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七次循環
【當前循環：7/300】
江臨淵睜開眼時，第一個動作是摸向自己的左胸。
記憶像潮水般涌來——前六次循環的死亡方式各不相同：第二次循環在數據中心被分身撕碎；第三次循環試圖從建築外牆攀爬逃離時墜落；第四次循環遭遇時間流紊亂，身體被局部加速老化至衰竭；第五次循環……第五次循環，謝雪辭爲掩護他撤離，主動引爆了能量罐，兩人在爆炸中同歸於盡。
第六次循環最接近成功。他們找到了數據中心深處被封存的實驗檔案，得知了時間核心的完整運行機制。但也在那裏遭遇了200號的主力圍剿。那一次，江臨淵看到了200號的真實形態——他已經不完全是人形，身體表面浮現出銀色的時間紋路，像電路板上的導線，每一次呼吸都讓周圍的時間流速產生微妙波動。
“第七次了。”謝雪辭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江臨淵轉頭。第七次循環的謝雪辭站在三米外，背靠着斷牆，手裏把玩着那把銀色剪刀。婉娘的祝福在昏暗光線下泛着冷光。他的臉上多了幾道淺淺的傷疤——不是物理傷痕，而是時間創傷留下的印記，像半透明的銀色裂紋。
“你記得第六次的最後嗎？”謝雪辭問。
江臨淵點頭。他記得。在第六次循環的最後一刻，200號沒有殺他們，而是說了一句話：
“你們難道沒發現嗎？每一次循環，你們的‘選擇’都在趨同。”
“第一百次時，你們會變成我期待的樣子。”
趨同。
江臨淵查看腕帶的數據記錄——系統雖然重置了循環，但一些底層數據被他的隱形眼鏡自動備份了。他快速瀏覽前六次循環的關鍵決策點：
第一次循環：嚐試合作逃離，失敗。
第二次循環：正面對抗，失敗。
第三次循環：隱藏躲避，失敗。
第四次循環：尋找資料，失敗。
第五次循環：犧牲戰術，失敗。
第六次循環：深入核心，失敗。
表面上看似選擇不同，但江臨淵用自己開發的算法分析後，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他和謝雪辭的決策模式，正在逐漸向“最優解”靠攏——而這個最優解，很可能就是200號計算出的、最終會導致他們融合的路徑。
“他在引導我們。”江臨淵說，“像馴化動物一樣，用死亡作爲懲罰，用短暫的存活作爲獎勵，塑造我們的行爲模式。”
謝雪辭走到他身邊，低頭看着隱形眼鏡投影出的數據圖表：“所以如果我們繼續按照‘理性最優’的方式行動，最終會走進他設好的陷阱？”
“概率87%。”江臨淵關閉投影，“我們需要做出非理性選擇。”
“比如？”
江臨淵看向遠處的時間核心。那顆巨大的機械心髒依然在跳動，每一次搏動都讓周圍的建築廢墟微微震顫。
“直接去核心。”他說，“現在，第一次循環的第七小時。”
謝雪辭挑眉：“這等於自殺。按照147號的記錄，前五十次循環裏靠近核心的嚐試，死亡率100%。”
“所以我們才要去。”江臨淵開始檢查裝備，“既然他知道我們會做出什麼選擇，那我們就做他‘不知道’的選擇——在實力最弱、信息最少的時候，挑戰最強的敵人。”
謝雪辭沉默了幾秒，然後笑了。
那是一個真正的、帶着瘋狂快意的笑。
“好啊。”他說，“那就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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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們沒有去商場，沒有找屍體，沒有看牆上的塗鴉。兩人直接朝着時間核心的方向前進。
街道上的時間縫合者數量明顯比前幾次循環更多。它們似乎已經預料到兩人的行動，在必經之路上設下了封鎖線。
江臨淵和謝雪辭選擇了最激進的突破方式：不隱藏，不迂回，正面強攻。
