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像邁出第一步,整個廣場都跟着震了一下。
那不是簡單的腳步聲,而像是整座王城的心跳被踩在腳下。石板之間迸出細小光芒,塵屑在半空被震得漂浮,又被無形水流沖散。
陸湛下意識後退半步,腳跟剛落地,腳邊的光路便亮了一下,像是在提醒——退無可退。
“行,明白了。”他在心裏嘀咕,“要麼贏,要麼死。”
石像抬起手中的權杖。
那根石制的權杖比普通路燈杆還高,杖身上的紋路一圈圈亮起,頂端的三叉戟綻放出刺目的藍光。光芒並不奪目刺眼,卻帶着讓人心底發緊的壓迫感,仿佛只要被它掃過一眼,整個人就會被海嘯淹沒。
“先下手爲強,還是先挨一棍?”陸湛飛快思考。
石像替他做了選擇。
權杖重重往地上一頓。
轟——
廣場的石板像被整體掀起,又被狠狠按下,一圈肉眼可見的沖擊波從杖尖擴散開來。那沖擊波不只是震動,更像是一圈被壓縮到極致的海水,朝外猛沖。
陸湛只來得及抬起手,本能地調動周圍所有水分,在身前撐起一面半透明的“水盾”。
水盾剛成形,就被那圈沖擊波撞上。
他整個人像被一輛高速行駛的貨車迎面撞到,胸口一悶,向後滑出十幾米,腳下石板被磨出兩道深痕。
水盾在第一時間碎裂,化成大片水花向後濺開。
“這還只是隨手一頓?”陸湛被震得耳鳴,手臂發麻,勉強穩住身形,心裏忍不住吐槽。
不過這一撞,也給了他判斷。
“力量型,範圍壓制。”他迅速分析,“沖擊波靠地面和水傳導,躲不開,只能硬撐……”
石像沒給他整理思路的時間。
第二步落下時,它的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陸湛只覺得頭頂一暗。
他條件反射抬頭——
巨大的三叉戟已經從上方直直砸下,帶着足以把整片廣場砸出一個坑的可怕力量。這一下砸得很簡單,硬生生、毫無花巧,卻偏偏讓人躲無可躲——因爲砸下來的不止是“棍子”,還有整片上方的“水”一起壓下來。
“躲不開就別躲。”
陸湛深吸一口氣。
胸口藍紋猛地亮了三分。
他雙手向上一撐,腳下所有石板縫裏的水分、遠處殘破雕像上的潮氣、甚至石像每一次移動留下的細小水痕,全都在一瞬間被拉扯過來,匯聚到他上方。
水流在半空瘋狂旋轉,像被看不見的手捏成一個倒扣的大碗,在三叉戟落下前一刻,狠狠迎了上去。
轟——
三叉戟與“水碗”對撞。
那一刻,整個空間像是被按下靜音鍵。
沒有預想中的巨響,只有極致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像被拋進浪頭和礁石夾縫的那一瞬,所有聲音都被擠壓成一團。
下一秒,遲到的轟鳴聲像被解開封印一樣炸開,震得人耳膜發疼。
陸湛的胳膊被震得發麻,眼前一陣陣發白,整個人被壓得半跪在地上,指節死死扣住腳下石板。
“還……挺重。”他喘着氣,勉強笑了一下。
好在那“水碗”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被他壓縮再壓縮的潮汐之力。三叉戟砸下來的力量有一部分被緩沖,餘下的才真落到他身上。
石像似乎對他能撐住這一擊略感意外,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藍光微微一閃。
——“初次接觸潮汐之形,合格。”
蒼老而冷靜的聲音再次響起。
“合格就好……”陸湛咬牙,把上方那股力量一點點往旁邊撥開。
水流順着他手腕的動作擰轉,三叉戟滑向一側,重重砸在廣場邊緣。一整排石柱被這一擊攔腰折斷,碎石在空中翻滾,隨即被看不見的水流托住,緩緩落地。
連廢墟都被限制在一定範圍之內。
“前任還挺愛惜城的。”陸湛在心裏吐槽。
石像拔出三叉戟,身形再動。
這一次,它的速度明顯快了很多。
巨大的身影在他視線裏一晃,下一瞬已來到他身前,三叉戟從側面橫掃過來,帶着足以把他當場腰斬的力量。
陸湛沒有選擇硬擋。
他腳下一錯,身體像在水裏輕輕一滑,順着那一擊的力道往後退開半圈。同時,他順勢抬手,從地面上一拉。
之前被三叉戟砸裂的石板縫隙裏,殘留的水分猛地凝成一條水鞭,從石像腳踝處抽了過去。
