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北境的天幕時,隊伍已經行進了十裏。
十五人的車隊在荒野上顯得渺小,四輛馬車的車輪在凍土上留下深深轍痕。
洛蘭騎馬走在第二輛車旁,呼吸法在體內緩緩運轉。
三天來,這已成爲他的本能。
“小子,過來。”
布萊克爵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這位中級騎士策馬回頭,等着洛蘭跟上。
兩人並騎行進,與車隊拉開一段距離。
“氣感穩了。”布萊克瞥了洛蘭一眼,“但還不夠。”
“請爵士指教。”
“騎士侍從三級,初級、中級、高級。”布萊克開門見山,“你知道差別在哪嗎?”
“力量?鬥氣量?”
“是,也不是。”布萊克勒住馬,翻身下來,“下馬,我演示給你看。”
兩人下馬,走到路邊一片空地。
布萊克隨手撿起兩塊拳頭大的石頭,大小相仿。
“看好了。”
他左手握一塊,右手握另一塊。
同時用力。
左手那塊,咔嚓一聲,碎成四五塊。
右手那塊,只是裂開幾道縫,沒有全碎。
“看出來了嗎?”
洛蘭皺眉:“左手力量更大?”
“不。”布萊克搖頭,“用的力一樣大。”
他攤開手掌,讓洛蘭看清兩塊石頭:
“左手這塊,力透一點,所以碎了。右手這塊,力散開了,所以只是裂。”
“初級侍從,就像這右手。”布萊克扔掉碎石,“有力,但不會用。”
“中級侍從,開始懂得控制,力能透一點。”
“高級侍從,力能透三分,收發自如。”
他看向洛蘭:
“你現在,連初級都沒到。氣是有了,但用不出來。”
“那要怎麼練?”
布萊克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遞給洛蘭:
“刺。”
洛蘭接過枯枝,擺開架勢,向前一刺。
樹枝破空,發出咻的一聲。
“停。”布萊克走過來,按住洛蘭的手腕,“你用的是手臂的力。”
“那該用哪的力?”
“腰。”布萊克拍拍洛蘭的後腰,“力從地起,過腿,轉腰,通臂,最後到指尖。”
“呼吸法練的氣,要走這條路線。”
他示範了一次。
同樣的枯枝,同樣的動作。
但刺出的瞬間,樹枝尖端空氣發出一聲輕微爆鳴。
“感覺到了嗎?”
洛蘭點頭。
那一刺看着簡單,但全身肌肉像一條鞭子,從腳到頭,節節貫通。
“你每天練呼吸法時,要想象氣在走這條路線。”布萊克說,“氣不是飄在肚子裏的,氣要能跟着力走。”
“氣跟着力走?”
“對。”布萊克重新上馬,“氣是水,力是渠。渠挖好了,水才能流到該去的地方。”
車隊繼續前進。
洛蘭一邊騎馬,一邊在心裏琢磨。
力從地起,過腿,轉腰,通臂……
他試着運轉呼吸法時,想象氣息沿着這條路線走。
一開始很別扭。
氣息總想按原來的路線循環,不肯聽話。
但練了半個時辰後,他感覺到一絲不同。
當氣息流過腰部時,腰部的肌肉微微一熱。
雖然微弱,但確實存在。
“有點樣子了。”布萊克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但別急,慢慢來。”
“爵士,中級騎士的‘氣勢場’,又是怎麼回事?”
布萊克沉默了一會兒。
“那是另一條路。”他終於開口,“你現在知道了,我跟着你走。”
“但到了中級騎士,氣可以自己走。”
“自己走?”
“對。”布萊克伸出手,掌心向上。
洛蘭再次看到,幾片飄落的枯葉在掌心上方停住,然後無聲碎裂。
“這不是用‘力’捏碎的。”布萊克說,“是用‘意’引導氣,直接在體外作用。”
他收回手:
“但你現在別想這個。路要一步一步走。”
“先學會讓氣跟着力走。等你能做到收發自如,氣隨意動的時候,再想怎麼讓氣自己走。”
洛蘭記下了。
中午,隊伍在一處小溪邊停下休整。
卡爾帶着雷蒙和兩個夥計生火做飯。
簡單的黑面包、熏肉幹、菜湯。
布萊克的七個傭兵分散在四周警戒,他們都是老手,哪怕休息時也保持着戰鬥陣型。
洛蘭坐在一塊石頭上,邊吃邊觀察。
“你的護衛隊長,底子不錯。”布萊克走過來坐下,“雷蒙是吧?初級侍從,可惜荒廢了。”
“能恢復嗎?”
