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噼啪作響,洛蘭赤裸上身站在鐵砧前,錘子有節奏地落下。火星隨着每一次捶打飛濺,照亮了他專注的臉。
這是黑石領地第一把自鑄長劍的最終鍛打。
“少爺,火候到了。”老鐵匠蹲在一旁,渾濁的眼睛緊盯着劍坯,“可以淬火了。”
洛蘭點頭,用鐵鉗夾起通紅的劍坯。就在這時,鐵匠鋪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哈羅德沖了進來,獨臂緊握砍刀:“少爺,巡邏隊有發現!”
“說。”
“豺狼人。”哈羅德聲音低沉,“八個,在北面兩裏的小溪邊。它們……在說話。”
“說話?”
“用我們的話。”哈羅德身後一個年輕男人補充道,聲音帶着不可置信,“口音很重,但能聽懂。它們在爭論要不要攻擊我們。”
洛蘭放下鐵鉗,抓起布巾擦了把汗:“具體內容?”
年輕男人深吸一口氣,模仿着那種生硬的口音:“疤臉的說:‘那些人類剛死了人,虛弱。’另一個說:‘可他們有牆,在訓練。’疤臉又說:‘怕什麼!一對一我們能贏!但他們人多,不能硬沖。’”
洛蘭皺眉。豺狼人比想象中理智,知道評估敵我實力。
“然後呢?”
“然後有個老豺狼人……”年輕男人頓了頓,“它說:‘別忘了礦洞裏的事。有些人類,會鬥氣。’”
空氣突然安靜。
礦洞?二十年前?鬥氣?
洛蘭想起礦洞深處那些沉重的呼吸聲,想起矮人地圖上模糊的警示。
“它們最後決定什麼?”
“沒決定。”哈羅德接話,“疤臉豺狼人說今天再來看看,如果人少就偷襲,人多就去報告‘狼人老爺’。”
“狼人?”洛蘭心頭一緊。
“對。”哈羅德臉色凝重,“老豺狼人提到,北方有個狼人部落,豺狼人是它們的附庸。據說狼人……身高超過六尺,獠牙利爪,一個能力敵兩三名全副武裝的人類士兵。”
這才是真正的威脅。
豺狼人一對一能占上風,但狼人……是另一個層次的存在。
洛蘭抓起外衣披上:“所有人,營地中央集合。”
晨光完全亮起時,三百多人聚集在空地。
洛蘭站在高處,手中握着那把還沒淬火的長劍劍坯。
“情況大家都知道了。”他開門見山,“北面有八個豺狼人,一對一,它們比我們強。但這不是最糟的——它們背後可能有狼人。”
人群一陣騷動。
“狼人是什麼?”有人小聲問。
“身高六尺以上,獠牙利爪,凶殘成性。”洛蘭實話實說,“一個狼人力敵兩三名士兵。如果它們來了……”
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
“那我們怎麼辦?”莉莉安的聲音發顫。
“亮劍。”洛蘭舉起劍坯,“讓豺狼人看到——我們不怕,我們有準備,攻擊我們要付出代價。”
“具體怎麼做?”
“第一,所有能戰鬥的男人,全部上牆。”洛蘭指向木柵欄,“不是躲着,是光明正大站上去,拿好武器,讓它們看到我們人多。”
“第二,鐵匠鋪繼續打鐵,聲音要大,讓它們知道我們有金屬,有制造能力。”
“第三……”他看向女人們,“莉莉安,帶所有女人和孩子,繼續開墾西坡。”
“可是少爺,這樣太顯眼了……”
“就是要顯眼。”洛蘭說,“讓它們看到——我們在種地,在建設,在扎根。攻擊我們不是搶一波就跑的買賣,我們會拼命。”
他頓了頓:“這樣做有風險。如果豺狼人覺得我們外強中幹,可能會冒險。但如果它們覺得我們準備充分,可能會退縮——或者,去叫狼人。”
“那不就是更糟?”一個男人說。
“不。”洛蘭搖頭,“如果狼人要來,遲早會來。我們現在示弱,豺狼人今天就會進攻。我們示強,至少能爭取時間——時間訓練,時間準備,時間……變強。”
人群沉默。
哈羅德第一個舉起獨臂:“我選亮劍。”
然後是莉莉安,然後是艾莉亞,然後是一個又一個……
“好。”洛蘭點頭,“按計劃行動。記住——今天所有人都要挺直腰杆!我們要讓那些綠皮雜種看看,黑石領地的人,站得多直!”
計劃迅速執行。
男人們登上木柵欄,雖然武器簡陋,但站得筆直。鐵匠鋪爐火熊熊,叮當聲不斷。西坡上,女人們帶着孩子繼續開墾,孩子們的笑聲故意放大——既是僞裝,也是壯膽。
老葛蘭帶老人在營地周圍布置陷阱——這次是明晃晃的尖木樁、絆索,就是要讓豺狼人看見。
洛蘭自己登上瞭望台,盤膝坐下,閉目修煉。
氣息循環,感知擴散。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在五十丈外的樹林邊緣,他“聽”到了。
八個心跳,急促而警惕。
還有低語聲。
“……人很多。”一個尖銳的聲音。
“不只是多,你看他們在幹什麼。”另一個更沉穩的聲音——是老豺狼人,“他們在種地。這些人類打算在這裏扎根。”
“那就更應該現在打!”疤臉豺狼人的聲音,“等他們建好了,就難打了!”
