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回母親嫁妝單子的管理權，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漣漪迅速擴散至侯府的每一個角落。下人們看待楚瑤的眼神，從過去的鄙夷與忽視，變成了如今的敬畏與探究。聽雨苑雖依舊破敗，卻再無人敢隨意靠近或怠慢。
楚瑤坐在窗邊，翻看着春兒費盡心力才從庫房和林氏那裏“交接”過來的部分賬冊和物品清單。賬目混亂，虧空明顯，許多珍貴的物件登記在冊，實則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值錢的充數之物。
“小姐，這些人也太黑心了！先夫人那麼多好東西，都被他們……”春兒氣鼓鼓地指着賬冊上一處明顯的漏洞，小臉漲得通紅。
楚瑤神色平靜，對此早有預料。林氏經營多年，豈會輕易將肥肉吐出來？這些賬冊，不過是明面上的遮羞布罷了。真正有價值的，恐怕早已被轉移或變賣。
“無妨。”她合上賬冊，目光清冷，“老鼠偷吃的，總有一天要連本帶利吐出來。”
當務之急，並非立刻清算這些陳年舊賬，而是積累資本，提升實力。沒有錢，寸步難行；沒有力量，一切都是空中樓閣。她需要啓動資金，需要購買空間裏沒有的稀有藥材，更需要了解這個京城乃至整個大夏王朝的暗面。
“春兒，我之前讓你打聽的地方，有消息了嗎？”楚瑤問道。
春兒立刻壓低聲音，湊近道：“小姐，打聽到了。城西有一條‘鬼街’，每逢子夜開市，天明即散。那裏什麼都敢賣，也什麼都敢收，據說背後勢力很大，不問來歷，只認錢和貨。”
鬼市？楚瑤眼中閃過一絲興趣。這正是她需要的平台。
她清點了一下手頭可用的資源。林氏迫於壓力，象征性地送還了幾件母親留下的、不算太起眼的首飾。除此之外，便是她利用空間靈泉和院子裏有限的草藥，最新“改良”制作的幾樣小東西：效果遠超金瘡藥的“止血生肌散”，能快速恢復體力的“益氣丸”，以及一種無色無味、能讓人陷入短暫迷幻狀態的“幻夢香”。
是夜，子時將近。
楚瑤換上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男裝，用特制的藥膏將露出的肌膚塗抹得黯淡粗糙，用布條束緊了胸，戴上兜帽，對着模糊的銅鏡稍作調整。鏡中映出一個面容普通、身形瘦削、毫不起眼的少年。
“我出去一趟，你看好院子。”她對緊張又好奇的春兒吩咐道，隨即身影一晃，便融入了濃重的夜色之中。
城西鬼街，名副其實。
入口是一條狹窄、陰暗的巷子，只在盡頭掛着一盞昏黃搖曳的燈籠，如同指引亡魂的鬼火。空氣裏彌漫着潮溼、鐵鏽以及各種草藥、香料混雜的怪異氣味。往來之人皆掩藏形貌，或戴面具，或覆黑紗，沉默無聲，只有腳步聲在青石板上輕輕回響，氣氛壓抑而神秘。
楚瑤壓低兜帽，坦然走入。她精神力微微外放，感知着周圍的環境。這裏看似鬆散，實則暗處有幾道不弱的氣息在巡視，維持着一種詭異的秩序。
她沒有急於擺攤，而是如同一個幽靈，在狹窄的街道上緩緩穿行，觀察着兩旁的攤位。有賣沾着泥土的明器古玩的，有賣泛着寒光的兵刃的，有賣各種稀奇古怪的獸骨、藥材的，甚至還有賣身份文牒和消息的……光怪陸離，應有盡有。
她在一個售賣藥材的攤位前駐足，目光掃過那些或真或假的草藥，最終落在一株幹癟的、其貌不揚的紫色根莖上。
“紫背天葵，年份不足，炮制手法粗糙，藥力流失大半。”她心中瞬間做出判斷，聲音刻意壓得低沉沙啞，“怎麼賣？”
攤主是個蒙着臉的壯漢，瞥了她一眼，甕聲甕氣地報了個價。
楚瑤搖頭，直接點出那藥材的缺陷，並提出一個低得多的價格。攤主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不起眼的少年竟是個懂行的，爭執幾句後，見楚瑤轉身欲走，才不情願地以低價成交。
楚瑤將紫背天葵收入袖中（實則放入空間），繼續閒逛。她在一個角落停下，取出一個小瓷瓶，拔開瓶塞，一股淡淡的、帶着生機的藥香彌漫開來。
她沒有吆喝，只是靜靜站着。
很快，一個身上帶着血腥氣、手臂包扎處還在滲血的漢子被藥香吸引，狐疑地走過來：“小子，你這什麼藥？”
“止血生肌散。”楚瑤言簡意賅。
那漢子嗤笑：“吹吧，老子什麼金瘡藥沒用過？”
