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棉得了首肯,腳步輕快地朝月亮洞門奔去。
陳氏望着她歡快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噙着絲笑意,隨後便跟着知客往香房走去。
對許星棉來說,桃要摘,可她更要緊的事,是去釣幾條鮮美的魚好回去孝敬她阿爹。
來之前,阿爹便在她耳邊念叨過,紫霞觀後山有條引自山泉的溪流。那溪水水質奇特,養出的魚格外肥美鮮嫩,卻不是尋常人能嚐到的。
這魚,紫霞觀除了定時定量孝敬幾位頂尖的貴人,便只有些手眼通天的富商,能花天價求得一二,充作宴席上的壓軸噱頭。
“若能釣上幾尾,給你阿爹下酒,他不知該有多歡喜。”
許星棉生了這念頭,定是要去試試的。
只不過,那泉潭有人看守,要避開耳目,就得往溪水源頭處去尋個適合垂釣的好位置。
因此,她穿過桃林望見溪流後,並未順着寬闊大路前行,反倒一個矮身鑽進了一旁的小徑。
剛在草木間站定,她便忙不迭地摸出腰間荷包,指尖捻出些事前備好的驅蟲粉,嘴角微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嘿,幸好早有準備。”
許星棉一邊嘀咕着,一邊順着小徑往山上尋去。
陳氏正在香房閉目養神,忽被外面一陣刺耳的嘈雜聲驚動。
她剛站起身要出去查看,侍女鴛鴦便慌慌張張闖了進來,語速快得幾乎打結:
“夫人!前殿好像出事了,咱們快找地方躲起來!”
鴛鴦說着就拉着陳氏在香房裏亂轉,陳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沉聲問道:
“慌什麼!把話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是打殺聲!奴婢聽見前殿有兵刃相交的聲音,還有……還有人的慘叫聲!”
鴛鴦渾身發抖,眼中滿是恐懼。
“棉棉!”陳氏心頭猛地一沉,瞬間血色盡褪,第一個念頭便是去找女兒。
她掙脫鴛鴦,就要往門外沖。
“夫人萬萬不可!”
鴛鴦死死拉住她,急聲道,“小娘子去了後山,那處偏靜反而安全!現在觀裏亂得很,隨時可能有人闖進來!”
兩人拉扯間,外間廊下已是人聲鼎沸,哭喊與奔跑聲不絕於耳,顯然是其他香客也得了風聲……
正在此時,她們聽到了知客的揚聲安撫:
“各位香客稍安勿躁!觀裏的守衛絕非擺設,況且還有軍士駐守,那些強盜成不了氣候,大家安心待在香房便是!”
他面上沉穩,手心卻早已攥出了汗。
說是強盜,他自己也不信——
天子腳下,哪敢有這般膽大包天的強盜?
恐怕,是沖着觀中的貴人們來的。
好在確如知客所說,不到一個時辰,外面便安靜了下來。
前殿廣場上,香爐傾覆,供品散落一地,與尚未幹涸的暗紅血跡混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甜膩而腥鹹的怪異氣味。
此刻的紫霞觀已被金吾衛接管,將現場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觀主站在廣場前,突然瞧見了剛剛踏入觀門的一行人,他顧不上右肩處被鮮血浸透道袍的刀傷,小跑至爲首的那位身穿紫色官袍的年輕人面前,恭敬行禮,氣息微促地稟告:
“大人,萬幸!兩位王妃娘娘鳳體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現下已在偏殿安置休息。可要即刻前往探視?”
那年輕人聞聲,眸色沉沉地轉向觀主。
他眼神冰冷漠然,剛要抬頭的觀主只覺心頭一凜——
這張臉,竟與今日前來的那位坐輪椅的貴公子生得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在於眉間。
眼前之人,如玉的眉心嵌着一顆極小的殷紅朱砂痣。
那一點醒目的紅,宛若冰封神像上偶然濺落的一滴血。
它非但未損半分清絕,反倒瞬間驅散了輪椅貴公子身上縈繞的病氣,更添了幾分不容褻瀆的凜然神性。
就在觀主心神劇震、怔愣當場之際,年輕人身側一名近侍模樣的隨從適時上前,聲音低沉:
“請帶路。”
觀主猛地回過神,連連躬身應道:“是,是,是!”
他再不敢多看那年輕人一眼,即刻轉身在前引路。
一路上,他只覺如芒在背,全程垂首斂目,半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卻獨自在心裏暗嘆着晦氣:
永王妃與豫王妃駕臨本是天大的機緣,能讓紫霞觀名聲再上一層,沒成想竟出了這等禍事,此番機遇算是生生作廢了。
終於將那位氣度逼人的年輕人引至偏殿門前,觀主心下如蒙大赦,暗暗鬆了口氣。
他立刻停下腳步,側身讓至一旁,恭敬地垂首稟道:
“大人,這裏便是王妃娘娘所在的偏殿,貧道不便再入,就此告退。”
年輕人緩步踏入殿中。
兩位王妃正由侍女伺候着飲茶定神,聞聲抬眼,見是他,一位眼裏閃過一絲懼怕,另一位與他面容有幾分相似的美貌婦人,則臉上露出了一抹怒色。
年輕人神色沉靜,依禮先向永王妃躬身:“侄兒給三伯母請安,是侄兒的不是,讓三伯母受驚了。”
隨即轉向自己的母妃——豫王妃,再次行禮,聲音沉穩:“孩兒護衛不周,讓母妃受驚,請母妃息怒。。”
豫王妃自他進殿便未移開目光,那眼神冷得刺骨。此刻語調驟然尖銳:
“好一個‘護衛不周’!你掌着京畿防務,便是這般護衛的?誰要你來這兒!快去尋你弟弟——他若有半分差池,我絕不饒你!”
一旁的永王妃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快意,面上卻堆起溫和,柔聲勸道:
“妹妹消消氣。知鶴這孩子,定是心系你的安危,才火急火燎地先趕來確認你的平安。這份孝心,總是難得的。”
豫王妃對她的勸解充耳不聞,目光如刀,聲音因裹着急切與怒火:
“羲知鶴,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若他傷一分,你便替他受十分……”
“是。”
羲知鶴垂眸,恭敬地應了一聲,舉止無可挑剔地退了出去。
自始至終,他面上未有半分波瀾,仿佛方才那番誅心之言,從未入耳。
唯有退出殿門,轉身沒入廊下陰影的刹那,那緊抿的唇線繃緊了一瞬,轉瞬便又恢復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