“左側三只，距離十五米，充能時間0.3秒。”江臨淵在奔跑中快速報點，“右側兩只在二樓窗口，有狙擊型改裝。”
“明白。”謝雪辭左手舉起，銀色婚戒開始發光，“我控場，你突破。”
時間滯緩發動。
以謝雪辭爲中心，半徑十米範圍內的一切驟然變慢——時間縫合者的機械臂抬起速度減半，能量束充能的光效像凝固的岩漿。空氣變得粘稠，灰塵懸浮在半空。
江臨淵如離弦之箭沖入敵陣。陶瓷匕首在他手中化作死神的鐮刀，精準地刺入每一只縫合者的弱點：頸部連接處、能源罐接口、頭部透明罩的固定卡扣。
他的動作沒有任何多餘，每一刀都計算到毫米，每一次閃避都恰到好處。六年的近身格鬥訓練在此時發揮到極致，再加上六次循環積累的戰鬥經驗，讓他對縫合者的行爲模式了如指掌。
五只縫合者在八秒內全部癱瘓。
時間滯緩效果結束的瞬間，謝雪辭臉色一白，身體晃了晃。江臨淵扶住他，感覺到對方的手臂在輕微顫抖。
“代價變大了。”謝雪辭喘息道，“每次使用，時間反噬的累積速度都在加快。”
江臨淵看向他的手臂——那些銀色紋路已經蔓延到手肘，像某種活物在皮膚下蠕動。
“還能用幾次？”
“不知道。”謝雪辭站直身體，“但夠我們沖到核心。”
兩人繼續前進。越靠近城市中心，周圍的景象越詭異：建築廢墟開始出現時間錯亂的特征——半棟樓是嶄新的，另外半棟卻風化得像經歷了數百年；街道上的車輛有的鏽跡斑斑，有的卻光亮如新；甚至有一片區域在下雨，而相鄰區域陽光刺眼。
這是時間流紊亂區。
江臨淵的腕帶發出警告：【檢測到高強度時間亂流，建議立即撤離】
“不能退。”謝雪辭咬牙，“我能感覺到……核心就在前面那個廣場。”
他們穿過最後一條街道，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廣場，直徑至少五百米。廣場中央懸浮着時間核心——近距離看，它比遠觀時更加震撼。無數齒輪相互咬合，發條緩緩收緊又放鬆，表盤上不是數字，而是流動的、像活物般的銀色液體。核心正中央，那個模糊的人影清晰了一些——能看出是個蜷縮的人形，雙手抱膝，頭埋在手臂間。
人影在跳動。
和心髒一樣的節奏。
廣場周圍，站着十二個“謝雪辭”。
不，應該說是十二個“分身”。他們穿着不同循環的衣服，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但眼睛都是空洞的銀色。他們呈環形排列，將核心圍在中央。
200號站在最前面，背對着核心，面向江臨淵和謝雪辭。
“第七次循環。”他微笑，“你們來得很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早。”
“因爲我們不想按照你的劇本走了。”謝雪辭說。
“劇本？”200號輕笑，“你們以爲這是劇本？不，這是數學。是三百次循環積累下的必然概率。你們現在的‘叛逆’，也在計算之中。”
他抬手，指向核心中央的人影：“知道那是什麼嗎？”
江臨淵凝視那個人影。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那是‘錨點’的具象化。”200號說，“是你們在三百次循環中，所有情感連接的集合體。恐懼、依賴、信任、背叛……所有的一切，都被核心吸收、提煉，最終形成了那個東西。”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柔和：“那也是我想要的。當它完全成型時，我將融合它，獲得超越循環的力量。屆時，我不僅能離開時間墓地，還能……改寫系統的規則。”
“然後呢？”江臨淵問，“成爲新的系統管理員？制造更多的時間墓地？”
“然後拯救。”200號的眼神突然變得狂熱，“拯救所有被困在副本裏的玩家！你們難道還沒明白嗎？深淵系統是個監獄，我們都在服無期徒刑！只有獲得足夠的力量，才能打破牢籠！”
謝雪辭冷笑：“用犧牲其他‘自己’的方式拯救？真高尚。”
