時,聽到它在床邊停留了很久。”
江臨淵看向床的位置。
黑暗中,似乎真的有一個模糊的輪廓——比周圍的黑暗更濃重,呈現人形,但四肢異常細長。它彎着腰,像在嗅探床鋪上的氣息。
“規則說燭火不可滅。”江臨淵低聲道,“但沒說滅了會怎樣。”
“會永遠留在黑暗中。”謝雪辭說,“那個新娘的殘念說過。”
“所以我們現在就在‘黑暗’裏。”江臨淵慢慢移動腳步,向衣櫃靠近,“但這個狀態應該不是永久的——否則系統直接判定我們死亡就行了,沒必要讓我們還能對話。”
“你是說……這是第三日儀式的……前奏?”
“或者儀式已經開始了。”
江臨淵話音剛落,那個床邊的黑影突然動了。
它以驚人的速度撲向衣櫃的方向!
江臨淵本能地擋在衣櫃前,匕首揮出。刀鋒劃過黑影,沒有實體感,像是砍進了一團濃霧。但黑影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後退了幾步。
借着匕首微弱的光,江臨淵終於看清了它的樣子——
那是一個由陰影和燭淚混合而成的怪物。有着新娘的輪廓,但身體不斷滴落黑色的黏液,面部是一片空白,只有兩個深不見底的空洞作爲“眼睛”。
“燭淚新娘……”謝雪辭在衣櫃裏低聲說,“她回來了。”
怪物再次撲來。這次江臨淵沒有硬擋,而是側身閃避,同時一腳踹向旁邊的梳妝台。銅鏡翻倒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怪物似乎被聲音吸引,轉向銅鏡碎片。
江臨淵抓住機會,沖到衣櫃前,拉開櫃門——
謝雪辭蜷縮在角落裏,手裏緊緊握着那把銀色小剪刀。他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睛在黑暗中異常明亮,沒有淚水,只有冰冷的警惕。
“還能動嗎?”江臨淵伸手。
謝雪辭抓住他的手,從衣櫃裏出來。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怪物已經轉向他們,身體開始變形——無數黑色觸須從它身上延伸出來,像活物一樣在空中扭動。
“它的弱點是光。”謝雪辭突然說,“我剛才用剪刀的反光晃了它一下,它退縮了。”
“但燭火滅了。”
“還有其他光源。”
謝雪辭指向梳妝台——那裏除了碎鏡子,還有幾個首飾盒。他沖過去,打開最上面的一個,裏面是一對鑲嵌着夜明珠的耳環。
夜明珠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青白色的光。
怪物觸須般的肢體在光芒照射到的範圍外焦躁地擺動,但不敢靠近。
“有用,但不夠亮。”江臨淵掃視房間,“需要更穩定的光源。”
他想起什麼,抬起右手——那枚銀色婚戒正在發出微光,和左手黑色婚戒的微光相互呼應。
兩枚戒指的光交織在一起,竟然在空氣中投射出一小片朦朧的光域。
怪物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整個身體開始蒸發般的冒煙。
“戒指……”謝雪辭看着這一幕,“它們之間有共鳴。”
“不僅僅是共鳴。”江臨淵盯着光域中浮現的影像——那是白天花廳裏,賓客們圍坐的畫面,但影像扭曲模糊,像是透過水面觀看,“它們在記錄……或者說,映照。”
影像快速閃爍:夫人盛湯、孩子喝湯、燭淚新娘融化……最後定格在一個畫面上——
是謝雪辭剪下頭發的那一幕。
但畫面裏的謝雪辭,表情不是恐懼或羞澀。
他在微笑。
一個平靜的、近乎冷漠的微笑。
影像消失。
戒指的光芒也隨之黯淡。
怪物已經退到牆角,身體縮小了一半,但仍然存在。
“記錄……”謝雪辭輕聲重復,“所以這些戒指,不僅是信物,還是……監視器?”
“或者是記憶存儲器。”江臨淵看向怪物,“它可能是被戒指激活的。”
“那要怎麼辦?滅了它?”
江臨淵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梳妝台前,撿起一塊較大的銅鏡碎片,然後從懷中取出那枚雙生蓮玉佩——自從交換信物後,他就一直貼身攜帶。
“你說過,這玉佩象征‘同心同命’。”江臨淵說,“生命連接。”
他看向謝雪辭:“如果我現在毀了它,會怎樣?”