楚瑤也不爭辯，示意他伸出手臂。漢子將信將疑地解開髒污的布條，露出一道猙獰的外翻傷口。楚瑤撒上少許藥粉。
奇跡發生了！
血流幾乎瞬間止住，傷口周圍的腫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甚至邊緣開始有細微的肉芽蠕動！那漢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感受着傷口傳來的清涼舒適和飛速愈合的麻癢感，激動得聲音都變了：“神了！真他娘的神了！這、這藥多少錢？我全要了！”
這一幕被附近幾個有心人看在眼裏。很快，楚瑤的小攤前便圍攏了幾個人，她帶來的少量止血散和益氣丸被搶購一空，換來了厚厚一疊銀票和幾塊成色不錯的金子。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體面、眼神精明的中年管事模樣的男人走了過來，對楚瑤客氣地拱了拱手：“這位小哥，您的藥效果非凡，我家主人很有興趣，想請您內廳一敘，談筆大生意，不知可否賞光？”
楚瑤心中微動，知道真正的買主來了。她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跟上那管事。
管事引着她穿過幾條更加隱蔽的通道，來到一扇厚重的黑木門前。門前站着兩名氣息沉穩、眼神銳利的護衛。
就在管事正要推門通報時，門內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仿佛野獸受傷般的痛苦悶哼，緊接着是器物倒地碎裂的刺耳聲響！
管事臉色驟變，再也顧不得楚瑤，猛地推開門沖了進去：“主子！”
楚瑤下意識地朝門內望去。只見裝飾雅致卻略顯昏暗的內廳中，一個戴着半張銀色面具、身着玄色錦袍的男子蜷縮在地毯上，身體劇烈地顫抖着。他露出的下頜線條緊繃，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手背肌膚下，似有詭異的黑氣在遊走涌動，周身散發着一種極度危險且暴戾的氣息，仿佛下一刻就要擇人而噬。
強烈的毒性反應！而且是多種劇毒混合、深入肺腑、已然爆發的征兆！
楚瑤瞳孔微縮。作爲一名頂尖的醫毒專家，她瞬間就判斷出，這男子所中之毒極其霸道陰損，名爲“碧落黃泉”，由至少三種性質迥異的奇毒混合而成，彼此糾纏，生生不息，幾乎無解！能活到現在，全靠他自身強大的意志力和雄厚的內力在硬扛。
“滾……出去！”男子似乎察覺到外人，從喉嚨裏擠出沙啞破碎的低吼，充滿了警告與毀滅欲。那管事和護衛都不敢靠近，面露焦急與恐懼。
楚瑤目光一掃，看到男子腰間一塊掉落在地上的令牌，上面刻着一個凌厲的“凌”字。
凌王？蕭絕？
那個傳聞中戰功赫赫，卻身中奇毒、性情暴戾的“瘋批”王爺？
電光火石之間，楚瑤做出了決定。她一步跨入室內，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不想他死，就別攔我。”
“你是什麼人？！退下！”護衛厲聲喝道，欲要上前阻攔。
“讓他……試！”地上的蕭絕猛地抬起頭，面具下的那雙眼睛，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充滿了血絲與極致的痛苦，卻又帶着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與銳利，死死鎖定了楚瑤。
楚瑤沒有理會護衛，身形靈動地避開阻攔，瞬間來到蕭絕身邊。她出手如電，指尖不知何時已夾着數枚寒光閃閃的銀針。
咻！咻！咻！
銀針帶着微不可察的破空聲，精準無比地刺入蕭絕頸側、胸前、手臂的幾處大穴！手法詭異玄奧，快得只剩殘影，並非此世間任何一種已知的針灸流派，而是她融合了現代醫學神經阻斷與古中醫秘術的——“鬼手定魂針”！
同時，她另一只手迅速取出一枚自己煉制的、用以麻痹神經、緩解劇痛的改良版鎮痛丸，趁着他因針法而氣息一滯的瞬間，塞入了他的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混合着靈泉的藥力迅速散開。