“你瞎嗎?他們有牆,有武器,有鐵匠鋪!那些男人站得多穩,一點不怕。這不是逃難的奴隸,這是一群……有準備的人。”
洛蘭睜開眼睛。
樹林邊緣,八個綠色的身影若隱若現。它們身高五尺左右,佝僂着背,但肌肉結實,爪牙鋒利。爲首的臉上有道疤,獨眼用皮罩蓋着。
疤臉豺狼人。
洛蘭站起身,走到瞭望台邊緣。
他拔出那把還沒淬火的長劍劍坯——雖然粗糙,但在晨光中依然泛着金屬光澤。
然後,他運轉呼吸法。
氣息注入劍坯,劍身隱約泛起一層極淡的白光。
很微弱,但在五十丈外,足夠看清了。
“那……那是什麼?”一個豺狼人驚呼。
“鬥氣!”老豺狼人聲音發抖,“那個人類是騎士侍從!他會鬥氣!”
疤臉豺狼人獨眼死死盯着洛蘭,許久,它低聲說:“撤退。”
“可是頭領……”
“我說撤退!”疤臉豺狼人低吼,“一個會鬥氣的人類,加上這麼多有準備的人……我們八個上去占不到便宜。”
它轉身,卻又停住,回頭看向洛蘭。
洛蘭也看着它。
隔着五十丈,目光碰撞。
疤臉豺狼人突然咧嘴,露出尖銳的獠牙。它用生硬的人類語大喊:
“人類!狼人老爺會來的!等老爺來了,你們都得死!”
洛蘭沒有回答,只是舉起劍,指向它。
豺狼人消失在樹林中。
危機暫時解除。
但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句話——
狼人會來的。
中午,緊急會議。
“豺狼人暫時退了,但狼人的威脅還在。”洛蘭分析,“我們需要知道狼人部落的具體情況——多少人,在哪,什麼時候可能來。”
“我去探查。”哈羅德說。
“不。”洛蘭搖頭,“你留下訓練。我們需要更專業的人。”
他看向營地外——遠處山坡上,有一片簡易的營帳,那是三天前抵達的“灰岩之狼”傭兵團營地。
疤狼傭兵團。
“我去找疤狼。”洛蘭說。
“少爺,那些傭兵不可信……”
“但他們在邊境活動多年,最了解獸人。”洛蘭起身,“我們需要情報,需要訓練,需要……一切能讓我們活下去的東西。”
傍晚,洛蘭獨自走向傭兵營地。
疤狼正坐在營火旁磨刀,看到洛蘭,咧嘴笑了:“小子,來了?”
“我需要情報。”洛蘭開門見山,“關於狼人。”
疤狼笑容收斂,放下刀:“狼人?你惹上它們了?”
“豺狼人說的。”
疤狼沉默片刻,招手示意洛蘭坐下:“狼人部落,在北面三十裏的黑爪山。數量……大概一百個成年戰士。”
一百個。
每個能力敵兩三名人類士兵。
洛蘭心頭一沉。
“不過別太擔心。”疤狼說,“狼人很少離開黑爪山。它們把豺狼人當獵犬用,讓豺狼人在外圍活動。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足夠的誘惑。”疤狼看着洛蘭,“比如,一個剛建立、防御薄弱但可能有資源的開拓領。”
洛蘭握緊拳頭。
“不過你們運氣不錯。”疤狼繼續說,“現在是秋季,狼人在忙着儲備過冬的食物。只要你們不主動招惹,它們暫時不會大規模出動。”
“暫時?”
“對,暫時。”疤狼站起身,“等冬天過去,春天來臨……如果你們還在這裏,還建起了像樣的領地。那時候,狼人可能會來看看——是來交易,還是來掠奪,就看你們的實力了。”
洛蘭明白了。
時間。
他們需要時間,在下一個春天前,變得足夠強。
“還有。”疤狼補充,“豺狼人今天沒進攻,是因爲看到了你的鬥氣。但鬥氣嚇不退它們太久——它們會觀察,會試探。如果發現你只是初級侍從……”
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白。
“我需要訓練。”洛蘭說,“我們所有人都需要。”
“所以我來教你們。”疤狼笑了,“作爲報酬,礦脈產量的兩成,三個月。”
“成交。”
接下來的三天,訓練強度翻倍。
疤狼親自指導——不是花哨的劍法,是戰場實用的殺人技:如何用長矛刺穿皮甲,如何用刀砍斷肢體,如何配合,如何在混戰中活下來。
男人們練得渾身淤青,但沒人抱怨。
因爲他們看到了——北面樹林裏,偶爾有綠影閃過。
豺狼人在觀察。
第三天傍晚,意外發生了。
一隊五個豺狼人突然出現在營地西側,距離只有三十丈。
它們沒有進攻,只是站在那裏,盯着正在開墾西坡的女人們。
莉莉安和女人們停下手中的活,握緊了藏在身邊的匕首和木棍。
營地牆上,男人們握緊武器,但洛蘭抬手制止。
他獨自走出營地,走向那隊豺狼人。
疤臉豺狼人在其中,獨眼盯着洛蘭:“人類,你很勇敢。”
“你們也很謹慎。”洛蘭停在十丈外,“觀察三天了,得出結論了嗎?”