謝雪辭的瞳孔微微收縮。
“理論上……連接會中斷。”他說,“但具體會發生什麼,我不知道。”
“那就試試。”
江臨淵將玉佩放在地上,舉起銅鏡碎片——不是要砸,而是調整角度,讓夜明珠的光芒通過碎片折射,聚焦在玉佩上。
光斑在玉佩表面遊走,最後停在並蒂蓮的圖案中心。
一秒,兩秒,三秒——
玉佩開始發熱,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與此同時,牆角怪物的身體劇烈顫抖,那些黑色觸須瘋狂舞動,像是在經歷巨大的痛苦。
“它在共鳴……”謝雪辭盯着怪物,“玉佩和它……”
話音未落,玉佩“咔”的一聲,裂開一道細縫。
裂縫中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血,但更粘稠。
怪物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尖嘯,整個身體爆散成一團黑霧,然後被玉佩裂縫中產生的吸力拉扯、吞噬。
幾秒鍾後,黑霧完全消失。
玉佩上的裂縫自動愈合,只是顏色從純白變成了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灰。
房間裏的黑暗開始褪去。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照亮一地狼藉。
喜燭的燭台上,一點火星突然亮起,然後“噗”地重新燃起火焰——不再是青色,而是正常的暖黃色。
【第三日儀式:血書盟誓,已觸發】
【請在寅時(3:00-5:00)前,以血爲墨,寫下誓言】
【誓言必須真實,否則將遭反噬】
新的紅紙從門縫下塞進來。
江臨淵撿起玉佩,觸手溫熱,像是在微微脈動。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他看向謝雪辭。
“猜到一些。”謝雪辭沒有否認,“玉佩和婚戒都是儀式的一部分,它們之間肯定有關聯。我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激活。”
他走到燭台邊,看着重新燃起的火焰:“第三日了。血書盟誓……聽起來就不是什麼溫和的儀式。”
江臨淵檢查玉佩,發現並蒂蓮的圖案有了細微變化——原本緊密相連的兩朵蓮花,現在中間出現了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縫隙。
“生命連接的強度減弱了。”他說,“剛才的共鳴消耗了它的能量。”
“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知道。”江臨淵收起玉佩,“但至少,我們有了對付那些‘東西’的方法。”
他看向謝雪辭:“你剛才在衣櫃裏,用剪刀的反光試探怪物——是臨時起意,還是早就準備好?”
謝雪辭沉默了幾秒。
“我一直握着剪刀。”他最終說,“從熄燈開始。”
“爲什麼?”
“因爲我知道,在黑暗中,金屬的反光可能是唯一的光源。”謝雪辭抬起眼,“而且剪刀是銳器,必要的時候……可以自衛。”
他說得很平靜,但江臨淵聽出了潛台詞: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攻擊。
包括攻擊同伴。
“現在距離寅時還有一個時辰。”江臨淵沒有繼續追問,“我們需要準備‘血書’的材料。”
“血書……”謝雪辭輕輕摩挲自己的手腕,“真的要……用血嗎?”
“規則說‘以血爲墨’。”江臨淵走向房門,“但沒說是誰的血。”
他打開門——這次門沒有鎖。
走廊上,一個木制托盤放在地上,上面擺着:一卷空白的紅紙、一支毛筆、一個白玉碗。
碗是空的。
需要自己盛放“墨”。
江臨淵把托盤端進房間,關上門。
“兩個人的誓言,需要多少血?”謝雪辭看着白玉碗。
“通常盟誓,一滴就夠了。”江臨淵說,“但這裏是‘七日婚禮’,可能不止。”
他拿起毛筆,筆尖柔軟,是上好的狼毫。筆杆上刻着細小的符文,和婚戒上的類似。
“誰先來?”謝雪辭問。
“一起。”江臨淵取出陶瓷匕首,“既然要寫,就寫真實的誓言——但真實的誓言,不一定需要說出口。”
他劃破自己的左手食指,擠出一滴血,滴入白玉碗。
血滴在碗底暈開,像一朵小小的紅花。
謝雪辭看着他,然後也伸出手指。但他沒有用剪刀,而是直接從江臨淵手裏拿過匕首,在自己指尖輕輕一劃。
動作熟練,沒有絲毫猶豫。
血滴落入碗中,和江臨淵的血融合在一起。
兩滴血沒有完全相融,而是像兩粒紅寶石,在碗底微微滾動,最後靜止時,形成了一個陰陽魚般的圖案。
“有趣。”謝雪辭輕聲說。
江臨淵蘸取血墨,提筆,在紅紙的左側寫下第一行字。
他沒有寫“我發誓”之類的套話,而是直接寫道:
“我會活着離開這個遊戲。”
字跡剛勁,血墨在紅紙上微微滲透,像是有了生命。
謝雪辭接過筆,在右側寫下:
“我也會。”
兩人繼續。
江臨淵寫第二行:
“在必要的時刻,我會利用你。”
謝雪辭寫:
“我知道,我也會做同樣的事。”
第三行:
“但如果要選擇一個人活下去,我選你。”
謝雪辭的筆頓住了。
他抬起頭,看向江臨淵。燭光下,他的眼睛像深潭,映着跳動的火焰。
“爲什麼?”他問。
“因爲你比我更需要活着。”江臨淵平靜地說,“你需要這個遊戲——我看得出來。而我……只是被卷進來的。”
謝雪辭的睫毛顫了顫。
然後他低頭,寫下: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讓你選我。”
“因爲那證明,你至少有那麼一刻,是認真的。”
寫完這句,他放下筆,指尖的血已經凝固。
江臨淵看着紅紙上的文字。
左邊是他的誓言:直接、冰冷、理性到殘酷。
右邊是謝雪辭的:曖昧、復雜、帶着病態的執着。
但奇怪的是,這兩份截然不同的誓言,在紅紙上形成了某種詭異的和諧——就像他們之間的關系,建立在相互利用和危險吸引之上,卻又因爲這種坦誠而變得穩固。
血墨開始發光。
不是紅色的光,而是金色的,從字跡中透出,越來越亮。最後整張紅紙燃燒起來——不是焚毀,而是化作無數金色的光點,在空中盤旋,然後一分爲二,分別沒入兩人的胸口。
江臨淵感到心髒的位置一陣灼熱。
腕帶震動:
【血書盟誓完成】
【誓言已刻印】
【特別效果:當一方違背誓言時,另一方會感知到】
【評價:高度坦誠】
【獎勵:技能點數+2,獲得臨時技能“同心鎖”】
【同心鎖(臨時技能,僅限本副本)】
【效果:可選擇與隊友共享一個技能效果,持續十分鍾】
【冷卻時間:二十四小時】
【備注:鎖住的不僅是技能,也可能是命運】
謝雪辭也收到了同樣的提示。
他按着胸口,那裏還在微微發燙:“誓言刻印……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誰撒謊了,對方能感覺到?”