“必要的犧牲。”200號平靜地說，“而且你們不會真正死去。你們的意識會成爲我的一部分，和我一起見證新世界的誕生。”
談話進行到這裏，已經沒有必要繼續了。
江臨淵和謝雪辭同時發動攻擊。
江臨淵的目標是200號本人。他從戰術服內側抽出一把改裝過的手槍——這是第三次循環時從實驗室找到的，子彈填充了時間晶體碎片，對時間能力者有特攻效果。
謝雪辭的目標是十二個分身。他雙手握住銀色剪刀，婉娘的祝福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只是滯緩時間，而是開始切割——切割時間流本身。
分身們所在的空間出現裂痕，像破碎的鏡子。一部分分身動作變得不連貫，像卡頓的視頻；另一部分則開始衰老或幼化，時間在他們身上加速或倒流。
200號的表情終於變了。
“你們……怎麼可能……”
江臨淵扣動扳機。特制子彈呼嘯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軌跡。子彈所過之處，時間流扭曲變形，像被撕開的布料。
200號抬起雙手，在面前展開一道時間屏障。子彈撞在屏障上，速度驟減，但仍在緩慢前進——彈頭與屏障摩擦，迸發出刺眼的火花。
“沒用的。”200號咬牙，“我是所有循環的集合，我的時間掌控力比你們強十倍——”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爲謝雪辭出現在他身後。
不是瞬移，而是利用了時間流切割制造出的“縫隙”——在不同時間流速的區域之間跳躍，達到類似瞬移的效果。
銀色剪刀刺向200號的後頸。
200號猛地轉身，用手臂格擋。剪刀刺入他的手臂，卻沒有流血——傷口處涌出的是銀色的、像液態時間的光芒。
“你……”200號瞪大眼睛，“你在融合‘祝福’的力量？你瘋了！那會徹底改變你的時間線！”
“早就改變了。”謝雪辭笑着，用力將剪刀推得更深，“從第一次戴上它開始，我就不再是‘原本’的謝雪辭了。”
200號發出痛苦的咆哮。他抓住謝雪辭的手腕，試圖將他甩開，但江臨淵的第二顆子彈到了。
這一次，子彈穿透了時間屏障的薄弱點，擊中200號的右肩。
銀色的光從傷口噴涌而出，200號的身體開始不穩定地閃爍——像信號不良的投影。他身後的分身們也受到影響，有的直接消散，有的抱頭慘叫。
“核心……”200號嘶吼，“保護核心！”
剩下的分身撲向時間核心，用身體組成一道人牆。
江臨淵和謝雪辭對視一眼，同時沖向核心。
他們踏進廣場的瞬間，周圍的時間流速開始瘋狂變化。一步踏出，江臨淵感覺自己老了十歲；下一步，又變回孩童。記憶在時間亂流中翻涌，他看到了無數個可能的未來——
某個未來裏，他站在系統控制中心，手握摧毀按鈕。
另一個未來裏，他和謝雪辭並肩站在廢墟上，身後是無數玩家的歡呼。
還有更多破碎的畫面：實驗室、白色房間、冰冷的器械、戴着橡膠手套的手……
“江臨淵！”謝雪辭的喊聲將他拉回現實。
他們已經到了核心下方。抬頭看，那個巨大機械心髒的每一次搏動都震耳欲聾。中央的人影清晰可見——那確實是個人，但面容模糊，身體由流動的銀色液體構成。
人影緩緩抬起頭。
江臨淵的呼吸停滯了。
那張臉……
是他自己。
也不是他自己——更像是他和謝雪辭的融合。有江臨淵的輪廓，謝雪辭的眼睛，以及一種混合了兩人所有特質的、非人的空靈美感。
人影開口，聲音是兩人聲音的重疊：
“你們終於來了。”
“第三百次的鑰匙。”
江臨淵強迫自己冷靜：“你是什麼？”
“我是‘可能性’。”人影說，“是所有循環中，你們每一次選擇的‘結果’的集合。每一次你們死亡，每一次你們做出選擇，都會在我身上留下印記。”
它伸出手——那手也是液態銀，緩緩流淌變化：
“在第一次循環，你們選擇合作。”
“在第二十七次循環，你們開始互相信任。”
“在第六十六次循環，你們第一次說出‘在乎’。”
“在第一百四十三次循環，你們接吻了。”
謝雪辭的身體僵住了。