“能,但要時間。”布萊克撕下一塊黑面包,“騎士之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停了五年,想撿回來,得從頭練。”
“您能教他嗎?”
布萊克看了洛蘭一眼:
“我教你,是因爲欠你父親的情。至於其他人……”
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白。
人情有度,不能無限索取。
洛蘭點點頭,換個話題:
“過了界河,就是霜狼領?”
“對。”布萊克指向北方,“看到那條河了嗎?那就是界河。過了河,奧蘭多男爵的手就伸不過來了。”
“但他可以買凶。”
“聰明。”布萊克贊許道,“所以別以爲過了河就安全了。傭兵、盜匪、甚至獸人……只要錢夠,什麼人都能雇。”
洛蘭沉默。
這個世界的規則,赤裸而殘酷。
“到了霜狼領,你有什麼打算?”布萊克問。
“先去灰岩鎮。”洛蘭說,“買奴隸,買工具,買糧食。然後去黑石峽谷。”
“買多少奴隸?”
“三百。”
布萊克挑眉:
“三百?小子,你知道養三百人一年要多少糧食嗎?”
“大概算過。”
“算過和見過是兩回事。”布萊克搖頭,“三百張嘴,一天就要吃掉一百五十磅糧食。冬天更費。”
“而且,你買的奴隸,得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工具用。”
“這些,都要錢。”
洛蘭從懷中掏出錢袋,掂了掂:
“金幣還有一千多,銀幣兩千多。夠嗎?”
“夠開頭。”布萊克說,“但開荒是個無底洞。第一年,你別想有收成。得準備好至少一年的存糧。”
“所以要在灰岩鎮買夠糧食?”
“對,但要小心。”布萊克壓低聲音,“一次買太多糧食,會引人注意。霜狼領的貴族不是傻子,他們看到大批采購,會查你的底。”
“那怎麼辦?”
“分批買。”布萊克說,“找不同的商人,分幾天買。或者,直接找糧商談,說是給礦場供糧。”
“礦場?”
“霜狼領北面有幾個小礦場,常年需要糧食。”布萊克解釋,“你可以冒充礦場的采購。”
洛蘭記下了。
這些都是寶貴的經驗。
下午繼續趕路。
荒野的景色開始變化。
植被更稀疏,石頭更多。
風也更大,刮在臉上像刀子。
“快到界河了。”布萊克說,“過了河,我給你介紹個人。”
“誰?”
“灰岩鎮的一個老商人,叫巴頓。”布萊克說,“他欠我個人情,可以幫你采購,不會被宰。”
“可靠嗎?”
“可靠。”布萊克點頭,“至少,在錢方面可靠。他不敢騙我的人。”
傍晚時分,界河出現在眼前。
河不寬,約十丈,但水流湍急。
河面上有座木橋,看起來年久失修。
橋頭立着石碑,刻着兩種文字。
通用語的“界河”,和一種筆畫粗獷的文字。
“那是獸人語。”布萊克策馬上橋,“霜狼領和幾個獸人部落有貿易,所以界碑刻雙語。”
車隊緩緩過橋。
橋板發出吱呀聲,讓人擔心它會隨時垮塌。
但總算安全通過。
踏上對岸時,洛蘭回頭看了一眼。
鐵河令,再見了。
也許有一天他會回來。
但那時,他絕不會再是任人宰割的商人子。
“走吧。”布萊克說,“天黑前趕到灰岩鎮。”
“還有多遠?”
“三十裏。”
隊伍繼續前進。
太陽西斜,把荒野染成金色。
洛蘭騎在馬上,繼續運轉呼吸法。
氣息沿着新的路線流動。
從腳底升起,過腿,轉腰,通臂……
每一次循環,都更順暢一分。
他能感覺到,身體在變強。
雖然很慢。
但確實在變強。
也許明天。
也許後天。
他就能跨過那道門檻。
成爲初級騎士侍從。
到那時,他才真正有了一點自保之力。
黃昏時分,灰岩鎮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
城牆比灰石鎮高,牆上插着旗幟——仰天長嘯的狼。
霜狼領的徽記。
“到了。”布萊克說,“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去見巴頓。”
洛蘭望着遠處的城鎮。
那裏將有新的開始。
也有新的挑戰。
但他沒有退路。
只能向前。
一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