“應該是這樣。”江臨淵查看新技能,“‘同心鎖’……有點意思。”
“江先生想共享我的哪個技能?”謝雪辭問,“【弱點洞察】?”
“不。”江臨淵說,“【情緒僞裝】。”
謝雪辭愣了一下。
“爲什麼?”
“因爲在這個副本裏,我們需要演戲給賓客看。”江臨淵說,“而你的情緒僞裝,能讓表演更完美。”
他說得很合理。
但謝雪辭知道,這不僅僅是表演的問題——共享【情緒僞裝】,意味着江臨淵能暫時獲得謝雪辭最核心的能力之一。這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信任的表示?
“好。”謝雪辭點頭,“需要的時候,你隨時可以用。”
寅時的更鼓響起。
兩人同時看向窗外——天還沒亮,但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
第三夜,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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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早膳風波
第二日早膳時,氣氛明顯不同。
老爺和夫人看他們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少了幾分虛僞的慈祥。賓客還是十二位,但換了人——昨天那些有明顯非人特征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起來更“正常”的客人。
但越正常,越詭異。
這些新客人言談舉止完全符合活人特征,會呼吸、有體溫、會流汗。他們熱情地祝賀,得體地交談,甚至開了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但江臨淵注意到幾個細節:
第三位客人喝茶時,茶水從嘴角漏出來——不是不小心,而是因爲他的口腔內部是空的,液體直接漏進了胸腔。
第七位客人夾菜的手,指關節是反向彎曲的。
第十一位客人說話時,脖子上的喉結不會動。
“姑爺昨夜睡得可好?”一個穿着長衫的老者笑呵呵地問,“聽聞昨夜西廂房那邊有些動靜,莫不是鬧耗子?”
西廂房,就是他們婚房的位置。
“睡得尚可。”江臨淵平靜道,“許是野貓。”
“野貓啊……”老者捋着胡須,“咱們府上,確實常有野貓出沒。尤其是那些……黑貓,眼睛綠油油的,喜歡在夜裏盯着人看。”
他說這話時,眼睛直勾勾盯着謝雪辭。
謝雪辭低頭喝粥,小指微微顫抖——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說起來,新娘子是哪家千金?”另一個中年婦人問,“這通身的氣派,可不像是小戶人家養出來的。”
謝雪辭放下勺子,輕聲道:“家道中落,不值一提。”
“哎,謙虛了。”婦人掩嘴笑,“我瞧你這雙手,纖纖玉指,一看就是沒做過粗活的。還有這皮膚,白得跟雪似的……”
她突然伸手,想去摸謝雪辭的臉。
江臨淵的筷子“啪”地擋在中間。
“夫人,請自重。”他說,聲音不大,但整個花廳瞬間安靜。
婦人臉上的笑容僵住,慢慢收回手:“姑爺護得真緊。好好好,是妾身唐突了。”
但她的眼神冷了下來。
早膳在微妙的氣氛中繼續。
快結束時,老爺突然開口:“臨淵,雪辭,今日的儀式,你們可知是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
“尚未收到提示。”江臨淵說。
“那爲父告訴你們。”老爺放下筷子,“第三日儀式,曰‘敬高堂’。你們需在午時前,前往祠堂,給列祖列宗上香。”
他頓了頓:“記住,上香時,要三跪九叩,心要誠。若有半分不敬……祖宗會知道的。”
夫人補充道:“祠堂在後院最深處,過了月亮門就是。但路上有幾條規矩——”
“第一,不可回頭。”
“第二,不可交談。”
“第三,若聽到有人叫你們的名字,不可應答。”
“第四,看到路邊的貢品,不可觸碰。”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條:祠堂裏只有牌位,沒有活人。如果看到其他‘東西’,當做沒看見。”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每一條都透着詭異。
“明白了。”江臨淵點頭。
“那便去吧。”老爺揮手,“午時前回來,還有晚宴要準備。”
兩人起身離席。
走出花廳時,江臨淵感覺到背後有無數道目光刺來——賓客的、老爺夫人的、還有那些隱藏在陰影裏的“東西”的。
他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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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祠堂之路
通往祠堂的路,比想象中更長。
