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樹是在午後匆匆跑回來的，臉色發白，胸口劇烈起伏。
“隕少爺，打、打聽到了！”他喘着氣，壓低聲音，“家族礦區的廢石堆在西邊‘黑石溝’，離礦區主礦洞有三裏多遠，平常就兩個老礦工看着，白天收礦渣的時候會過去清點一次，其他時間沒人管。”
林隕點點頭，這和他預想的差不多。廢石無價值，自然不會投入太多人力看守。
“但是……”林小樹吞了口唾沫，眼神裏帶着恐懼，“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刑堂的林豹教頭帶着幾個人，往咱們這邊來了！臉色很難看，好像在找什麼人……”
林豹，刑堂副教頭，淬體七重修爲，是二長老的得力心腹之一。
林隕眼神一凝。
來得比他預想的還要快。林三的屍體還在牆角草席下，雖然用草木灰掩蓋了氣味，但若仔細搜查，根本藏不住。
“他們到哪兒了？”林隕沉聲問。
“剛進西院，正在盤問那邊的護院……估計用不了一炷香，就會搜到這邊。”林小樹聲音發顫，“隕少爺，咱們怎麼辦？要不……要不把那個……”
他看向牆角，沒敢說下去。
“來不及了。”林隕大腦飛速運轉。
轉移屍體？院子就這麼大，外面可能已經有人盯着。毀屍滅跡？他沒有那個時間和手段。
硬扛？以他現在的實力，淬體七重的林豹一掌就能拍死他。
必須借勢。
“小樹，”林隕忽然開口，“你現在立刻去一趟主院，找家主院子裏的掃灑婆子劉媽，就說——你早上給我送飯時，看見林三護院鬼鬼祟祟從我院子離開，往……**林浩少爺的‘聽竹軒’方向去了**。”
林小樹愣住了：“啊？這、這不是……”
“照我說的做。”林隕語氣不容置疑，“記住，是‘看見’，不是‘懷疑’。你就說你覺得奇怪，但不敢多嘴，現在聽說刑堂在找人，才想起來。說完立刻離開，不要多停留，也不要讓人注意到你特意去過。”
林小樹雖然不明白，但見林隕神色嚴峻，用力點頭，轉身就從後門溜了出去。
林小樹走後，林隕迅速行動。
他掀開草席，將林三的屍體拖到院子中央。然後，從屋內取出昨夜林三用來吹毒的竹管，小心地塞回林三懷中。接着，他走到院牆邊，將幾處翻牆的痕跡略微抹亂，卻又故意留下一點指向東南方向的擦痕——那是聽竹軒的大致方位。
做完這些，他回到屋內，將那罐劣質藥膏和搗藥的石臼擺在顯眼位置，自己則盤坐在床榻上，運轉那微弱的氣感，讓臉色顯得更加蒼白虛弱，呼吸沉重。
幾乎就在他準備好的同時——
“砰！”
院門被粗暴地踹開！
三道身影闖了進來。爲首的是個豹頭環眼、身材魁梧的壯漢，穿着刑堂的黑色勁裝，正是林豹。身後跟着兩名刑堂弟子，眼神銳利地掃視着院子。
林豹的目光首先落在院子中央——被草席半蓋着的林三屍體上。他瞳孔驟縮，大步上前，掀開草席。
林三那張驚恐僵硬的死人臉，暴露在陽光下。
“林三？！”一名刑堂弟子失聲叫道。
林豹臉色陰沉如水，蹲下身檢查。沒有明顯外傷，只有脖頸處有一個淡淡的青紫色指印。他翻開林三的眼皮，又捏開嘴巴看了看，臉色更加難看。
“神魂震擊，陰勁透體……”林豹站起身，目光如刀，猛地射向屋內，“林隕！滾出來！”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林隕扶着門框，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臉色慘白，嘴唇幹裂，看起來虛弱到了極點。他看向院中的屍體，露出“驚駭”的神色：“林、林三護院？他……他怎麼死在我院子裏？”
“裝模作樣！”林豹冷笑，“林三昨夜失蹤，今早有人看見他往你這個方向來！現在他死在你院裏，你作何解釋？！”
“解釋？”林隕咳嗽兩聲，苦笑道，“林教頭也看見了，我現在這副樣子，連走路都費力，怎麼殺得了淬體四重的林三護院？”
林豹眯起眼。這話不假，林隕經脈盡廢是衆所周知的事。但林三死狀詭異，絕非尋常手段。
“那你院子裏爲何會有屍體？”林豹逼問。
“我也不知道。”林隕搖頭，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茫然和恐懼，“我昨夜修煉時舊傷復發，吐了血，很早就昏睡過去。今早醒來，就看見院子裏……多了這個。”他指向屍體，“我不敢聲張，正不知如何是好，林教頭就來了。”
“修煉？”林豹嗤笑，“你一個廢人，修什麼煉？”
