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握着那塊粗糙的木牌,按照指示找到了雜役院。那是一片位於主峰腳下窪地的簡陋房舍,由灰撲撲的石塊和木材搭建而成,低矮且密集,與遠處雲霧繚繞、殿宇恢宏的主峰形成了刺眼的對比。空氣中彌漫着汗水、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黴味,與理事堂附近清靈的靈氣截然不同。
一名穿着油膩短褂、腆着肚子、神色慵懶的中年男子——劉管事,粗略地檢查了林風的木牌,用一雙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鼻子裏哼出一聲:“新來的?蘇師侄打過招呼了。喏,丙字柒號房還空一張鋪。規矩很簡單,每日卯時初刻點名派活,完不成,扣飯食;累次完不成,滾蛋。”他隨手扔給林風兩套灰褐色的粗布雜役服,“藏書閣的清掃歸你,每日早晚各一次,務必在辰時弟子入閣前和酉時閉閣後完成,不得打擾師兄們修行。記住了?”
林風接過衣服,低聲應道:“記住了,多謝劉管事。”
劉管事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讓他離開,嘴裏嘟囔着:“又一個走門路的,能撐過三個月再說吧……”
丙字柒號房比林風想象的還要狹窄逼仄。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着汗味和食物氣息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屋裏只有一扇小窗,透進有限的光線,勉強照亮了靠牆的兩張硬板木板床和一張歪腿的木桌。其中一張床上鋪着發黑的草席,堆着些雜物;另一張則空着,只有光禿禿的木板。
一個胖乎乎的身影正背對着門口,吭哧吭哧地試圖把一件顯然小了的雜役服往身上套。聽到開門聲,他回過頭,露出一張圓臉,小眼睛,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還帶着點嬰兒肥,看着十分和氣。
“咦?新來的?”那胖少年看到林風,眼睛一亮,立刻放棄了和衣服的鬥爭,熱情地湊了過來,“我叫趙大牛,來了小半年了。你叫啥?哪個州府來的?哎呦,可算來個伴兒了,這屋就我一人,晚上怪冷清的。”
林風被他的熱情弄得有些無措,但還是老實回答:“林風。從……很遠的山村來的。”
“山村好啊!實在!”趙大牛一拍大腿,自來熟地攬過林風的肩膀,壓低聲音,“兄弟,來了這兒,別的先不說,幾條保命的‘規矩’得知道!”他掰着手指頭,如數家珍:
“第一,見了穿青衫(外門)、白衫(內門)的師兄師姐,能躲就躲,躲不過就低頭問好,千萬別頂嘴。第二,劉管事派活,抱怨沒用,老實幹,偶爾孝敬點小東西(比如山下帶的吃食)能少點刁難。第三,食堂開飯得跑快點兒,去晚了真就只剩涮鍋水了。第四,雜役之間也有欺負人的,抱團要緊,不過你也別怕,咱不惹事,但也不能慫!”
林風默默聽着,將這些“生存法則”記在心裏。他注意到趙大牛身上也只有微弱的靈氣波動,資質似乎並不比自己好多少。
“對了,”趙大牛神秘兮兮地湊得更近,“最重要一點!千萬別得罪張琮師兄!他是金州張家的人,家裏有長輩是外門長老,聽說快築基了!他那人……心眼小,脾氣大,專愛找我們雜役的麻煩。你以後見了他,繞道走,準沒錯!”
林風點了點頭,心裏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張琮留了意。他將那套空床板簡單擦拭了一下,鋪上領來的薄被褥,這就是他今後的“家”了。
安頓下來後,林風立刻開始了他在藏書閣的工作。
天劍宗的藏書閣遠非山村學堂可比。那是一座占地極廣的古樸木樓,飛檐鬥拱,散發着淡淡的墨香和舊紙特有的味道。雖然他只能在一層活動(二層以上需要相應的弟子權限才能進入),但那密密麻麻、高及屋頂的書架,以及架上浩如煙海的典籍,依舊讓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這裏有最基礎的《劍氣訣》、《引氣篇》等各種入門功法的解讀本,有《九州風物志》、《靈草圖譜》、《百妖錄》之類的雜學書籍,甚至有《低階符�繪制心得》、《煉器基礎材料辨析》這樣的技藝入門書。
每日清晨,在晨鍾響起前,林風就需要拿着掃帚、抹布和水桶,仔細清掃每一個角落,擦拭書架和閱讀區的長桌。傍晚閉閣後,再重復一次。這份工作枯燥且辛苦,但對林風來說,卻成了無與倫比的美差。
他像一塊被擠幹了的海綿,驟然被投入知識的海洋,開始瘋狂地吸收一切能接觸到的東西。擦拭書架時,他的目光會飛快地掃過書脊上的名字;整理被弟子們翻亂的書籍時,他會趁機快速瀏覽幾頁;每天完工後,他總會借口再檢查一遍,多停留一刻,就着窗外殘存的天光或閣內昏黃的螢石燈,如飢似渴地閱讀。
他尤其關注那些基礎修煉的注解和前輩心得,試圖從中找到更快引氣入體的方法。他也讀那些遊記雜談,渴望了解這個廣闊而神秘的修仙世界。但在他沒注意的角落,一個凸起的暗格似乎在淡淡地閃爍。
日子就在這忙碌與充實中一天天過去。白天勞作、偷閒看書,晚上則回到雜役房,在趙大牛震天的呼嚕聲中,於自己硬邦邦的板床上,盤膝打坐,苦苦思索那本《劍氣訣》。
進展極其緩慢。
按照法訣所述,他需要感應天地間的靈氣,引導其納入丹田。他能模糊地感覺到周圍那些比外界濃鬱得多的靈氣光點,但它們卻像調皮的孩子,根本不聽他的指揮,往往嚐試一兩個時辰,才能勉強引入一絲,在經脈中遊走片刻便消散無蹤。照這個速度,別說三個月後考核,就算三年,也未必能練成第一縷劍氣。
焦急和不甘啃噬着他的內心。
夜深人靜時,他再次嚐試失敗後,沮喪地攤開手掌,看着那道淡淡的星辰印記。鬼使神差地,他嚐試將意念集中在這道印記上,回想着那夜涌入體內的磅礴力量。
忽然,印記微微發燙!