從正院到後院,要穿過三道月亮門。每過一道門,周圍的光線就暗一分,溫度也降一分。到第三道門時,已經像是從白天走進了黃昏。
路是青石板鋪的,兩側種着槐樹。這個季節本該枝繁葉茂,但這些槐樹全是枯枝,扭曲地伸向天空,像無數只求救的手。
路上果然有貢品:每隔十步左右,路邊就擺着一個小木盤,上面放着水果、糕點,甚至還有整只的雞鴨。貢品都很新鮮,有的還冒着熱氣,像是剛擺上不久。
但仔細看,會發現那些水果的顏色過於鮮豔,糕點的形狀過於規整,雞鴨的眼睛……是睜着的,瞳孔裏倒映着路過的人影。
江臨淵和謝雪辭一前一後走着,遵守規矩,沒有交談。
走到一半時,江臨淵聽到了第一個聲音。
很輕,像是小女孩的啜泣,從右側的槐樹林裏傳來。
“新娘姐姐……新娘姐姐……”
聲音甜膩,帶着哭腔。
“我好冷……你能來陪我嗎……”
江臨淵目不斜視,繼續走。
謝雪辭跟在他身後半步,呼吸平穩,腳步沒有絲毫紊亂。
哭聲漸漸變成了笑聲,尖銳刺耳:“嘻嘻……不理我……那你們就走不到祠堂了……”
前方的路突然開始扭曲。
青石板像活過來一樣,上下起伏,左右彎曲。兩側的槐樹開始移動,枝幹交錯,試圖擋住去路。
江臨淵停下腳步。
他沒有試圖硬闖,而是抬起左手——黑色婚戒微微發熱。同時,他感覺到右手銀色婚戒也在呼應。
兩枚戒指的光芒交織,在前方投射出一小片穩定的光域。
光域所到之處,扭曲的道路恢復原狀,移動的槐樹退回原位。
“走吧。”江臨淵低聲說,沒有回頭,但知道謝雪辭能聽見。
他們繼續前進。
第二個聲音出現在即將看到祠堂的時候。
這次是個蒼老的男聲,從身後傳來,近得像是貼在耳邊:
“江臨淵……”
聲音和他父親的一模一樣。
“回頭看看我……我是你爹啊……”
江臨淵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沒有停步。
“不孝子……”聲音開始變調,變得怨毒,“連爹都不認了……你會遭報應的……”
“你的母親在地下哭呢……她說她想你……”
江臨淵的呼吸頻率沒有變。
但謝雪辭注意到,他的後頸繃緊了一瞬。
“江臨淵……”聲音越來越近,“回頭……就回頭看一眼……”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江臨淵的肩膀。
觸感真實,五指清晰,指甲很長,幾乎掐進肉裏。
江臨淵依然沒有回頭。
他抬起右手,銀色婚戒的光芒暴漲,灼燒着那只手。
“啊啊啊——”慘叫聲響起,手縮了回去,空氣中留下一股焦臭味。
祠堂就在前方了。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青磚建築,飛檐翹角,門楣上掛着匾額,寫着“江氏宗祠”四個字。門開着一條縫,裏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兩人走到門前,江臨淵正要推門,謝雪辭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
很輕的力道,但足夠讓他停住。
謝雪辭用口型無聲地說:“裏面有人。”
不是“有東西”,是“有人”。
江臨淵側耳傾聽。
祠堂裏確實有動靜——很輕的腳步聲,還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活人的聲音。
他看向謝雪辭,後者點點頭,眼神確認。
兩人對視一眼,達成默契。
江臨淵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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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內部比外面看起來大得多。
正中是一排排的牌位,從地面一直壘到屋頂,密密麻麻,至少有上千個。牌位前的供桌上,香燭長明,煙霧繚繞。
而在供桌旁,站着一個人。
一個他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的人——
穿着白大褂,戴着金絲眼鏡,手裏拿着一個筆記本正在記錄什麼。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是“告死鳥醫生”。
微笑療養院的那個Boss。
“又見面了。”醫生說,聲音還是那麼平靜悅耳,“看來你們過得不錯。”
江臨淵瞬間進入戒備狀態,匕首滑到掌心。
謝雪辭也後退半步,手指摸向袖中的剪刀。
“放鬆。”醫生擺擺手,“我這次不是來打架的。事實上,在這個副本裏,我和你們一樣……算是‘參與者’。”
“什麼意思?”江臨淵問。
“意思就是,系統偶爾會抽調一些‘老員工’來客串其他副本。”醫生合上筆記本,“我被分配到《七日婚禮》,扮演……嗯,算是‘儀式監督者’吧。”
他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支香,點燃,遞給江臨淵:“第三日儀式,敬高堂。上香吧,心要誠。”
江臨淵沒有接:“你到底是什麼?”