林隕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不想放棄。哪怕只是感應一絲氣感……也好過徹底淪爲廢人。”
這話說得苦澀而執着，配上他蒼白虛弱的模樣，竟讓旁邊兩名刑堂弟子生出一絲同情。
林豹卻不爲所動。他走到林三屍體旁，仔細搜查，很快從林三懷中摸出了那根竹管。
“迷魂瘴？”林豹臉色一變，拔開塞子聞了聞，眼神陡然銳利，“林隕！你果然在說謊！林三帶着迷魂瘴潛入你院子，分明是要對你不利！你卻說他莫名其妙死在這裏？說！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有人幫你殺了他？！”
林隕心中微凜。這林豹倒是敏銳。
他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驚慌”：“我、我不知道什麼迷魂瘴……昨夜我確實聞到一股甜腥味，然後就昏昏沉沉……再醒來就天亮了……”他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昏過去前，好像聽到院牆那邊有動靜……像是有人跳進來，又像是……打鬥聲？很輕，我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打鬥聲？”林豹眼神一閃，“幾個人？”
“聽不真切……好像不止一個？”林隕“不確定”地說，“我那時迷迷糊糊的……”
林豹盯着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但林隕的眼神除了虛弱和驚恐，看不出別的。
“教頭！”一名刑堂弟子忽然指着院牆根，“這裏有痕跡！”
林豹立刻過去。正是林隕故意留下的那處指向東南的擦痕。
“腳步凌亂，有拖拽痕跡……”林豹蹲下身仔細查看，臉色變幻不定，“是從外面翻進來的，但離開時……似乎有兩個人？”
他站起身，看向東南方向。那裏，正是家族核心子弟居住的區域，而林浩的“聽竹軒”，就在那個方向。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林豹！怎麼回事？！”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
林鎮南帶着大長老、二長老等人，匆匆趕到。顯然，刑堂搜人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家族高層。
林豹連忙上前行禮，低聲快速匯報。
當聽到林三死在林隕院中，還帶着迷魂瘴時，林鎮南臉色鐵青。而二長老林鎮山（林浩的爺爺）則眼神微微一凝。
“林隕，”林鎮南看向侄子，沉聲道，“你把昨夜之事，再說一遍。”
林隕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語氣更加虛弱，偶爾咳嗽，顯得楚楚可憐。
“哼，一面之詞。”二長老林鎮山冷冷開口，“林三爲何要對你下毒？你一個廢人，值得他動用迷魂瘴？”
這話看似質疑林隕，實則也在撇清——林三的行爲是個人行爲，與其他人無關。
林隕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猶豫”之色，低聲道：“我……我也不知道。但昨夜林三護院進來時，好像低聲說了一句……‘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譁——”
此話一出，衆人臉色皆變！
二長老眼神陡然銳利如刀：“林隕！話不可亂說！林三已死，死無對證，你豈能隨口污蔑？！”
“我沒有污蔑！”林隕“激動”地咳嗽起來，“我只是……只是把我聽到的說出來……至於林三護院指的是誰，我怎會知道？”他看向林鎮南，眼神“委屈”，“大伯，我如今這般模樣，還能得罪誰？無非是……昨日在正廳，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
這話，將矛頭隱隱指向了昨日被他當衆“休妻”的納蘭嫣然，以及她背後的雲嵐宗。
邏輯一下子通了！
林三很可能是收了雲嵐宗或者納蘭家的好處，來暗殺林隕，以絕後患！畢竟林隕昨日立的三年之約，對納蘭嫣然和雲嵐宗而言，是個潛在的恥辱。
林鎮南眼中寒光閃爍。若真是雲嵐宗插手，事情就復雜了。
但二長老的臉色卻不太好看。因爲林隕這話，雖然指向雲嵐宗，卻也暗示家族內部有人與外人勾結——林三畢竟是林家的人。