江臨淵的大腦迅速處理這條信息——第一百四十三次循環？他們還沒有經歷那麼多次，但這個人影顯然能看到所有時間線的可能性。
“在第二百次循環，你們分道揚鑣。” 人影繼續說，“他選擇了融合，你選擇了對抗。從此，時間線分裂。”
“在第二百九十九次循環，你選擇犧牲。”
“而他……”人影看向謝雪辭，“選擇讓時間倒流，回到第二百九十八次，重新開始。”**
江臨淵猛地轉頭看向謝雪辭。
謝雪辭低着頭，銀色長發遮住了表情。但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是真的嗎？”江臨淵問。
“……我不知道。”謝雪辭的聲音很輕，“但如果我真的做了……那一定是因爲，我無法接受你的死亡。”
人影發出輕柔的笑聲：
“所以你們明白了嗎？這個循環的目的，不是考驗生存能力，也不是考驗戰鬥技巧。”
“它考驗的是‘不變’。”
“在三百次相同的絕望中，在三百次相同的死亡後，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改變的？”
“當你們找到那個‘不變’，就能打破循環。”
就在這時，200號重新凝聚了身體。他渾身浴血——銀色的血，一步一步走向核心。
“別聽它胡說！”200號吼道，“它就是系統設下的最後陷阱！它在用花言巧語拖延時間，等核心完全成型！”
人影平靜地看着200號：
“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是‘恐懼失去’的具象化。”
“你害怕在第三百次循環後，如果循環真的打破，你將失去所有——力量、記憶、存在的意義。”
“所以你選擇提前融合，成爲永恒。”
200號的表情扭曲了：“閉嘴！我就是我！我是謝雪辭！是所有循環中最強的謝雪辭！”
他沖向人影，雙手化作銀色的利刃，刺向人影的胸口。
人影沒有躲閃。
利刃刺入的瞬間，200號的身體開始融化——像蠟遇火，從接觸點開始，迅速消融成銀色的液體，被人影吸收。
“不……不可能……”200號看着自己消失的手，“我是……永恒……”
“沒有什麼永恒。” 人影輕聲說，“只有選擇。”
200號完全消失了。
他帶來的分身們也一個接一個化作流光，被人影吸收。人影的身體變得更加凝實，面容更加清晰——現在能清楚看出，那是江臨淵和謝雪辭各占一半的特征。
廣場上只剩下他們三人。
“那麼，”人影看向江臨淵和謝雪辭，“你們找到了嗎？那個‘不變’的東西？”
江臨淵看向謝雪辭。
謝雪辭也看向他。
在七次循環的記憶中，有什麼是不變的？
第一次循環，謝雪辭說“我會努力不拖你後腿”。
第三次循環，江臨淵說“跟着我”。
第五次循環，謝雪辭引爆能量罐前說“這次換我保護你”。
第六次循環，他們背靠背面對敵人時，誰也沒有後退一步。
還有更多，更多細微的瞬間：一個眼神，一次觸碰，同心繩傳來的情緒，血書上寫下的誓言……
“信任。”江臨淵說。
謝雪辭搖頭：“不完全是。”
“在乎。”謝雪辭說，“即使你嘴上不承認，但你在乎我的死活。我也在乎你的。”
人影微笑：
“更接近了，但還不夠。”
“再想想。”
“在鏡像深淵，你們稱彼此爲什麼？”
江臨淵和謝雪辭同時開口：
“共犯。”
人影的眼睛亮了。
“正確。”
“共犯——共享秘密，分擔罪責，彼此見證，彼此約束。”
“在三百次循環中，你們可能不再信任，可能不再在乎，甚至可能憎恨彼此。”
“但只要‘共犯’的關系還在，你們就注定要一起面對結局。”
人影伸出手，掌心浮現出兩枚戒指的虛影——一枚黑色，一枚銀色。
“現在，做出選擇。”
“A. 同時摧毀戒指，切斷‘共犯’的連接。你們將失去所有循環的記憶，以陌生人的身份開始第三百次循環——那將是真正的、無法打破的永恒循環。”
“B. 同時戴上戒指，強化‘共犯’的連接。你們將共享所有循環的記憶和創傷，意識可能融合，可能分裂，但會獲得對抗核心的力量。”