“我是醫生啊。”醫生笑,“雖然在療養院的時候,我的職責是‘治療’病人。但在這裏,我的職責是確保儀式順利進行。”
他的目光掃過兩人:“你們昨晚的‘血書盟誓’,完成得很漂亮。尤其是那份坦誠……很少見。”
“你在監視我們?”謝雪辭問。
“不是監視,是觀察。”醫生糾正,“系統需要數據。比如,兩個理性到冷酷的人,在極端環境下會產生什麼樣的互動?是相互吞噬,還是……某種更復雜的共生?”
他把香又往前遞了遞:“先完成儀式吧。其他的,我們可以慢慢聊。”
江臨淵接過香,分給謝雪辭一支,自己留兩支。
按照規矩,三跪九叩。
跪下的瞬間,江臨淵感覺到地面的冰冷穿透衣物。叩首時,額頭頂在青磚上,能聞到陳年的灰塵和香灰混合的氣味。
很真實。
真實到不像一個遊戲。
上香時,他看向那些牌位——最上面一排的牌位,名字都是“江XX”,下面幾排逐漸變成其他姓氏。而在最底層,有幾個牌位是空白的,沒有名字,只有生辰和忌日。
其中兩個牌位的生辰,赫然就是婚書上寫的錯誤日期。
他和謝雪辭的“前世”?
“看出什麼了?”醫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這些牌位,不全是真的祖宗。”江臨淵起身,“有些是……玩家?”
“聰明。”醫生鼓掌,“《七日婚禮》這個副本,運行了三十七年。期間有六十四對‘新人’參與,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
他走到那排空白牌位前:“這些就是失敗者的位置。他們的名字被抹去,只剩下生卒年,作爲儀式的‘養料’。”
“養料?”謝雪辭重復。
“這個副本,需要情感能量來維持。”醫生說,“恐懼、愛意、背叛、忠誠……所有強烈的情感,都是它的食糧。而婚禮,是人類情感最濃烈的儀式之一。”
他轉身,看着兩人:“所以系統設計了‘七日婚禮’。七天內,它會不斷刺激、擠壓、折磨參與者,榨取出最純粹的情感反應。然後……吞噬。”
江臨淵想起第一夜的枉死新娘頭發,第二夜的燭淚怪物,還有剛才路上的那些聲音。
都是在刺激恐懼。
“但你們倆有點特別。”醫生繼續說,“你們的情感反應……太克制了。恐懼有,但不夠濃烈。愛意?幾乎沒有。忠誠?建立在利益交換上。”
他走到謝雪辭面前,仔細端詳:“尤其是你。你的情緒波動曲線,平滑得驚人。就像……戴着一張完美的面具,連系統都很難檢測到下面的真實。”
謝雪辭低下頭,沒有說話。
“所以系統派我來,做個‘壓力測試’。”醫生笑了,“看看你們的極限在哪裏。”
“怎麼測試?”江臨淵問。
“很簡單。”醫生從白大褂口袋裏取出一個小巧的沙漏,倒置在供桌上,“從現在開始,到沙漏流完,大約六個時辰。在這期間,你們需要完成兩件事——”
“第一,找出這個副本的‘核心祭品’在哪裏。”
“第二,做出選擇:是毀了祭品,終結這個副本;還是完成儀式,成爲新的祭品供養者。”
沙漏裏的紅色細沙開始流動。
“祭品是什麼?”謝雪辭問。
“是這場婚禮的‘新娘’。”醫生說,“真正的、最初的新娘。她的屍骨被藏在府中某處,怨念化爲這個副本的核心。找到她,你們就找到了破局的關鍵。”
“爲什麼幫我們?”江臨淵盯着他。
“我不是幫你們。”醫生搖頭,“我只是……好奇。我想看看,兩個理性至上的瘋子,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是繼續合作,還是相互背叛?是選擇摧毀,還是選擇共生?”
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閃着光:“這比單純地看人被恐懼吞噬……有趣多了。”
說完,醫生的身體開始變淡,像煙霧一樣消散。
“記住,六個時辰。”
“時間一到,如果你們還沒找到祭品……”
“那你們就會成爲祭品的一部分。”
最後一句話在空中回蕩時,醫生已經完全消失了。
供桌上,沙漏靜靜流淌。
紅色的沙,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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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搜尋開始
離開祠堂時,已是午時。
兩人沒有直接回前廳,而是在後院找了處僻靜的涼亭,商量對策。
“六個時辰,到今晚亥時。”江臨淵計算時間,“扣除必須參加的晚宴和可能的夜間儀式,實際可搜尋時間不超過四個時辰。”
“府邸很大。”謝雪辭說,“如果漫無目的地找,不可能找到。”
“所以需要線索。”江臨淵回想醫生的話,“‘真正的、最初的新娘’。她的屍骨被藏在府中某處——既然是藏,就說明有人不想讓她被發現。”
“老爺和夫人。”謝雪辭立刻接上,“他們是府邸的主人,也是最有可能知道秘密的人。”
“但他們不會告訴我們。”
“所以需要……搜查。”謝雪辭輕聲說,“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
江臨淵看向他:“你的【情緒僞裝】,能讓我們看起來‘正常’嗎?比如,讓路過的仆人忽視我們?”
