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活仿佛被無形的手撥入了平穩而充實的雙軌道。一條軌道延伸向賀川正在全力奔赴的新事業,充滿了水泥灰塵、創意碰撞與對未來的熾熱憧憬;另一條軌道則承載着夏至在職場上的奮力拼搏,寫滿了會議、提案、深夜加班與不容有失的責任。

賀川與他的好友、在圈內已小有名氣的天才調酒師阿喜,正式合夥盤下了那個帶着小小庭院的舊空間,雄心勃勃地要打造一個名爲“Cheerye”的藝術酒吧。那將不僅是喝酒的地方,更是一個融合展覽、音樂、沙龍的小型文化據點。投入具體實施的階段總是最忙碌的,從空間結構改造到水電布線,從材質選定到燈光設計,賀川事無巨細地參與其中。然而,無論忙到多晚,身體多麼疲憊,他總會習慣性地在某個間隙,將“Cheerye”的點滴進展,隨手分享給手機那頭的夏至。

夏至的手機屏幕,常常在深夜亮起。有時是幾張未經修飾、帶着現場感的照片:灰色水泥牆面初具雛形的粗糲質感,角落裏堆着的、等待被賦予新生的老木頭;有時是院子裏那棵倚牆而生的老槐樹,在清冷月光下投下婆娑而寂寞的剪影;更多的時候,是阿喜在臨時搭建的工作台上,調試出的、有着夢幻漸變色彩的雞尾酒樣品,在手機閃光燈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附言通常簡短而直接:

「今天定了主材,效果應該不錯。」

「阿喜搞了個新玩意兒,叫‘月光漫遊’,感覺你會喜歡。」

「院子基本收拾出來了,雜草清了,鋪了石子路,等你來驗收。」

這些碎片化的、不加修飾的信息,像一顆顆溫潤的小石子,持續不斷地投入夏至被KPI、方案和會議填滿而略顯疲憊沉寂的心湖,精準地蕩開一圈圈溫暖而清淺的漣漪。她不一定每次都及時回復,可能是在會議間隙匆匆一瞥,也可能是在深夜歸家的出租車上,但她總會找一個安靜的時刻,仔細地、一張張翻看那些照片,閱讀那些簡短的文字。仿佛能透過冰冷的屏幕,觸摸到賀川在那片尚顯混亂的工地上傾注的熱情與心血,並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無需言明的、沉甸甸的隱秘心意——“我想讓你參與我世界的構建,我想與你分享我所有的創造過程。”

夏至最近確實分身乏術,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公司一個至關重要的品牌升級項目進入了最關鍵的攻堅階段,她作爲創意總監,肩負着整個項目的方向和最終呈現。帶着核心團隊連日鏖戰,頭腦風暴、修改方案、應對客戶的各種需求變動,常常是整層辦公樓裏最後關燈離開的人。高強度的工作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緊緊包裹,連喘息都帶着焦灼的味道。

一個難得的、沒有安排加班的周末下午,她終於強迫自己從成堆的提案草圖和數據報告中暫時抽身,躲進了公司附近一家她常去的、以手沖咖啡和安靜氛圍著稱的咖啡館。她企圖用濃鬱的咖啡因和這片刻的、屬於個人的寧靜,來找回被耗盡的靈感與平和的心態。

就在她端着剛做好的熱拿鐵,目光搜尋着心儀角落的座位時,一個帶着驚喜和不確定的清亮聲音在她側後方響起。

“夏至?”

她下意識回頭,看到一個穿着剪裁別致的拼接西裝外套、耳畔墜着幾何形狀金屬耳環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眼神裏帶着確認後的雀躍。是姜予安!她們在一次去京都的深度旅行中認識,因爲對侘寂美學和現代設計的共同癡迷而相談甚歡,一見如故,只是回國後各自陷入忙碌的漩渦,聯系才漸漸少了。

“予安!真的好巧,好久不見!”夏至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真誠的驚喜,立刻迎了上去。

