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瑪幹的風是砂紙，一遍遍打磨着時間的邊緣。
當林向陽三人站在那片被稱爲“神之胃”的白骨圓環前時，夕陽正把沙丘染成流淌的金色。八根巨大的蛇骨呈環狀排列，每根都有三米長、半米粗，表面泛着玉質的光澤，在暮色中幽幽發亮。
圓環中央的地洞裏，傳來沉穩如心跳的泉水脈動聲。
“就是這裏。”蘇靜合上平板——電子設備在進入白骨圓環範圍後全部失靈，“生命之泉在洞底，但守護者……”
她話沒說完，地面開始震動。
不是地震，是某種巨大生物在地下移動的震動。八根白骨一根接一根地升起、懸浮、重組——不是拼成骨架，而是融化、重塑。
化作八條骨蛇。
每條骨蛇都有十米長，頭顱是猙獰的蛇首，眼眶裏燃燒着幽藍色的火焰。它們懸浮在空中，呈八卦方位排列，把三人圍在中間。
然後，地洞裏傳出聲音。
不是蛇的嘶鳴，是人聲。
低沉、威嚴、帶着遠古的回響。
“何人……擅闖神域……”
一個巨大的頭顱從地洞裏緩緩升起。
那是蛇的頭顱——但比骨蛇大十倍，直徑超過三米。頭生雙角，面有龍須，鱗片是深邃的墨綠色，每一片都像一面小鏡子，倒映着暮色的光。
八岐大蛇的後裔。
或者說，八岐大蛇的……殘魂。
“吾乃八岐之末，白蛇·素盞。”頭顱開口，聲音震得空氣嗡嗡作響，“守護生命之泉三千年。凡人，報上名來，說明來意。”
林向陽向前一步。
“林向陽，序列001·饕餮。我需要生命之泉，救我的同伴。”
白蛇的豎瞳收縮。
“饕餮……上古四凶之首……想不到，這個時代還有你的血脈。”它的語氣變得復雜，“但規矩就是規矩。想要泉水，必須通過考驗。”
“什麼考驗？”
“很簡單。”白蛇說，“打敗我的八個‘分魂’——也就是那八條骨蛇。但規則是……不能破壞它們的身體。”
劉波一愣：“不能破壞？那怎麼打敗？”
“用‘意志’。”白蛇解釋，“這些骨蛇是怨念與骨骼的凝結體，沒有實體，只有‘存在概念’。要擊敗它們，必須用更強的意志，否定它們的存在。”
它頓了頓。
“而意志……恰恰是饕餮最不缺的東西。”
話音落，八條骨蛇同時動了。
它們沒有撲過來，而是在空中盤旋、交織，形成一個復雜的立體陣法。每條骨蛇的幽藍火焰開始向外蔓延，在空中織成一張巨大的、不斷變幻的網。
“這是‘八岐幻陣’。”白蛇的聲音變得縹緲，“能映照出闖入者內心最深的恐懼。在陣中，你們會看見自己最害怕的東西——而如果被恐懼吞噬，靈魂就會被骨蛇分食。”
藍網罩下。
三人眼前的景象瞬間改變。
林向陽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廢墟裏。
不是普通廢墟，是世界末日後的廢墟。
天空是暗紅色的，沒有太陽，只有一輪巨大的、布滿血絲的眼球懸在正中。大地龜裂，岩漿在裂縫裏流淌。殘破的高樓像巨獸的骨骸，街道上堆積着白骨——人類的、動物的、怪物的。
而在廢墟中央，有三個人。
劉波、蘇靜、千羽堇。
他們被釘在三根十字架上，渾身是血，已經死去多時。但眼睛還睜着，空洞地望着天空，像在質問爲什麼。
“這是你最深的恐懼。”白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失去重要的人，獨自活在廢墟裏。饕餮，你能承受這個嗎？”
林向陽看着那三具“屍體”。
他確實怕。
怕到骨子裏。
但他沒有崩潰。
因爲饕餮的意志，不只是“吃”的意志，還有“絕不接受”的意志。
“假的。”他說。
“什麼？”
“我說，這是假的。”林向陽抬起頭，瞳孔深處暗金色的漩渦開始旋轉，“劉波還活着，蘇靜還活着，千羽堇也還活着。他們在等我回去。所以——”
他踏前一步。
腳下的廢墟開始崩解。
不是物理崩解，是概念崩解——這個幻境是“恐懼”的具現，而饕餮的能力，可以吃掉“恐懼”這個概念。
“你的幻陣，味道應該不錯。”
林向陽張開嘴。
不是物理的嘴，是饕餮概念的吞噬之口。
一個黑洞在他面前展開。
廢墟、血月、十字架、屍體……所有幻象都被黑洞吸引、拉扯、吞噬。像一張畫被卷進碎紙機，一點點變成虛無的碎片。
十秒後，幻境消失。
林向陽回到白骨圓環中。
八條骨蛇中的第一條，眼眶裏的幽藍火焰熄滅了。骨蛇散架，白骨墜落在地，變回普通的骨頭。
“第一陣，破。”白蛇的聲音有些驚訝，“這麼快……不愧是饕餮。”
但考驗還沒結束。
剩下的七條骨蛇同時發光，七種不同的幻境疊加釋放——
劉波被困在“永恒的弱者”幻境裏，一次次被敵人碾壓，永遠無法變強。