“可以試試。”謝雪辭說,“但範圍有限,而且對‘非人’的效果可能打折扣。”
“足夠了。”江臨淵起身,“先從老爺夫人的臥房開始。”
“現在?”
“現在。”
兩人悄然返回主院。
午膳時間,大部分仆人都去了廚房和膳廳,主院空蕩蕩的。老爺夫人的臥房在東廂房,門鎖着,但江臨淵有療養院得到的萬能鑰匙——雖然不確定對這裏的鎖有沒有效。
他試了試。
“咔噠。”
鎖開了。
兩人閃身進屋,反手關上門。
房間布置得很奢華,雕花大床、紅木家具、古董擺件。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檀香味,蓋過了其他氣味。
江臨淵直奔書桌,謝雪辭檢查床鋪和衣櫃。
書桌的抽屜上了鎖,但難不倒江臨淵。他用一根細鐵絲撬開鎖,裏面是一疊賬本、幾封信件、還有一本……日記。
夫人的日記。
江臨淵快速翻閱。
前面大多是些瑣事:今天買了什麼布料,宴請了哪些客人,老爺又納了哪個小妾……但在最後幾頁,內容變了:
“七月初七,又到了選新娘的日子。老爺說這次要找個命硬的,否則撐不過七日。可那些女孩子,哪個不是爹娘的心頭肉?造孽啊……”
“初八,選定了。是個繡娘的女兒,叫婉娘,十七歲,八字合適。給了她家五十兩銀子,就算買斷了。她哭了一夜,聽得我心煩。”
“初九,開始準備婚禮。婉娘不肯吃飯,我讓人灌了她參湯。死也不能死在婚前,不吉利。”
“初十,試嫁衣。她穿上真好看,像畫裏的人。可惜了。”
“十一,婚禮第一日。她還算安分,只是眼神空洞,像個人偶。”
“十二,第二日。她開始哭鬧,說要回家。我讓嬤嬤給她喝了安神湯。”
“十三,第三日。她突然不哭了,看着窗外出神。我問她在想什麼,她說:‘我在想,死後會去哪裏。’這孩子……”
“十四,第四日。出事了。婉娘跑了,在拜堂前一刻。老爺大怒,派人去追。”
“十五,找到她了。在後院的枯井裏……撈上來時,已經沒氣了。手裏還緊緊抓着一把剪刀,就是新娘剪線頭用的那種。”
“十六,婚禮不能停。老爺說,找個替身,把儀式走完。可替身終究是替身……”
“十七,第七日,拜堂。高堂上坐着的,是我和老爺的牌位——我們早就死了,現在是靠着婉娘的怨念在‘活’着。真是個諷刺。”
“儀式完成時,婉娘的怨念爆發了。整個府邸被拉進了這個……空間。從此,七日婚禮不斷重復,我們不斷尋找新的新娘,試圖用她們的命,換我們的解脫。”
“可解脫不了。誰都解脫不了。我們都困在這裏了,永遠。”
日記到這裏結束。
江臨淵合上日記,看向謝雪辭:“找到了。新娘叫婉娘,死在枯井裏。”
謝雪辭從床底拖出一個木箱:“我找到了這個。”
箱子裏是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嫁衣——和他們身上穿的樣式一樣,但更舊,袖口和裙擺有磨損,胸前有一大片暗紅色的污漬,像是幹涸的血跡。
嫁衣上放着一把銀剪刀,和謝雪辭那把一模一樣,但刀尖有缺口。
“這是婉娘的嫁衣和剪刀。”謝雪辭說,“她就是用這把剪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能。”江臨淵拿起剪刀,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怨念順着手指蔓延,“日記說她死在枯井裏,手裏抓着剪刀。但沒說她是自殺還是他殺。”
“需要去枯井看看。”
“但後院很大,枯井可能不止一口。”江臨淵說,“而且醫生說過,祭品是‘屍骨’。如果婉娘的屍體已經被撈上來,那枯井裏可能什麼都沒有。”
謝雪辭想了想:“嫁衣在這裏,剪刀也在這裏……那屍骨會在哪裏?”
兩人對視。
同時想到一個地方。
“祠堂。”江臨淵說,“那些空白牌位下面。”
他們正要離開,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老爺的聲音響起:“夫人,你看見我書房的那方硯台了嗎?”
夫人的聲音:“沒有啊,你不是一向放書房嗎?”