“縱然如此，”二長老冷聲道，“林三之死又如何解釋？誰殺了他？難道有高人暗中保護你林隕？”
“這……”林隕“茫然”搖頭，“侄兒不知。或許……是家族中某位路過的長輩，偶然撞見，出手懲戒？”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卻讓衆人心思浮動。
難道家族裏，還有人在暗中關注、保護這個廢人？
林鎮南深深看了林隕一眼。這個侄子，自從昨日之後，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種他看不懂的東西。
“此事疑點重重。”林鎮南最終開口，“林豹，先將林三屍體帶回刑堂，仔細查驗死因。昨夜值守巡邏的人，全部盤問！林隕院周圍百丈，仔細搜查痕跡！”
“是！”林豹領命。
“至於林隕，”林鎮南看向他，“此事未明之前，你暫且不要離開院子。家族會加派兩名護院在附近值守，以保證你的安全。”
說是保護，實則是軟禁監視。
林隕低頭：“侄兒明白。”
二長老還想說什麼，但林鎮南已經揮手：“都散了吧。此事不得外傳，違者家法處置！”
衆人陸續離開。
二長老臨走前，深深看了林隕一眼，那眼神冰冷而探究。
待所有人都走了，院門重新關上，外面傳來護院值守的腳步聲。
林隕緩緩直起身，臉上的虛弱和惶恐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靜。
第一步，成了。
禍水東引，既暫時洗脫了自己的嫌疑，又將矛頭指向雲嵐宗和家族內部可能的“勾結者”。最重要的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可能有高人暗中保護林隕”的模糊印象。
這會讓那些想動他的人，暫時有所顧忌。
“但還不夠。”林隕走回屋內，看向窗外，“二長老那邊不會善罷甘休。林浩突破在即，他們需要在我身上徹底消除隱患……下一次出手，只會更隱秘、更狠辣。”
他必須更快變強。
夜幕再次降臨。
兩名護院守在院外，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顯然沒把這份看守廢人的差事當回事。
子時，夜深人靜。
林隕換上一身深色舊衣，將臉用炭灰抹暗。他如今貫通了兩條經脈支脈，雖然修爲依舊低微，但身體協調性和力量已非昨日可比。
他悄無聲息地來到後牆根。
院牆不高，但對於之前的他來說也難以翻越。現在，他深吸一口氣，足尖發力，雙手扒住牆頭，腰腹用力，整個人如狸貓般翻了上去，落地無聲。
整個過程不到三息。
他伏在牆根陰影裏，靜靜聽了片刻。兩名護院的鼾聲從正門方向隱約傳來。
“果然只是做做樣子。”林隕眼神冷冽，身形融入夜色，朝着西邊黑石溝方向潛去。
他不敢走大路，只在山林陰影中穿行。好在前世萬千征戰，潛行匿跡的本能早已刻入靈魂。雖然修爲不濟，但借助地形和夜色，避開尋常崗哨並不難。
半個時辰後，他抵達了黑石溝。
這是一條荒涼的山溝，兩側是裸露的黑色岩壁。溝底堆積着如小山般的廢石，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光。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硫磺和金屬氣味。
溝口有個簡陋的窩棚，裏面亮着昏黃的油燈，兩個老礦工正在裏面喝酒，傳來含糊的談笑聲。
林隕繞到溝側，從一處陡坡悄悄滑下，落入廢石堆中。
石堆比他想象中更大，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雜亂堆積，大多黯淡無光，毫無靈氣。
他雙手塗抹着白日剩下的“鐵草引靈膏”，掌心傳來微弱的冰涼鋒銳感。但感應很分散，顯然這些廢石中，只有極少數蘊含微弱的金屬性能量。
他像一只夜行的鼴鼠，在石堆中仔細搜尋，雙手不斷觸摸一塊塊石頭。
時間一點點流逝。
一個時辰過去了，他只找到了三塊蘊含金鐵之氣的“廢石”，加起來只有昨日那塊的一半大小。吞噬後，【萬象天獄】的光點有所增長，但遠不如昨日明顯。
“看來這種蘊含特殊能量的‘廢石’，也是可遇不可求。”林隕並不氣餒，繼續搜尋。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離開時，掌心忽然傳來一陣比之前強烈數倍的鋒銳刺痛！