啪——
聲音不響,卻異常清晰。
水鞭抽到石像腳踝上,濺起一串細小光點,像火星在水裏閃了一下。
石像動作微頓。
它低頭,看了眼腳踝上那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淺痕,眼中藍光輕輕一顫。
——“開始嚐試將潮汐之形化爲攻勢,評估:合格。”
“又合格?”陸湛忍不住笑出聲,“那不如直接給我發畢業證得了。”
話雖這麼說,他心裏卻知道,這只是剛剛開始。
石像重新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一次,藍光裏多了點什麼——也許是審視,也許是興趣,又或許,是久遠歲月之後對後繼者的一絲認真。
三叉戟豎起,垂直立於地面。
石像緩緩抬起左手,五指微張。
廣場四周原本靜止的水流忽然被全面牽動,地面石縫中有水鑽出,空中光帶扭曲,遠處樓閣間懸掛的水幕全部落下,像無數細線向場中匯聚。
“要玩大的了?”陸湛皺眉,胸口一緊。
——“第二式。”
石像的聲音如同來自極遠的海底,“海皇領域·簡化形。”
話音一落,整個廣場都變了。
陸湛感覺腳下的重力像被人調換了一次,四周的水不再只是水,而是帶着意志的東西——那是屬於海皇的意志,決定這一方水域的走向、重量、快慢,甚至生與死。
簡而言之——
這是“別人家的領域”。
陸湛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徹底的壓制。
剛在第一式裏摸到一點水的感覺,一轉眼就被人按着頭塞進真正的海裏,強行對比。
他幾乎在刹那間失去了對周圍水分的大部分掌控權。
那些水不再聽他的,甚至有一部分開始反壓他,有如他剛剛凝成的水盾、水鞭,都被人在背後揪斷,搶走了遙控器。
“海皇領域……”陸湛咬牙,“就這玩意兒,難怪權杖落在誰手裏,誰就是王。”
他沒有去和對方的完整領域硬拼控制權,那無異於讓剛入職的實習生去懟總裁。
他選擇先守住自己。
“你能把外面整片水域都奪走,那我就守好這點——”
陸湛閉上眼,忽略掉四周洶涌的水流,把所有感知都收回自己身體裏。
胸口那枚藍紋重新成爲唯一的錨點。
他感覺到體內藍血的流動,從心髒出發,隨着每一次心跳擴散到全身,帶着微弱卻頑強的光。
——“海皇領域的前提,是對自身之海的掌控。”
一個極輕的聲音在他耳邊掠過,像是從王城更深處傳來,又像是石像意識裏殘留的一句教導。
“自身之海?”陸湛在心裏重復。
下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水不僅在外面,也在裏面——血液本身就是水的一部分,只是染上了紅色或藍色,被裝進了血管。
他不再試圖跟整片廣場的水搶控制權,而是把力量全部往自己的血液裏收攏,讓每一滴血都跟着藍紋的節奏律動。
幾秒之後,之前那種被領域壓得透不過氣的窒悶感,竟然減弱了一些。
至少,屬於他身體本身的那一小片“海域”,暫時不再受到外界擠壓。
“先把家門關上,再考慮擴張。”陸湛在心底苦笑,“好歹先保住條命。”
外界的水仍在瘋狂翻涌,石像抬起手,掌心朝下輕輕一扣——
無數水刃從半空垂落。
它們看上去細小而輕盈,卻每一片都帶着足以切開鋼鐵的銳度,密密麻麻,幾乎封死了所有躲閃路線。
陸湛沒在地面上亂跑。
他猛地一踏地面。
腳下石板裂開一圈,他整個人拔地而起,周圍的水被他硬生生從領域裏“搶”出一點,在腳下凝成一個個短暫存在的水台。
他踩着那些水台在半空快速移動,每落下一腳,水台就自動在下一刻崩解,化成薄薄一層,替他擋下一茬落下的水刃。
水刃不斷砸在他身邊,濺起一圈圈水花,卻始終沒能真正切到他身上。
“借你的領域當腳手架,用得挺順。”陸湛在亂流裏擠出一個念頭。
石像的眼中藍光微微一亮。
——“在被領域壓制的情況下,仍能借勢而行,評估:勉強合格。”
語氣還是那樣沒有起伏,卻透出一點點認可。
下一瞬,它收回左手,三叉戟重新豎起。
剛才還在全場肆虐的水刃全部消失,水流回歸平靜,領域的壓迫感卻沒有減弱,反而更重。
“還來?”陸湛落回地面,喘了口氣,“你這初級試煉,是想直接試出高血壓?”