“怪了,剛才去找,不見了……”
腳步聲停在臥房門外。
江臨淵迅速環顧四周,拉着謝雪辭躲進衣櫃——和昨晚謝雪辭躲的是同一種類型,空間狹小,兩人擠在一起,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門開了。
老爺和夫人走進來。
“會不會是下人偷了?”夫人說。
“誰敢?”老爺冷哼,“我去書房再找找,你在這兒歇着吧。”
“也好,我正好補個妝。”
夫人坐到梳妝台前,老爺離開。
衣櫃裏,江臨淵和謝雪辭屏住呼吸。
透過衣櫃的縫隙,他們看到夫人對着銅鏡,慢慢取下頭上的珠翠。然後,她做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動作——
她把整張臉揭了下來。
像揭下一張面具,下面不是血肉,而是一片蠕動的、黑色的陰影。陰影中有無數細小的光點在閃爍,像眼睛。
夫人用“手”——那已經不能稱爲手,更像是觸須的集合——在臉上摸索,調整着什麼。然後,她重新把臉皮戴回去,又變成了那個富態的中年婦人。
“唉,這張皮又開始鬆了。”她自言自語,“得找個新的了……”
她站起身,走到衣櫃前。
停住。
江臨淵感覺到謝雪辭的身體繃緊了。
夫人的手搭在衣櫃門上。
只要一拉——
“夫人!”外面傳來丫鬟的聲音,“老爺請您去前廳,有貴客到了。”
“……知道了。”夫人收回手,轉身離開。
腳步聲遠去。
衣櫃裏,兩人又等了幾分鍾,才輕輕推門出來。
謝雪辭的臉色蒼白,但不是恐懼的那種白,而是一種冰冷的、近乎肅殺的白。
“他們不是人。”他低聲說。
“早就知道了。”江臨淵說,“重點是,他們在找新的‘皮’。而我們是現成的候選人。”
他看向窗外:“時間不多了。先去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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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屍骨與選擇
再次來到祠堂時,已是傍晚。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將牌位染成血色。沙漏裏的紅沙已經流下了三分之一。
江臨淵直接走到那排空白牌位前,蹲下,敲擊地面。
聲音空洞。
“下面有空間。”他說。
兩人合力,搬開牌位——果然,下面是一塊可以活動的青石板。掀開石板,露出一個向下的階梯,陰冷的風從下面吹上來,帶着濃重的腐臭味。
階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過。江臨淵打頭,謝雪辭緊隨其後。
下面是一個不大的地窖。
正中擺着一口棺材。
沒有上漆的原木棺材,已經有些腐朽,棺材蓋上刻着一個名字:江婉娘。
棺材旁,散落着一些白骨——手指骨、肋骨、顱骨的碎片。而在棺材正上方,懸掛着一件東西:
一件疊好的、雪白的裏衣。
裏衣的心口位置,插着一把銀剪刀。剪刀貫穿衣物,刀尖有暗紅色的鏽跡。
【發現核心祭品:枉死新娘的遺骸】
【請做出選擇:】
【A.摧毀祭品(將導致副本崩塌,所有被困靈魂解脫)】
【B.供奉祭品(將繼承副本,成爲新的“主人”)】
系統提示在腦海中響起。
同時,沙漏停止了流動。
時間到了。
江臨淵和謝雪辭站在棺材前,看着那件裏衣。
“摧毀,意味着這個副本結束。”謝雪辭說,“但我們能活着離開嗎?”
“不知道。”江臨淵實話實說,“醫生說過,摧毀祭品會終結副本,但沒保證我們的安全。”
“供奉呢?成爲新的主人……是什麼意思?”
“可能就是變成老爺夫人那樣。”江臨淵說,“靠着怨念‘活着’,不斷尋找新的新娘,維持這個空間的運轉。”
兩人沉默。
地窖裏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謝雪辭輕聲問:“江先生,你選什麼?”
江臨淵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那件裏衣,看着那把剪刀,想起日記裏婉娘最後的話:“我在想,死後會去哪裏。”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被買來做新娘,困在陌生的府邸,最後選擇跳井自殺。
死後怨念不散,化爲這個無盡的循環。
“我選A。”江臨淵說,“摧毀。”
謝雪辭看向他:“爲什麼?”
“因爲我不喜歡被囚禁。”江臨淵說,“無論是被系統囚禁,還是被這個副本囚禁。摧毀它,至少是反抗。”
他頓了頓:“而且,婉娘也該解脫了。”
謝雪辭的睫毛顫了顫。
然後,他笑了。
一個很淡的,但真實的笑。
“我猜你就會選A。”他說,“所以,我也選A。”
“爲什麼?”
“因爲……”謝雪辭看向棺材,“我覺得,和你一起反抗,比和你一起被困在這裏……更有意思。”
江臨淵看向他。
燭光下,謝雪辭的眼睛很亮,不再是那種僞裝出來的溼潤,而是一種冷靜的、清醒的光芒。
“那就一起。”江臨淵說。
他伸出手,握住那把插在裏衣上的剪刀。
觸手的瞬間,無數畫面涌入腦海——
婉娘被灌參湯。
婉娘試嫁衣。
婉娘在枯井邊哭泣。
婉娘把剪刀刺進自己的心髒。
然後是漫長的黑暗,和無數重復的婚禮。
“對不起。”江臨淵輕聲說,對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孩。
他用力,拔出了剪刀。
裏衣瞬間化爲飛灰。
棺材開始劇烈震動,腐朽的木板裂開,露出裏面的白骨。白骨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也開始風化、消散。
整個地窖開始崩塌。
上方傳來老爺和夫人淒厲的嚎叫:
“不——!”