“C. 一人摧毀，一人戴上。選擇者將成爲新的‘錨點’，另一人將永遠消失。”
“時間：十秒。”
倒計時開始：
“十。”
江臨淵看向謝雪辭。謝雪辭也看着他。
“九。”
同心繩傳來洶涌的情緒——不是單向，而是雙向的共鳴。江臨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謝雪辭的內心：恐懼、渴望、瘋狂、還有一絲……溫柔。
“八。”
他也感覺到，謝雪辭在感受他的內心：冷靜的表象下，那些被深埋的東西——對答案的執着，對系統的憤怒，還有……對眼前這個人的復雜情感。
“七。”
“你選什麼？”謝雪辭輕聲問。
“B。”江臨淵說，“你選什麼？”
“B。”
“六。”
兩人同時伸出手。
“五。”
江臨淵握住黑色婚戒，謝雪辭握住銀色婚戒。
“四。”
“可能會瘋。”謝雪辭說。
“已經瘋了。”江臨淵回答。
“三。”
他們同時戴上戒指。
“二。”
兩枚戒指爆發出刺眼的光芒——不是之前那種溫和的光，而是像超新星爆發般的、毀滅性的光芒。
“一。”
光芒吞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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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淵感覺自己被撕碎了。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而是意識層面的。三百次循環的記憶——不，不止三百次，是所有可能性中的所有記憶——像海嘯般涌入他的大腦。
他看到了第一百四十三次循環，在某個廢墟的角落，謝雪辭踮起腳吻他。那個吻帶着血和眼淚的味道，絕望而熱烈。
看到了第二百次循環，兩人在分岔路口背道而馳。謝雪辭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如陌生。
看到了第二百九十九次循環，他引爆時間核心，將謝雪辭推出爆炸範圍。最後一刻，謝雪辭想沖回來，但被他用時間滯緩定在原地。
還有更多……更多他從未想過會存在的可能性：
某個循環裏，他們聯手摧毀了系統控制中心。
某個循環裏，謝雪辭成了新的系統管理員。
某個循環裏，他們回到了現實世界，但已經無法適應正常生活，最終一起走進了大海。
還有……最初的循環。
第零次循環。
那個畫面終於清晰了：白色的實驗室，戴着鳥嘴面具的醫生——不是療養院的告死鳥，而是更高階的存在。醫生站在操作台前，台上躺着兩個人。
他和謝雪辭。
“記憶清除完成。”
“情感模塊剝離完成。”
“植入深淵系統協議。”
“項目代號：雙生子。”
“實驗目標：測試絕對理性與極致僞裝在極限環境下的演化路徑。”
“祝你們好運……江臨淵，謝雪辭。”
原來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偶然被選中的。
他們是實驗品。
是系統批量制造的“高潛力玩家”中的兩個特例。
記憶的洪流中，江臨淵感覺到另一股意識在靠近——是謝雪辭。兩人的意識在光芒中交織、碰撞、融合……但又保持着微妙的獨立。
他們看到了彼此的一切。
江臨淵看到了謝雪辭的童年：不是僞裝，是真正的創傷。被父母當作展示品，被同學孤立，被心理醫生當作病例研究。學會了用笑容掩飾痛苦，用眼淚博取同情，用脆弱作爲武器。
謝雪辭看到了江臨淵的真相：不是天生的情感缺失，是人爲的改造。五歲時就被選入“理性進化項目”，通過藥物和催眠剝離了大部分情感反應，培養成純粹的邏輯機器。改造很成功，但醫生們忽略了一點——有些東西是剝離不幹淨的，它們只是被埋得更深了。
光芒漸漸褪去。
江臨淵睜開眼。
不，不只是睜開眼——他同時看到了兩個視角：自己的視角，和謝雪辭的視角。他能感覺到謝雪辭的心跳，感覺到謝雪辭的呼吸，甚至能隱約感知到謝雪辭的想法。