——“第三式。”
石像緩緩開口,“王權之擊。”
話音落下,它將三叉戟橫舉身前,緩慢抬起。
杖身上的紋路一圈圈亮起,頂端的藍光不斷累積,由淡轉深,最後濃得幾乎要滴下來。
周圍所有水流都停了。
空氣裏只剩那一點越來越刺目的藍光在閃爍,連領域本身似乎都在爲這一擊讓路。
“感覺不太妙。”陸湛心裏一沉。
直覺告訴他——這一擊,躲不過,也擋不住。
“王權之擊”,聽名字就知道不是給後輩玩的小招。
但同樣是直覺,在提醒他一件事——
如果撐過這一擊,他會得到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要麼死,要麼……真成王?”陸湛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苦笑,“你們海皇系都這麼極端嗎?”
他沒有後退,反而一步步向石像走去。
腳下的光路再度亮起,似乎對他的選擇表示認可。
胸口的藍紋熱得發燙,像有無數細針在裏面扎,卻也同時釋放出前所未有的澎湃力量。
“王權之擊,需要領域配合。”石像緩緩道,聲音帶着遠古的回響,“沒有領域者,承之必死。”
“那你還這麼用?”陸湛翻了個白眼,“前輩,您歲數大了,規矩是不是該更新一下?”
石像沉默了一瞬,像是在進行某種“計算”。
片刻後,它補了一句:“但你不是沒有領域。”
藍光落下的刹那——
陸湛突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他曾經短暫地開過一次領域——在醫院那層樓,所有水被他拉起的那一刻。
那一次,是本能,是失控,也是……可能性。
“好。”他低聲道,“那這一次,我們試着讓它聽話一點。”
他閉上眼。
不再看那即將落下的三叉戟。
他只去感受——
感受胸腔裏那一片小小“內海”的跳動,感受每一滴藍血流過心髒、流過肩膀、流過指尖的節奏。
他在心裏,輕聲呼喚。
——來。
回應他的,是一聲仿佛來自整片海域的轟鳴。
那聲音沒有語言,卻帶着明確的喜悅與渴望,就像一條被關在深海裏的巨獸,終於聽到主人的召喚,迫不及待撲了上來。
藍光瞬間從他胸口炸開。
這一刻,他再也分不清哪裏是自己的血,哪裏是外界的水。
所有東西都被連成了一體。
他睜開眼。
目之所及,皆是自己的領域。
不同於石像那種厚重而威嚴的壓制感,他的領域更偏向“流動”——水在其中不再是被命令的死物,而是帶着韌性和彈性,既可以柔軟包裹,也可以在瞬間凝成最鋒利的刃。
“海皇領域·初形。”
這四個字在他腦海裏略過,不知是王城的提示,還是他給這東西起的名字。
石像的三叉戟已經落下。
權杖頂端那一點藍光化作一道粗壯光束,攜帶着整片領域的壓迫感,直直砸向他。
陸湛沒有像之前那樣硬撐。
他抬手,向前一引。
他沒有試圖與這股力量對撼,而是把自己的領域張開成一個巨大的環形水漩。
那光束一頭扎進來——
就像一條河流突然匯入更大的漩渦。
它在漩渦內部被不斷分解、拆散,原本集中的威壓被一圈圈化開,像被拆成無數小浪頭,被領域一點點吃掉。
壓力仍舊大得嚇人,陸湛的手臂因反震微微發抖,血管一度漲得發痛,可那種“會被當場碾成齏粉”的感覺,正在一點點減弱。
三秒。
五秒。
十秒。
石像眼中的藍光第一次出現了明顯變化。
——驚訝?