針法與藥力雙管齊下，蕭絕身體那劇烈的顫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息下來，周身的暴戾氣息也緩緩收斂，雖然依舊虛弱，但那致命的毒性爆發，竟被硬生生地暫時壓制了下去！
內廳中一片死寂。管事和護衛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難以置信。
蕭絕靠在茶幾旁，微微喘息着，那雙深邃的眼眸透過面具，一瞬不瞬地凝視着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體內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帶來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輕鬆感。他從未想過，這糾纏他多年、每次發作都如同置身煉獄的劇毒，竟能被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壓制到這種程度。
“你是誰？”蕭絕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那份瀕死的瘋狂，多了幾分探究與審視，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僞裝。
楚瑤收回銀針，退後一步，保持安全距離，聲音依舊平淡：“路過的大夫。你中的是‘碧落黃泉’，非單一劇毒，而是三種奇毒混合，相生相克，深入骨髓。”
蕭絕眸中閃過一絲極深的驚異。他中毒多年，訪遍名醫，能一口道出“碧落黃泉”之名的，寥寥無幾。
“能治？”他問得直接。
“難。”楚瑤回答得幹脆，“毒素已與你的內力、精血糾纏不清，強行拔毒，等同廢你武功，損你壽元。剛才只是暫時壓制，十二個時辰內可保無恙。”
她取出一張早已寫好的藥材清單和一個小瓷瓶，放在旁邊的桌上：“這是接下來三天壓制毒性所需的藥材，以及三粒鎮痛丸，發作時服一粒。若想尋求根治之法……”
她頓了頓，抬眸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語氣帶着一種與她此刻外表不符的從容與傲然：“準備好足夠的代價。或許，我們可以再做交易。”
說完，她不待蕭絕回應，也不看那管事和護衛，轉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的黑暗通道中，幹脆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蕭絕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緩緩抬起手，拿起那個小瓷瓶。指尖摩挲着冰涼的瓶身，感受着體內前所未有的舒緩，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危險十足的弧度。
“查。”他吐出兩個字，聲音冰冷，“翻遍京城，也要把這個‘少年’給本王找出來。”
楚瑤離開鬼市，在確定無人跟蹤後，迅速繞了幾圈，才悄無聲息地回到聽雨苑。
褪去僞裝，她清點着此次黑市之行的收獲。銀錢解決了燃眉之急，而那株紫背天葵，更是她下一步煉制疏通經脈丹藥所需的一味輔藥。
但她的腦海中，卻不自覺地回閃着那雙透過面具、深邃如寒潭、帶着瘋狂與審視的眼睛。
凌王蕭絕……果然名不虛傳。那份隱忍的痛楚，那份瀕臨崩潰邊緣卻依舊銳利的意志，還有那潛藏在暴戾下的強大氣場。
“碧落黃泉……”她低聲咀嚼着這個名字。這種混合奇毒，即便在她前世，也極爲棘手。這個世界的毒術，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有趣，也更危險。
她有種預感，她和這位“瘋批”王爺，絕不會止於這一次交易。
窗外，夜色愈濃。楚瑤將新得的銀票和藥材妥善收好，目光沉靜。
實力的提升，刻不容緩。而即將到來的安國公府賞花宴，便是她正式踏入這個圈子，獲取更多信息和資源的第一步。
風，已起於青萍之末。而她這只意外闖入的蝴蝶，輕輕扇動的翅膀，又將在這異世，掀起怎樣的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