不是一塊石頭。
是一堆！
他循着感應，扒開表層的普通廢石，往下挖了約三尺深。
月光下，一片暗沉如鐵、表面布滿天然雲紋的石頭露了出來。大約有七八塊，每一塊都有腦袋大小，緊緊擠在一起，像是從同一塊大礦石上崩裂下來的。
“這是……‘雲紋鐵母’的邊角料？”林隕眼中爆發出驚喜。
雲紋鐵母，是煉制一階甚至二階兵器的上佳材料，價值不菲。這些顯然是開采時崩落的碎塊，因爲形狀不規則、雜質較多，被當成廢石丟棄。
但對林隕來說，這是寶藏！
他毫不猶豫，雙手按在最上面的一塊上。
“嗡——”
吞噬的渴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強烈！
滾滾金鐵之氣涌入體內，狂暴而精純！經脈再次傳來撕裂痛楚，但他咬牙忍受，引導着這股鋒銳之氣，瘋狂沖擊手太陰肺經的主脈！
“嗤嗤嗤——”
淤塞的經脈被勢如破竹地貫通！
一塊吞噬完畢，光點明顯壯大，反哺的氣息清涼濃鬱。他毫不停歇，開始吞噬第二塊。
時間在痛苦與成長中飛速流逝。
當第四塊雲紋鐵母碎塊被吞噬殆盡時——
“轟！”
手太陰肺經主脈，徹底貫通！
氣感瞬間壯大了數倍，在體內形成一道清晰的循環路徑。皮膚表面滲出黑色雜質，那是經脈貫通後排出的淤毒。
淬體一重，成！
林隕睜開眼，眸中似有金鐵寒光一閃而逝。他握了握拳，力量比之前至少增加了一倍！皮膚堅韌，肌肉結實，舉手投足間，已有了武者的雛形。
“還不夠。”他看向剩下的四塊雲紋鐵母碎塊。
繼續吞噬！
第五塊、第六塊……
當第七塊吞噬到一半時，手陽明大腸經的主脈，也應聲貫通！
淬體二重，破！
至此，兩條主要手臂經脈全部打通，氣感運轉周天，生生不息。他的力量、速度、反應，都達到了普通淬體三重武者的水準！
而【萬象天獄】中央的光點，已經壯大到拳頭大小，光芒穩定，照亮了周圍一小片死亡廢墟。反哺的氣息更加精純，源源不斷滋養着肉身。
他感覺，自己現在若是再對上林三那樣的淬體四重，就算不靠神魂震懾，也有一戰之力！
“呼……”林隕長舒一口氣，停下吞噬。
剩下半塊雲紋鐵母，他小心收好。貪多嚼不爛，連續突破兩個小境界，身體需要時間適應。而且，他感覺到經脈有些脹痛，這是突破太快的後遺症。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體內傳來輕微的“噼啪”聲響。
“該回去了。”他看了一眼天色，已是後半夜。
他將挖掘的痕跡略微掩蓋，然後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黑石溝，潛回林家。
翻牆回到小院時，兩名護院依舊在酣睡。
林隕清洗掉身上的炭灰和污漬，換回舊衣，盤坐在床上，鞏固修爲。
氣感在兩條主脈中緩緩運轉，每循環一周，就更凝實一分。他的感知也變得更加敏銳，能清晰聽到十丈外護院的呼吸聲，甚至能分辨出草叢裏蟲蟻爬行的窸窣聲。
“這就是力量的感覺……”林隕感受着體內流淌的熱流，眼神銳利。
雖然依舊渺小，但至少，他已經抓住了向上的繩索。
“林浩淬體六重……二長老真元境……”他默默計算着敵人的實力，“我還差得遠。但，只要給我足夠的時間……”
窗外，天色漸亮。
新的一天，暗流依舊洶涌。
而這一次，他不再是一無所有的廢人。
“咚咚咚。”
院門再次被敲響。
林隕睜開眼，眼中精光內斂，重新換上那副虛弱的表情。
開門，是林小樹。
“隕少爺，”林小樹臉色發白，聲音壓得極低，“出事了……林豹教頭早上帶人在聽竹軒附近的樹林裏，找到了……找到了林三的腰牌，還有打鬥痕跡！”
林隕心中一動。看來他昨晚故意留下的“線索”，被林豹“發現”了。
“現在刑堂的人已經圍了聽竹軒，說要請浩少爺去問話……二長老正在大發雷霆，說有人栽贓陷害……”林小樹聲音發顫，“家主也過去了，現在那邊亂成一團！”
林隕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火，終於燒過去了。
“小樹，”他低聲道，“這兩天，你不要再來找我。去廚房或者其他地方幫忙，盡量待在人多的地方。如果有人問起你昨天對我說過什麼，你就咬死只說看見林三往聽竹軒方向去，其他一概不知，明白嗎？”
林小樹用力點頭：“我明白！”
“去吧。”
看着林小樹離開的背影，林隕緩緩關上門。
院外，朝陽初升。
而林家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