他們仍然站在廣場上。
時間核心還在跳動，但節奏變得混亂。
中央的人影——那個由可能性構成的集合體——正在消散。像沙雕被風吹散，一點點化作銀色的光點。
“恭喜。” 人影用最後的聲音說，“你們找到了‘不變’。”
“不是信任，不是在乎，不是愛。”
“是‘選擇彼此’這件事本身。”
“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在所有人都告訴你們應該放棄的時刻……”
“你們依然選擇走向對方。”
人影完全消散了。
時間核心開始崩塌。
齒輪碎裂，發條崩斷，表盤上的銀色液體如雨傾瀉。那顆巨大的機械心髒裂開無數縫隙，從內部透出刺眼的白光。
整個廣場開始震動。
不，是整個時間墓地都在震動。
江臨淵感覺到謝雪辭握住了他的手。不是出於需要，不是出於計算，就是單純的……想握住。
“要塌了。”謝雪辭說，聲音裏有一種奇特的平靜，“我們會死嗎？”
“不知道。”江臨淵握緊他的手，“但至少……這次我們一起。”
時間核心完全爆炸的瞬間，白光吞噬了整個世界。
但在那之前，江臨淵聽到了系統的提示音：
【檢測到“錨點”悖論】
【循環邏輯鏈斷裂】
【時間墓地副本……正在瓦解】
【恭喜玩家江臨淵、謝雪辭，打破300次時間循環】
【評價計算中……】
然後，是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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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循環之外
江臨淵再次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純白的空間裏。
不是系統結算空間的那種白，而是更……虛無的白。沒有邊界，沒有聲音，沒有時間感。
謝雪辭躺在他旁邊，閉着眼睛，呼吸平穩。
江臨淵坐起身，檢查自己——身體完好，沒有傷痕。但那些時間創傷留下的銀色紋路還在，從他的左手手腕一直蔓延到肩膀，像某種詭異的紋身。
他碰了碰謝雪辭的肩膀。
謝雪辭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睛……變了。以前總是含着水光，像是隨時會哭出來。現在卻清澈見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在靜靜燃燒。
“我們沒死。”謝雪辭說，聲音有點沙啞。
“看起來是這樣。”江臨淵環顧四周，“但這裏也不是結算空間。”
兩人站起來，在這個純白虛無中行走。沒有方向，沒有參照物，他們走了很久，卻好像一直在原地。
“時間墓地……真的被打破了嗎？”謝雪辭突然問。
“系統提示說是。”江臨淵查看腕帶——屏幕一片空白，連基礎信息都沒有了。
“那爲什麼我們還在這裏？”
江臨淵停下腳步。他抬起左手，看着那些銀色紋路：“也許……打破循環不等於通關。我們還在副本裏，只是進入了……‘裏層’。”
話音剛落，純白空間開始變化。
前方出現了景象——不是投影，而是像畫卷般徐徐展開的現實：
一個巨大的控制中心。無數屏幕懸浮在空中，顯示着各種副本的實時畫面。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在操作台前忙碌，他們的臉都模糊不清，像是被打上了馬賽克。
控制中心中央，有一個透明的圓柱形容器。容器裏漂浮着兩個人。
正是江臨淵和謝雪辭。
他們的身體連接着無數導管，腦部貼着電極片，眼睛緊閉，像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那是……我們？”謝雪辭的聲音有些顫抖。
