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部的帳篷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
報務員摘下耳機,臉色慘白地沖着趙政委搖了搖頭。
“滋啦——滋啦——”
電台裏只有令人絕望的電流聲,再也沒有那個熟悉的回應。
趙政委手裏的煙頭燙到了手指,他猛地掐滅,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失聯多久了?”
“二十六個小時。”
旁邊一個參謀低聲匯報,聲音裏透着股喪氣。
“政委,氣象站說這是五十年一遇的白毛風,能見度不到一米,氣溫零下四十度。”
“顧團長他們爲了救哨兵深入了無人區,這種天氣……怕是……”
參謀沒敢把那個“死”字說出口,但意思誰都聽得懂。
帳篷裏的空氣像是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啪!”
簾子被猛地掀開,一股夾雜着冰碴子的冷風灌了進來。
蘇滿願背着那個磨損嚴重的醫藥箱,一身加厚的軍大衣,裹得嚴嚴實實地站在門口。
她的臉被風吹得通紅,但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給我一匹馬。”
她沒廢話,開口就是要求。
趙政委愣了一下,隨即厲聲呵斥。
“胡鬧!蘇滿願,你知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那是吃人的白毛風!老獵人都不敢出門!你一個拿手術刀的大夫去送死嗎?”
“顧野是團長,我是政委,我不比你急?但現在盲目搜救就是讓戰士們去送死!”
蘇滿願沒有被嚇退。
她走到地圖前,手指精準地戳在一個不起眼的山坳位置。
“他們沒死。”
“顧野的腿有舊傷,遇到這種極端天氣,關節會僵硬劇痛,他走不快。”
“按照他們的行進路線和風向,只有這個背風的‘鬼見愁’冰谷能藏身。”
“如果不去,再過兩個小時,那是真的神仙難救。”
“給我馬,我去。”
趙政委看着眼前這個女人,仿佛第一次認識她。
以前只覺得她嬌氣,後來覺得她醫術高。
現在,他看到了一種只有在老兵身上才能看到的悍勇。
“不行!組織不能批準你去冒險!”
蘇滿願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那是我的丈夫,組織不批,我也要去。”
“要麼你給我馬,要麼我自己走着去。”
十分鍾後。
一匹棗紅色的軍馬沖出了營區的大門,一頭扎進了漫天的風雪中。
趙政委站在門口,看着那個迅速消失的小黑點,狠狠地砸了一下門框。
“他娘的!都是硬骨頭!”
“一營長!集合!帶上所有能動的裝備,沿着嫂子的路線,跟上去!”
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蘇滿願感覺不到疼,只覺得麻木。
她趴在馬背上,盡量減少受風面積,手裏的繮繩被凍得硬邦邦的。
如果不是前世爲了做無國界醫生,特意訓練過馬術和野外生存,她早就掉下去了。
“顧野……你給我撐住了……”
“你要是敢死,我就真的改嫁,還要帶着你的津貼嫁給你的死對頭!”
她嘴裏不停地念叨着,試圖用這種方式保持清醒。
不知道走了多久,馬兒突然受驚,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蘇滿願猝不及防,整個人被甩到了雪堆裏。
“嘶——”
這一摔,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她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聽到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聲。
“吼……”
風雪中,兩盞綠幽幽的燈籠亮了起來。
緊接着是第二雙,第三雙。
是狼。
因爲暴雪斷了食物來源,餓瘋了的野狼。
蘇滿願的心跳瞬間飆升到一百八。
那匹軍馬已經被兩只狼圍住了,發出絕望的慘叫。
而那只體型最大的頭狼,正死死地盯着蘇滿願。
它的嘴角流着涎水,眼神裏全是貪婪的殺意。
跑?
在雪地裏跑不過四條腿的畜生。
蘇滿願慢慢地把手伸進醫藥箱的外側口袋。
那裏沒有槍。
只有一把她最順手的、德國進口的手術刀。
“來啊。”
蘇滿願背靠着一塊大石頭,聲音嘶啞卻凶狠。
“姑奶奶今天正好缺個皮圍脖!”
頭狼似乎被這個人類的挑釁激怒了。
它後腿一蹬,像一道灰色的閃電,張着血盆大口撲了過來。
腥臭味撲面而來。
蘇滿願沒有躲。
她在賭。
賭醫生的精準,賭一擊必殺。
就在狼牙即將咬斷她喉嚨的一瞬間,蘇滿願身子猛地往下一矮。
手中的手術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寒芒。
“噗嗤!”
那是利刃切開皮肉的聲音。
精準,狠辣。
手術刀順着頭狼柔軟的腹部,狠狠地劃了一道大口子。
溫熱的狼血噴了蘇滿願一臉。
但這畜生生命力極其頑強,落地後竟然還想回頭反咬一口。
蘇滿願根本不給它機會。
她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手裏攥着一把止血鉗,狠狠地扎進了頭狼的眼眶。
“死!給我死!”
她在發泄。
發泄對這該死的天氣的憤怒,發泄對顧野失蹤的恐懼。
頭狼哀嚎一聲,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剩下的幾只狼看到頭領被殺,那個滿臉是血的女人像個羅刹一樣,嚇得夾着尾巴逃進了風雪裏。
蘇滿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手在抖。
全是血。
她甚至分不清是狼的血還是自己的。
她推開沉重的狼屍,撿起掉落在雪地裏的醫藥箱。
馬已經跑了。
只能靠腿。
“顧野……你欠老娘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踉踉蹌蹌地繼續往那個“鬼見愁”冰谷挪去。
風雪越來越大。
視線越來越模糊。
就在蘇滿願覺得自己快要凍成冰雕的時候。
她的腳踢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是一把槍。
八一杠。
槍托上刻着兩個小小的字:顧野。
蘇滿願渾身一震,原本快要枯竭的力氣瞬間涌了上來。
“顧野!”
她對着風雪大喊。
沒有回應。
但她知道,就在附近。
她順着槍掉落的方向,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一個雪坡。
果然。
在幾塊巨石交錯的縫隙裏,有一個隱蔽的冰洞。
洞口被積雪堵了一半。
蘇滿願瘋了一樣用手去刨那些雪。
指甲斷了,指尖流血了,她毫無知覺。
終於,洞口被刨開了一個只能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她鑽了進去。
裏面的光線很暗,但沒有風。
借着微弱的雪光,她看到了縮在角落裏的兩個人影。
一個是年輕的小戰士,身上裹着厚厚的軍大衣,正在昏睡。
而另一個……
只穿着單薄的毛衣,整個人像一座冰雕一樣靠在岩壁上。
那是顧野。
他的眉毛、睫毛上全是白霜。
臉色青紫,嘴唇已經沒有了絲毫血色。
蘇滿願撲過去,顫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顧野……醒醒……”
她拍打着他的臉,觸手冰涼,像是在摸一塊石頭。
這體溫,絕對低於30度了。
重度失溫。
如果不馬上復溫,心髒隨時會停止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