——或許還有一點……欣慰。
最終,那道足以毀掉整片廣場的“王權之擊”,被陸湛硬生生拖進自己的領域漩渦裏,剩餘的餘波化成無數細小藍光,在他身旁無害地飄散。
廣場重新歸於安靜。
陸湛的膝蓋還是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胸口的藍紋亮得有些過分,像剛從鐵水裏拉出來,還在滴火星。
“差點真以爲我要完了……”他勉強笑了一聲,喉嚨裏卻帶出一點血腥味,“前輩,你這歡迎儀式挺猛啊。”
石像靜靜看着他。
很長一段時間,它都沒有動作。
直到陸湛的呼吸稍稍平穩,它才緩緩舉起三叉戟——不是再度攻擊,而是將杖尾重重插回腳邊台階。
然後,它單膝跪地。
那尊十幾米高的石像,在他面前緩緩屈下了膝蓋。
——“武之試煉,通過。”
蒼老的聲音在整個廣場回響。
——“海皇領域·初形,確認。”
——“授予王權印記·第一段。”
石像眉心的紋路亮起一道光,那光像一道細線,穿過水與空氣,直接射入陸湛的胸口。
陸湛只覺得心口一熱,隨即,一道極其復雜的紋路在他體內展開。
那不是簡單的圖案,而像一整套關於“如何使用力量”的規則,被直接刻進他的血肉與神經。
他閉上眼,感覺自己的領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穩定下來。
之前那種一用力就要反噬、要炸開的感覺,大幅減弱。
至少,從現在起,他不再是單純被力量推着走的人——而是真正握住了一點點“權柄”。
“王權印記……”陸湛握了握拳,感受體內那道全新的紋路,“原來是這麼回事。”
石像緩緩抬起頭,看着他,目光微微低垂,像在審視,又像在告別。
——“後繼者。”
它開口,聲音不再只是冷冰冰的系統提示,而多了絲人味。
——“你來得,比預想的晚了很多。”
陸湛一怔:“你……還有自己的意識?”
“只是殘存碎片。”石像淡淡道,“真正的我,早已與王城一同葬入深海。留下這些,不過是爲了等你們這一代。”
“我們這一代?”陸湛抓住重點,“王族後繼者?”
“是。”
石像的目光穿過他,仿佛看向更遠的地方。
——“深淵不會永遠沉睡。”
——“當王城開始浮動,當權杖與王血再次共鳴,人類世界便不再只有陸地和海面,而會重新面對曾經遺忘的一切。”
它停頓了一下,像在選詞。
“你握住的,不過是王權的第一段。”石像道,“真正的海皇,需要承受的遠不止這些。”
“我知道。”陸湛低聲說。
他確實知道。
從被深淵追殺開始,從看到病房外那層黑霧開始,他就明白——如果不變強,不僅救不了母親,也守不住任何在乎的東西。
“前輩。”他看着那尊石像,“如果有下一步,我會走。”
石像看了他很久。
很久。
最終,它緩緩點頭。
——“那就,去拿回屬於你的東西吧。”
廣場盡頭,一直緊閉的石門無聲裂開。
門後,是更幽深的通道,隱約有海水的光芒在盡頭流動。
一抹極淡的藍光,從通道深處延伸出來,輕輕纏上陸湛的手腕,像在引路。
那是權杖的方向。
也是他接下來所有選擇的方向。
陸湛站起身,活動了一下還有些發麻的肩膀,對石像略略躬身:“多謝教了一招。”
石像沒有再說話。
它只是重新直起身,將三叉戟抱在胸前,眼中的藍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最終重新變成一座普通石雕。
就像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短暫一夢。
陸湛沒有再停留。
他順着那條由光勾勒出的路,邁向王城深處。
他不知道的是——
在外城的城牆外,礁正被數團深淵之霧逼得步步後退。
而在更深海溝的陰影裏,一雙完全漆黑的眼睛,正安靜注視着這座正在蘇醒的王城。
“海皇領域……”
黑袍人舔了舔嘴角,聲音低啞而興奮,“有意思。”
“這一次的王族,比上一次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