疤臉豺狼人咧嘴:“你確實會鬥氣。但你還年輕,只是初級侍從。”
“那又如何?”
“狼人老爺說了。”疤臉豺狼人聲音陰冷,“如果你能接下我一擊,我們就退。如果接不下……”
它沒說完,但爪子已經握緊了戰斧。
單挑。
豺狼人想試探洛蘭的真實實力。
營地牆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疤狼站在牆頭,手按在刀柄上,但沒動——這是洛蘭必須自己面對的考驗。
洛蘭拔出長劍。
三天來,這把劍已經打磨完成,淬火完畢,開了刃。劍身泛着暗青色的光,握柄用獸皮纏裹。
“來吧。”他說。
疤臉豺狼人低吼一聲,猛沖過來!
速度很快,比普通人快三成。爪子在地上刨起塵土,戰斧高舉,帶着風聲劈下!
洛蘭沒有硬接。
他側身,劍鋒斜撩,劃過豺狼人手臂。
皮甲被切開,鮮血涌出。
但豺狼人仿佛感覺不到痛,戰斧變劈爲掃,橫掃洛蘭腰部!
洛蘭後撤一步,劍尖下壓,擋住斧刃。
“鐺——!”
火星四濺。
力量傳來,洛蘭連退兩步,手臂發麻。
豺狼人的力量確實比普通人類強,一對一,普通士兵不是對手。
但洛蘭不是普通士兵。
他是中級騎士侍從。
氣息運轉,力量涌起。
第三招,洛蘭主動進攻。
劍如毒蛇,直刺豺狼人咽喉!
疤臉豺狼人大驚,急忙後仰,戰斧上挑格擋。
但洛蘭劍勢一變,改刺爲撩,劍鋒劃過豺狼人胸口。
皮甲徹底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出現。
疤臉豺狼人慘叫後退,獨眼中終於露出恐懼。
“你……你比三天前更強了!”
洛蘭收劍:“還要繼續嗎?”
疤臉豺狼人捂着傷口,死死盯着洛蘭,許久,它低吼:“撤退!”
五個豺狼人迅速退入樹林。
營地爆發出歡呼。
但洛蘭沒有笑。
他走回營地,對疤狼說:“它們還會再來。”
“對。”疤狼點頭,“但下次來的,可能就不是豺狼人了。”
夜深了。
洛蘭坐在自己的木屋裏,擦拭長劍。
劍身上的血跡已經擦幹,但那股血腥味還在。
今天這一戰,他贏了。但贏得很險——如果沒有突破到中級侍從,如果沒有這三天的苦練,結果可能完全不同。
而狼人……能力敵兩三名士兵。
他需要更強。
突然,屋外傳來輕微的聲音。
洛蘭握劍起身,輕輕推開門。
月光下,莉莉安站在門外,手裏端着一碗熱湯。
“少爺……”少女聲音很輕,“您晚上沒吃飯。”
洛蘭接過湯:“謝謝。”
莉莉安沒走,猶豫了一下:“少爺,今天我們……我們女人也練了。疤狼隊長教了我們怎麼用匕首,怎麼逃跑,怎麼……在必要時拼命。”
洛蘭看着她。
這個十六歲的少女,三天來手上磨出了繭,臉上曬黑了,但眼睛更亮了。
“很好。”他說,“但記住——你們的首要任務是活下去。如果真打起來,帶着孩子和老人,往礦洞撤。”
“那您呢?”
“我會擋在前面。”洛蘭喝了一口湯,“因爲我是領主。”
莉莉安低下頭,許久,小聲說:“艾莉亞姐姐今天說……她想學射箭。她說如果真有那一天,她至少要能保護米克。”
洛蘭沉默片刻:“明天開始,讓疤狼教你們用弩。弩比弓好學,女人也能用。”
“真的?”
“真的。”
莉莉安眼睛亮了:“謝謝少爺!”
她轉身跑開,腳步輕快。
洛蘭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北方。
黑爪山,狼人部落。
一百個狼人戰士,每個能力敵兩三名士兵。
而他們,三百多人,能戰鬥的不到一百五十,真正有武器的不到五十。
差距很大。
但不是不可能。
他握緊長劍,走回屋裏。
還有時間。
一個秋天,一個冬天。
在春天來臨前,他要讓黑石領地,變成狼人也不敢輕易觸碰的刺蝟。
夜深如墨。
北方三十裏,黑爪山深處,傳來狼嚎。
悠長,蒼涼,帶着原始的野性。
像是在宣告——
這片土地,從來不屬於人類。
至少,以前不屬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