蘇靜被困在“絕對理性”幻境裏，觀測到世界的所有真相，卻發現一切都是虛無，失去所有情感。
千羽堇被困在“孤獨永恒”幻境裏，看着所有同伴一個個死去，只剩自己永遠漂流在混沌空間。
而林向陽……要同時面對七個幻境。
因爲他是主陣眼。
“七個最深的恐懼，同時降臨。”白蛇說，“饕餮，你的意志再強，能同時否定七個現實嗎？”
林向陽閉上眼睛。
他在感受。
感受劉波的無力感——那種無論如何努力都追不上同伴的絕望。
感受蘇靜的虛無感——那種看透一切卻找不到意義的冰冷。
感受千羽堇的孤獨感——那種永遠失去、永遠漂泊的恐懼。
這些情感，通過幻陣傳遞過來，像七把刀同時刺進他心裏。
很痛。
但……很飽。
“原來如此。”林向陽睜開眼，笑了，“這些恐懼……都是很好的食材。”
他張開雙臂。
不是抵抗，是擁抱。
擁抱所有幻境，所有恐懼，所有絕望。
暗金色的饕餮紋路從他身上蔓延開來，像藤蔓，像根系，像一張巨大的網，反過來包裹住七個幻境。
然後，吃。
不是一個個吃，是同時吃。
七種恐懼概念，在他體內被分解、消化、轉化——
無力感，化作變強的動力。
虛無感，化作守護的意義。
孤獨感，化作陪伴的溫暖。
還有其他四種幻境帶來的恐懼——對失控的恐懼，對背叛的恐懼，對遺忘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
全部吃掉。
全部消化。
全部變成……養分。
七條骨蛇同時僵住。
眼眶裏的幽藍火焰像被吹滅的蠟燭，一盞接一盞熄滅。
白骨墜落，散架。
八岐幻陣，全破。
白蛇沉默了很長時間。
“你……把恐懼……吃了？”它的聲音裏第一次有了動搖，“連概念都能消化？這已經不是饕餮的範疇了……這是‘混沌吞噬者’的雛形。”
林向陽沒接話。
他在感受體內的變化。
吞噬了七種恐懼概念後，他的序列能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再只是吞噬物質和能量，開始向“吞噬概念”進化。
如果繼續成長下去，他可能真的能吃掉“死亡”，吃掉“絕望”，吃掉一切負面概念。
但代價是……
“你的眼睛……”蘇靜忽然說。
林向陽低頭，看向白骨表面倒映的自己。
瞳孔深處，原本純粹的暗金色，現在多了一絲……幽藍。
那是八岐幻陣的殘留，是恐懼概念的碎片。雖然被消化了，但留下了印記。
就像人吃了辣椒，辣味會留在嘴裏一段時間。
“後遺症。”林向陽說，“短時間內消化太多概念，會污染我的認知。需要時間淨化。”
但至少，考驗通過了。
白蛇緩緩點頭。
“你通過了考驗。按照約定，生命之泉……可以取用。”
它巨大的頭顱縮回地洞，聲音從深處傳來：
“下來吧。但要記住——泉水能治愈肉體的傷，卻治愈不了靈魂的傷。你的同伴需要的，不只是泉水。”
地洞深處是巨大的溶洞，穹頂高五十米，壁上長滿發光的晶簇。中央有一潭乳白色的泉水，直徑十米，水面平靜如鏡，散發着溫暖的生命氣息。
千羽堇跪在泉邊，用手舀起一捧，喝下。
乳白色的液體順着喉嚨流下，所過之處，破損的能量循環開始修復。蒼白的臉色恢復紅潤，銀白色的長發重新煥發光澤，瞳孔裏的光也回來了。
“感覺……好多了。”她輕聲說，“像是……重生了。”
劉波和蘇靜也喝了一些——不是治療，是強身健體。泉水能清除體內的暗傷，提升生命力上限。
林向陽沒喝。
他在看泉水深處。
泉底不是石頭，是一具……巨大的蛇骨。
八岐大蛇的真身遺骸。
蛇骨盤成九圈，每一節脊椎都有水缸粗。頭骨埋在泉底最深處，眼眶空洞，但還殘留着遠古的威嚴。
而在頭骨的正中央，鑲嵌着一顆珠子。
拳頭大小，半透明，內部有八種色彩在流轉——赤、橙、黃、綠、青、藍、紫、黑。
“那是……八岐內丹。”白蛇的聲音在溶洞裏回蕩，“大蛇死後，一身精華凝結成丹，沉在泉底三千年。理論上，它是比生命之泉更珍貴的寶物。”
林向陽看着那顆內丹。
他能感覺到，內丹裏蘊含的，是八岐大蛇的血脈本源。
如果能吞噬它……
“你想要？”白蛇問。
“想。”林向陽實話實說。
“那就拿去吧。”白蛇的聲音很平靜，“反正留着也是留着。但我要提醒你——八岐血脈是神話生物的血脈，比人類序列更古老、更狂暴。吞噬它，可能會讓你……更不像人。”
林向陽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踏入泉水。
泉水不深，只到腰部。他一步步走向泉底，走向那具巨大的蛇骨。