“你們做了什麼——!”
江臨淵抓住謝雪辭的手:“跑!”
兩人沖向階梯。
身後,棺材完全碎裂,白骨化作光點。那些光點飄散開來,所到之處,空間開始扭曲、崩解。
他們沖上祠堂時,整個府邸已經在坍塌。
房屋像紙糊的一樣撕裂,賓客們現出原形——都是各種扭曲的怪物,在崩解的光中慘叫、蒸發。
老爺和夫人沖進祠堂,他們的身體開始融化,露出下面黑色的、蠕動的本質。
“你們……毀了……一切……”夫人的聲音變成無數人重疊的哀嚎。
“那就……一起……死……”老爺撲過來。
江臨淵舉起剪刀——婉娘的剪刀,刀尖對準撲來的黑影。
剪刀爆發出刺眼的白光。
白光吞沒了黑影,吞沒了祠堂,吞沒了整個府邸。
最後吞沒的,是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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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淵再次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裏。
對面,站着謝雪辭。
兩人都還穿着婚服,但衣服已經破損,沾滿灰塵。謝雪辭的鳳冠歪斜,幾縷頭發散落下來。
【恭喜玩家江臨淵、謝雪辭,通關副本:七日婚禮】
【通關評價:S(核心破解)】
【獎勵結算中……】
系統音響起。
【由於摧毀副本核心,獲得特殊獎勵:】
【1.技能點數+5】
【2.獲得道具“婉娘的祝福”(銀色剪刀)】
【3.下一副本難度降低一級】
【婉娘的祝福(綁定道具)】
【描述:枉死新娘最後的善意,願你們不再重蹈她的覆轍】
【效果:可剪斷一次“命運之線”(僅限副本內使用)】
謝雪辭看着手裏的銀色剪刀——那把剪刀變小了,變成吊墜大小,用紅繩穿着。
“她給了我們這個。”他輕聲說。
“嗯。”江臨淵查看自己的獎勵,把5點技能分配掉——3點加給【邏輯破綻】到LV5,2點加給新解鎖的主動技能【秩序重構】。
【秩序重構(LV1)】
【效果:短暫扭曲小範圍內的規則,持續十秒】
【冷卻時間:二十四小時】
【備注:小心,扭曲規則的人,可能被規則反噬】
“接下來呢?”謝雪辭問。
系統提示:
【下一副本將在七天後開啓】
【副本名稱:鏡像深淵】
【難度:A級(原爲S級,已降低)】
【特別提示:該副本將直面內心恐懼的具象化】
【由於兩位玩家連續合作通關,系統將強制綁定爲“長期隊友”】
【綁定後,將共享部分任務,並獲得組隊加成】
【是否接受?】
江臨淵和謝雪辭對視。
“長期隊友。”謝雪辭重復,“江先生覺得呢?”
“有利有弊。”江臨淵說,“綁定意味着我們會被分配到更多合作任務,但也意味着能共享資源。”
“還有,”謝雪辭補充,“能更了解彼此。”
他說這話時,眼睛看着江臨淵,裏面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江臨淵沉默了幾秒。
然後點頭:“接受。”
【綁定成功】
【隊友關系已確立】
【下一副本將同時進入】
白光開始籠罩。
在傳送前的最後一刻,謝雪辭突然說:
“江先生。”
“嗯?”
“謝謝你選A。”
江臨淵看向他。
謝雪辭笑了,那個真實的、帶着病態執着的笑:
“因爲如果你選B,我可能……會殺了你。”
白光吞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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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淵在自己的公寓醒來。
時間是凌晨四點二十一分。
他坐起身,看着左手腕——黑色腕帶還在,屏幕上多了一個新圖標:兩個交錯的人形剪影,下面標注【隊友:謝雪辭(113)】。
床頭櫃上,放着那把銀色剪刀吊墜。
他拿起吊墜,紅繩上還殘留着體溫——不是他的體溫。
手機震動。
謝雪辭發來短信:“安全到家了。婉娘的剪刀在我這裏,你要嗎?”
江臨淵回復:“你留着。”
“好。”謝雪辭很快回,“那……七天後見?”
“嗯。”
放下手機,江臨淵走到窗前。
城市還在沉睡,但東方已經泛起微光。
七天。
七天後,他們將進入《鏡像深淵》,直面內心恐懼的具象化。
而他的恐懼是什麼?
江臨淵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那張臉冷靜、理性、沒有波瀾。
但他知道,每個人心裏都有深淵。
只是有些人的深淵,藏得比較深。
深到連自己都忘了,它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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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
【下章預告:當鏡子映出內心最深的恐懼,當僞裝在自我面前崩解——江臨淵和謝雪辭,將如何面對彼此的“真實”?鏡像深淵,倒影之戰,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