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馬的四蹄踏在官道上竟發出金石相擊之聲。嶽天行將嬰兒縛在胸前,斷劍在烽燧石壁上刮下簌簌粉塵。那鬼面人突然勒住繮繩,紙馬前蹄揚起時,馬腹中掉出個青瓷小瓶,滾到嶽天行腳邊迸裂開來。
瓶中竄出的黑霧瞬間化作無數細如發絲的線蟲,順着靴縫往上爬。嶽天行急退三步,斷劍劃過左臂——鮮血滴落處,線蟲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鬼面人袖中甩出三道符紙,遇風即燃,火光中浮現出"幽冥追魂"四個篆字。
"叮鈴——"
銅鈴聲近在咫尺。嶽天行撞破烽燧後窗躍出時,後背傳來火灼般的劇痛。三只線蟲已鑽入皮肉,在肩胛骨附近遊走。懷中的嬰兒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準確拍在他傷口上。詭異的是,線蟲的蠕動立刻停止了。
山道在暴雨中變得泥濘不堪。嶽天行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逃,每次回頭都能看見那匹紙馬不緊不慢地綴在百步之外。更可怕的是,馬背上的鬼面人不知何時變成了三個,分別穿着紅、白、黑三色麻衣。
閃電劈開夜幕的刹那,嶽天行瞥見前方山崖有處不起眼的裂縫。他假裝踉蹌跌倒,暗中將斷劍插入岩縫借力。當三個鬼面人呈品字形圍攏時,他猛然震碎腳下岩石,整個人隨着塌方的泥石流墜入深淵。
墜落持續的時間長得反常。嶽天行在失重中數了七次心跳,才感到後背撞上某種富有彈性的網狀物。黑暗中亮起幽幽綠光,照出洞頂垂下的無數藤蔓——這些藤條表面布滿黏液,正緩慢地收縮蠕動。
嬰兒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嶽天行低頭看見襁褓上爬滿透明的小蜘蛛,每只腹部都有個酷似人臉的圖案。他急忙割斷藤蔓往下滑落,落地時踩到個硬物。借着藤蔓的微光,發現是具穿着前朝鎧甲的骷髏。
"永樂十七年..."嶽天行拂去骷髏胸甲上的積灰,露出兵部鑄造的銘文。骷髏指骨間攥着卷竹簡,展開後竟是《李衛公問對》的殘篇。其中被朱砂圈出的"後發先至"四字旁,有人用炭筆批注:"靜如處子,動如雷霆"。
洞窟深處傳來水流聲。嶽天行用斷劍挑着竹簡探路,劍鋒突然被無形之力牽引着指向右側岩壁。走近才發現是塊巨大的磁石,上面密密麻麻釘着百餘枚制式統一的柳葉鏢——正是當年錦衣衛的標配暗器。
磁石後的水潭邊,第二具骷髏呈跪坐姿勢。這具屍骸的肋骨全部斷裂,顯然生前遭受過酷刑。嶽天行正要查看,懷中的嬰兒突然伸手抓向骷髏腰間。那裏懸着個防水的牛角筒,倒出半張硝制過的人皮地圖。
暴雨聲忽然變得清晰。嶽天行抬頭看見洞頂有個井口大的缺口,雨水正形成水簾注入潭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潭水裏站着個穿紅衣的鬼面人,水面剛好沒過他的膝蓋——正是方才山道上三個追兵之一。
線蟲在肩胛處突然劇烈扭動。嶽天行悶哼一聲,竹簡脫手落入潭中。紅衣鬼面人發出雌雄莫辨的笑聲,從水中捧起個青銅匣。匣蓋開啓的瞬間,洞內所有藤蔓同時枯萎,嶽天行臂上的線蟲卻瘋狂生長,轉眼已有筷子粗細。
"李景隆的兵法殘篇,終究還是物歸原主。"鬼面人的聲音忽男忽女。嶽天行突然想起《華山志異》裏的記載:永樂年間,建文舊部曾將一批秘寶藏在...
念頭未竟,潭水突然沸騰。紅衣鬼面人驚恐地發現青銅匣中的物件正在融化——那竟是半塊與密函中一模一樣的龍紋虎符!嶽天行福至心靈,將懷中虎符擲入水潭。兩半虎符相觸的刹那,整個洞窟劇烈震顫。
骷髏的鎧甲突然發出共鳴般的嗡響。嶽天行看到潭底升起無數金屬碎片,在空中組成個完整的明光鎧虛影。那虛影做出個再簡單不過的持劍起手式,卻讓紅衣鬼面人發出淒厲哀嚎——他身上的符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以靜制動..."嶽天行喃喃重復竹簡上的批注。當鬼面人暴起發難時,他竟閉上眼睛,純粹依靠風聲判斷對方位置。斷劍以最樸實的"中平刺"遞出,卻精準穿透了鬼面人咽喉。
青銅面具墜地碎裂,露出張布滿縫合線的怪臉。更駭人的是,屍體的傷口處爬出數十只線蟲,每只背上都有個"幽"字。嶽天行正要補劍,整個水潭突然塌陷,將他卷入地下暗河。
在湍急的水流中,嶽天行死死護住嬰兒。不知過了多久,他們被沖進個石室。四壁刻滿武功圖譜,正中石案上擺着盞長明燈,燈油竟是凝固的朱砂。燈旁硯台裏,還有未幹的墨汁。
石案上攤開的宣紙寫着:"甲子年重陽,吾輩中計。周王世子實爲..."後面的字跡被大團墨跡遮蓋。嶽天行突然聽到頭頂傳來鈴鐺聲——是另外兩個鬼面人正在崖頂搜尋。他吹滅長明燈,在黑暗中摸到案下有個機關。
機括轉動聲中,石案側翻露出條密道。嶽天行鑽進去的瞬間,聽到嬰兒發出出生以來的第一個詞:"爹..."密道盡頭是間簡陋的石室,牆上掛着幅泛黃的華山全景圖。圖上有七處被針刺出的小孔,連起來正是北鬥七星。
石床上放着個烏木匣,匣中整齊排列着七枚銅錢。每枚錢幣的方孔中都穿着根銀針,針尾刻着華山七峰的名字。嶽天行拿起"玉女峰"那枚時,銀針突然扎破他指尖。鮮血滲入銅錢的刹那,腦中響起師父的聲音:"天行,你可知爲何華山劍法要後發制人?"
室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嶽天行透過門縫看見白衣鬼面人正在翻檢紅衣同夥的遺物。更可怕的是,黑衣人手中提着個熟悉的撥浪鼓——正是杏子溝那少女的玩具。
暴雨漸歇時,嶽天行在石室角落發現堆發黴的稻谷。谷堆下埋着具女性骸骨,腕骨上套着個熟悉的青銅鑰匙。當他把鑰匙插入石壁隱蔽的鎖孔時,整面牆緩緩移開,露出後面陡峭的山路。
山路盡頭是座破敗的祠堂。嶽天行踹開朽門的瞬間,懷中的嬰兒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供桌上擺着七盞油燈,燈芯全部指向正中那口黑漆棺材。棺材蓋上,用辰砂畫着個與嬰兒掌心胎記一模一樣的曼陀羅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