每走一步，泉水裏的生命能量都在瘋狂涌入他體內——不是他主動吸收，是泉水在“認可”他，在主動饋贈。
終於，他走到頭骨前。
伸手，扣下那顆內丹。
內丹入手溫熱，像一顆跳動的心髒。八種色彩在內部流轉，每一種都代表八岐大蛇的一種能力——火焰、毒液、再生、幻術、重力、空間、時間、混沌。
“吃吧。”白蛇說，“讓我看看，饕餮能不能消化神話。”
林向陽張開嘴，吞下內丹。
內丹入喉的瞬間，爆炸了。
不是物理爆炸，是血脈爆炸。
八種神話級的能力，八種古老的血脈記憶，像海嘯一樣沖進他的意識。
他看見——
上古時代，八岐大蛇盤踞富士山，一口能吞下一座村莊。
它噴火，燒毀森林；吐毒，污染河流；制造幻境，讓人類自相殘殺。
但它不是邪惡的——它只是餓了，只是遵循本能活着。
直到素戔嗚尊出現，用十拳劍斬下它的八個頭，用酒灌醉它，把它封印在富士山下。
大蛇死前沒有怨恨，只有解脫。
“終於……可以休息了……”
這是它最後的念頭。
這些記憶，這些情感，這些血脈本能，全部涌進林向陽體內。
他開始變化。
皮膚表面浮現出墨綠色的蛇鱗紋路，瞳孔分裂成八個小點——每個點代表一種能力。脊椎開始延伸，尾椎骨處有新的骨尾在生長，這次的尾巴是蛇尾，覆蓋鱗片。
他在向“半人半蛇”的方向異變。
“穩住！”白蛇低喝，“守住人性！記住你是誰！”
林向陽咬牙。
他調動體內所有七宗罪法器的力量——
貪婪之手，抓住“自我”的概念，絕不放手。
暴食之口，吞噬異種血脈，但保留人性核心。
嫉妒之耳，壓制蛇類的本能，保持人類的理智。
色欲之面，用溫柔的情感安撫狂暴。
懶惰之軀，用堅韌的意志抵抗侵蝕。
傲慢之心，用絕對的自信宣告：“我是林向陽，不是八岐！”
六件法器共鳴。
暗金色的饕餮本源與墨綠色的八岐血脈激烈對抗、融合、重組。
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
當一切平息時，林向陽跪在泉水裏，大口喘息。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皮膚上的蛇鱗紋路已經褪去，只留下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墨綠色血管。瞳孔恢復成暗金色，但仔細看，能看見瞳孔邊緣有八個微小的光點，像一圈星環。
他成功了。
吞噬了八岐內丹，獲得了八種神話級能力的碎片——
火抗性、毒免疫、快速再生、幻術抗性、重力操控、空間感知、時間感加速、混沌親和。
雖然每種都只是“碎片”，不如原版強大，但八種疊加，讓他的綜合生存能力暴漲。
骨變完成後的身體，現在又疊加了神話血脈的強化。
他現在有多強？
自己都不知道。
“恭喜。”白蛇的聲音變得虛弱，“你做到了……人類吞噬神話的第一例。從今天起，你不僅是饕餮，還是……八岐的繼承者。”
林向陽站起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溶洞深處，白蛇的頭顱緩緩浮現——但這一次，它變得透明，像隨時會消散的霧氣。
“你……”林向陽明白了，“你把內丹給我，自己就會……”
“消散。”白蛇微笑——蛇的微笑，很詭異，但能看出是善意的，“守護了三千年，我也累了。而且……我感覺到，深淵要來了。這個世界需要更強的守護者，而不是一個困在泉底的老蛇。”
它的身體開始化作光點，飄散。
“最後給你一個忠告，饕餮。”
“你說。”
“不要害怕變得不像人。”白蛇說，“因爲有時候，人不夠強，保護不了想保護的東西。只要你記得自己爲什麼變強，是什麼都行——饕餮也好，八岐也好，怪物也好。”
它頓了頓。
“只要心還是熱的，就還是人。”
說完最後一句，白蛇徹底消散。
溶洞裏只剩下泉水，晶簇，和四人。
林向陽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轉身，走向同伴。
“走吧。”他說，“去苗疆。”
“現在？”劉波問。
“嗯。”林向陽走出泉水，身上的水瞬間蒸發——新獲得的火能力，“色欲之面在等我們。獵首在等我們。深淵……也在等我們。”
他率先走向洞口。
背影依舊挺拔，但蘇靜注意到——
他的影子，在晶簇的藍光下，不再是單純的人形。
那影子的邊緣，有蛇鱗的紋理，有骨尾的輪廓，有某種古老而威嚴的東西，正在蘇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