兩人索性拼桌坐在了靠窗的安靜位置,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桌面投下溫暖的光斑。她們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從最近城中熱門的藝術展覽聊到各自手頭上充滿挑戰性的工作項目,從旅行中遇到的趣人趣事聊到生活中細碎的近況與感悟。姜予安的活潑健談、思維跳躍與獨特的審美視角,像一陣清新活潑的風,吹散了夏至連日來積壓在眉宇間的疲憊與緊繃,讓她感到久違的放鬆與愉悅。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已由明媚轉爲柔和,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到了該用晚餐的時分。

“一起吃飯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很棒的創意菜餐館,老板是我學長,人也特別有意思。”夏至自然地提議,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正赫和他的店。

帶着姜予安走進那家充滿工業風骨架與暖黃燈光巧妙交融的餐廳時,正赫恰好正站在前台,低着頭認真核對酒水清單。他穿着簡單的黑色T恤,身形依舊保持着玩樂隊時的挺拔。

“喲!稀客呀!”正赫聽到風鈴響抬頭,看到夏至,眼睛明顯亮了一下,再看到她身邊那位明豔照人、氣質獨特的姜予安,他眼神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豔與愣神,隨即笑容變得比平時接待任何客人都要熱情幾分。

夏至笑着爲兩人介紹:“正赫哥,這是我好朋友姜予安,是非常厲害的新銳設計師,超有才華。予安,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正赫學長,這家店的老板兼主理人,曾經還是個小有名氣的樂隊貝斯手哦。”

“你好,姜小姐。”正赫伸出手,笑容爽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姜予安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叫我予安就好。”姜予安落落大方地與他握手,目光同樣在正赫身上停留片刻,帶着坦誠的欣賞與笑意,“夏至沒誇張,這家店的設計確實很有味道,冷峻和溫暖的平衡點抓得很準。”

那一晚的晚餐,氣氛出奇地融洽與熱烈。正赫幾乎是拿出了看家本領,親自爲她們推薦了幾道不在常規菜單上的隱藏菜品,並且時不時很自然地加入她們的聊天。令夏至有些意外的是,正赫與姜予安之間,仿佛存在着某種奇妙的磁場,從獨立音樂到裝置藝術,從經營一家店的瑣碎樂趣到世界各地旅行的見聞感悟,兩人竟聊得比夏至這個“中間人”還要投機和深入。夏至樂得清閒,一邊享受着美食,一邊饒有興致地在一旁觀察,敏銳地捕捉到正赫說話時眼中比燈光還亮的閃爍神采,以及姜予安傾聽時,偶爾流露出的、與她平日灑脫風格略不同的、帶着點欣賞與嬌羞的笑意。夏至心裏暗自好笑,又涌起一股爲朋友感到欣慰的暖流。

送走姜予安後,夏至正準備打車回家,手機就震動起來,是正赫發來的消息,語氣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至至!大恩不言謝!我感覺我好像遇到我命中注定的那個靈魂拍檔了!」

緊接着,不等夏至回復,他又噼裏啪啦發來一大段,將今晚的“奇遇”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字裏行間充滿了久違的激情與期待。

夏至看着手機,忍不住笑出聲。而幾乎是同時,賀川的消息也跳了出來。他此刻正在“Cheerye”監督着復雜的電路改造工程,周圍是嘈雜的施工聲。他拍了一張依舊雜亂無章、但基本空間骨架已經清晰顯現的酒吧內部照片,發給夏至:

「正赫那家夥,剛才跟我語無倫次地發了一堆消息,我看他好像是春天突然降臨,有點暈頭轉向了。」

照片裏,裸露的磚牆、縱橫的管線與精心設計的拱形門洞並存,充滿了野蠻生長的生命力。

夏至點開圖片,仔細看着那片承載着賀川夢想的空間,然後回復了一個捂着嘴偷笑的表情:

「我看也是。予安是個內心特別純粹、特別好的女孩,如果他們能成,我覺得會很配。」

信息發出去後,她看着屏幕上與賀川的對話框,又抬頭望向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一條軌道上,是賀川在爲他與朋友的夢想空間“Cheerye”添磚加瓦;另一條軌道上,是她自己在職場奮力前行。而此刻,這兩條軌道似乎因爲共同朋友的交集,產生了一次微妙的、溫暖的共振。生活依舊忙碌,前路依舊充滿挑戰,但心底那份因爲某個人的存在和分享而產生的踏實與暖意,卻讓她覺得,這一切的奔波,都充滿了意義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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