江臨淵走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容器裏的自己，胸口微微起伏，還活着，但意識顯然不在這裏。
畫面繼續變化：控制中心的屏幕上，顯示着各種數據流：
【實驗體074（江臨淵）理性指數：98.7%】
【實驗體113（謝雪辭）僞裝深度：99.2%】
【雙生子協同指數：突破閾值】
【時間墓地實驗……成功？】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到容器前。他的臉依然模糊，但江臨淵認出了那個身形——是告死鳥醫生。
醫生抬起手，在操作面板上輸入指令：
【啓動意識回收程序】
【準備進行最終評估】
容器裏的導管開始發光，電極片釋放出微弱的電流。畫面中的江臨淵和謝雪辭眉頭微皺，像是在經歷什麼痛苦。
“他們在抽取我們的記憶。”江臨淵冷靜分析，“時間墓地的實驗數據，還有我們打破循環的過程……都是他們想要的東西。”
謝雪辭抓住他的手臂：“那我們現在的意識是什麼？殘影？備份？”
“可能是脫離出來的‘真實’。”江臨淵看向四周的純白，“這裏不是現實，也不是副本，是……意識的間隙。”
他想起在時間核心前，那個人影說的話：“你們找到了‘不變’。”
也許“不變”指的不是某種情感，而是他們作爲獨立意識的“存在”本身。無論經歷多少改造、多少循環、多少記憶清洗，那個最核心的“我”始終沒有消失。
“要回去嗎？”謝雪辭問，“回到那個容器裏？”
江臨淵看着他：“你想回去嗎？”
謝雪辭沉默了。
回去，意味着繼續當實驗體，繼續被系統操控，繼續在無盡的副本中掙扎。
不回去……又能去哪裏？他們的身體還在容器裏，意識能永遠飄蕩在這個虛無空間嗎？
“還有一個選擇。”江臨淵說。
他抬起左手，那些銀色紋路開始發光。不只是他，謝雪辭手臂上的紋路也在發光——那是時間創傷的痕跡，也是時間力量的殘留。
“時間墓地崩塌時，核心的部分力量殘留在了我們身上。”江臨淵說，“雖然很微弱，但……也許夠用。”
“夠用什麼？”
“夠我們……入侵系統。”
謝雪辭的眼睛睜大了。
江臨淵指向控制中心的畫面：“你看那些工作人員的臉——都被模糊處理了。爲什麼？因爲系統不想讓我們看到‘管理員’的真實身份。但反過來想，這也說明……他們害怕被我們看到。”
他頓了頓：“如果我們能順着意識鏈接反向入侵，進入系統後台，也許能看到真相。甚至……找到摧毀系統的方法。”
“成功率？”
“低於5%。”江臨淵實話實說，“而且一旦失敗，我們的意識可能會被徹底抹除。”
謝雪辭笑了。
那是一個燦爛的、不帶任何僞裝的笑。
“5%啊。”他說，“比時間墓地裏的任何一次選擇都要高。”
他握住江臨淵的手。兩人的銀色紋路接觸的瞬間，光芒變得更加明亮。
“那就試試。”謝雪辭說，“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和你一起消失。”
江臨淵看着他，突然問：“在第一百四十三次循環，我們真的接吻了？”
謝雪辭愣了一下，然後笑容變得柔和：“你看到那段記憶了？”
“嗯。”
“那你想知道……是什麼感覺嗎？”
江臨淵沒有回答。
謝雪辭湊近，在他耳邊輕聲說：“很痛。但也很……真實。”
然後他退開，舉起左手，銀色婚戒和銀色紋路的光芒交織成網：“開始吧，共犯先生。”
江臨淵也舉起左手。
兩股光芒匯聚，化作一道銀色洪流，沖向控制中心的畫面。
純白空間開始崩塌。
像鏡子碎裂，像畫卷燃燒。
在意識被光芒完全吞噬的前一刻，江臨淵聽到謝雪辭最後的聲音：
“下次見……江臨淵。”
---
黑暗。
然後，江臨淵在自己的公寓醒來。
時間是凌晨三點十七分。
他猛地坐起，檢查身體——銀色紋路還在，從手腕蔓延到肩膀，在黑暗中微微發光。左手無名指上，黑色婚戒也在發光，溫度滾燙。
腕帶屏幕亮起：
【副本：時間墓地——通關】
【評價：EX（打破循環，觸發隱藏劇情）】