緊接着,他感到周身空氣中的靈氣光點,像是受到了某種牽引,竟比平時活躍了數倍,開始主動地、絲絲縷縷地透過他的皮膚,匯向掌心,再順着經脈流向丹田!雖然過程依舊生澀,速度卻比他之前笨拙的引導快了何止十倍!
一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暖流終於在丹田處凝聚,緩緩盤旋。
林風大喜過望!然而,還沒等他仔細體會,一陣劇烈的、仿佛針扎般的頭痛猛然襲來,讓他眼前一黑,差點從床上栽下去。那暖流也隨之變得不穩,差點潰散。他連忙收斂心神,停止了對印記的催動,頭痛才緩緩減輕。
“蠢貨!”
一個蒼老而充滿嫌棄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林風嚇了一跳,猛地睜開眼,警惕地四下張望。趙大牛還在呼呼大睡,屋裏並無他人。
“看什麼看!老祖宗我在你腦子裏!”那聲音沒好氣地說,“空有寶山而不自知,引導星辰之力是這麼用的?蠻幹!你想把自己那點可憐的神魂之力抽幹,變成白癡嗎?”
“您……您是……”林風心跳如鼓,試探着在心裏發問。
“哼!就是那晚給你傳承的老家夥!你可以叫我玄老!”那聲音——玄老——不耐煩地說,“要不是看你小子這幾天還算踏實肯幹,沒急着拿那點微末力量去人前顯擺,老祖我才懶得醒過來搭理你!”
林風頓時激動起來,那晚的傳承和聲音果然不是幻覺!“玄老前輩!求您指點!”
“聽着,”玄老語速飛快,“星辰之力是更高層級的力量,你現在這身體,脆弱得跟紙糊的一樣,直接引動,就是找死!要間接利用!把它當作一個餌料,或者一個漩渦的中心,去吸引和匯聚普通的天地靈氣,再加以煉化!意念要集中在引導和轉化,而非強行抽取!懂了沒?笨!”
林風似懂非懂,但還是依言嚐試。他不再強行催動印記,而是將其作爲一個感知和吸引靈氣的坐標,意念專注於《劍氣訣》的運轉路線。
果然,周圍的靈氣再次被吸引而來,速度雖不如剛才直接引動時那麼狂暴,卻溫和且持續了許多,頭痛也大大減輕。那縷丹田中的暖流,漸漸壯大、凝實,化作一絲比頭發絲還細的、帶着點點微光的銀白色氣流——蘊含着微弱星辰之力的劍氣!
“嗯,這還像點樣子。”玄老的聲音似乎滿意了一點點,但立刻又嚴厲起來,“記住!在你築基之前,絕不可在人前顯露這絲星辰劍氣的特異之處!尋常劍氣皆是無色或淡青,你這銀白色太過扎眼。若被有心人瞧出端倪,嘿嘿,小子,你就等着被扒皮抽筋、搜魂煉魄吧!修仙界的殘酷,遠超你那小山村!”
林風心中一凜,連忙謹記:“是,玄老,我記住了。”
“好了,老祖我累得很,沒事別瞎叫喚。你自己慢慢練吧!”玄老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消失不見。
林風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一遍又一遍地運轉着那改良後的《劍氣訣》,感受着那絲微弱的銀白劍氣在經脈中緩緩流動,雖然細弱,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堅韌和力量感。
窗外月色漸西,屋內少年眸光清亮。
他知道,這條微末之始的仙路,終於透進了第一縷真正屬於他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