【獎勵結算：技能點數+20，獲得特殊權限“後台訪問（初級）”，解鎖隱藏信息庫】
【下一副本：三十天後開啓】
【副本名稱：永夜劇場】
【難度：？？？】
【特別警告：該副本爲深淵系統核心副本之一，死亡率99.97%】
三十天。
比之前的休息期都要長。
江臨淵下床，走到窗邊。城市的夜景依舊，但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手機震動。
謝雪辭的消息：“到家了。銀色紋路……你也有嗎？”
江臨淵回復：“有。”
“它們像活的一樣，在呼吸。”
“嗯。”
“三十天後，永夜劇場。”
“嗯。”
“江臨淵。”
“？”
“在意識間隙裏，你說要入侵系統。”
“嗯。”
“現在還這麼想嗎？”
江臨淵看着窗外的城市，看着那些閃爍的燈火，看着這個被系統籠罩的虛假現實。
他打字：“想。”
謝雪辭很快回復：“那我陪你。”
“即使可能會死？”
“我們已經死過三百次了。”
“這次不一樣。”
“所以才要去。”謝雪辭說，“而且……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們到底是什麼，系統到底是什麼，這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麼。”
江臨淵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回復：“三十天後見。”
“三十天後見。”
放下手機，江臨淵抬起左手，看着那些銀色紋路。它們確實在呼吸——隨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像有生命般流動。
他想起時間核心前的那個人影，想起它說的“選擇彼此”。
想起在意識間隙裏，謝雪辭握着他的手說“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和你一起消失”。
還有更早的記憶——那些被系統清洗過、卻在時間墓地中復蘇的碎片：
白色實驗室。
鳥嘴面具的醫生。
“項目代號：雙生子。”
江臨淵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新獲得的“後台訪問（初級）”權限讓他能進入一些之前無法觸及的數據區。他快速瀏覽，找到了關於“雙生子項目”的零散記錄：
【項目概述：篩選高潛力玩家進行配對，測試極端特質組合在極限環境下的協同效應。】
【實驗組074-113：理性型+僞裝型，已進行七個副本測試，協同指數持續上升。】
【備注：實驗體展現出突破預期的‘連接深度’，建議進行更高強度測試。】
七個副本。
療養院、婚禮、鏡像深淵、時間墓地……還有三個未知的。
而“永夜劇場”，可能就是第八個。
也是……最後一個？
江臨淵關掉電腦，走到浴室鏡子前。鏡中的自己，依然是那張冷靜的臉，但眼睛裏多了些東西——是那些銀色紋路的倒影，也是三百次循環留下的印記。
他碰了碰鏡子裏的倒影。
“你是誰？”他輕聲問。
鏡子不會回答。
但江臨淵知道，答案要自己去找。
在永夜劇場裏。
在系統的核心深處。
和謝雪辭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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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
【下章預告：三十天的休整期，兩人各自追查系統真相，卻發現現實世界也並非安全之地。永夜劇場——觀衆即演員，劇本即命運。當幕布拉開，他們將扮演什麼角色？當燈光熄滅，誰還能保持清醒？最終副本，即將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