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宮外，晨光熹微。
晉帝緩了一緩，才想起張嫣是誰。
尚書令張澤仁的嫡次女，那個因病幾乎不出現在京都貴女集會中的張嫣？他這清冷孤傲的兒子，怎就忽然對女子生出了心思？他又是何時見過張家女了？
晉帝心思電轉。他這個兒子，雖然攝政，但絕不肯僭越分毫。朝中有太子，他絕不會與朝臣親近。無論是張澤仁還是裴玄策，蕭無極都不會與他們私下往來。所以是張準之麼？張準之替父從軍之時，蕭無極恰督軍邊關，算起來他倆還算有同袍之誼。
無極與張準之有交往？他私交邊關守將，到底是何心思？晉帝心生疑慮，張口便是反對：“以張氏女的年貌家世，她應在選秀名錄之上，無極何必如此急切？你的王妃，朕與你母後總該先見一見。”晉帝說着，目光炯炯，牢牢鎖在蕭無極的臉上，不放過他一絲神情的變化。
“臣等不及大選結束！”蕭無極面色絲毫不變，說出的話卻讓晉帝又驚又怒。
“等不及？因何等不及？”晉帝怒道:“難道你竟敢與張氏女私相授受，做出讓皇室蒙羞的醜事來不成？”
“陛下這樣覺得？”蕭無極抬頭，直視晉帝:“也……太看輕了臣！”
晉帝脫口而出的話，說完自己也悔。蕭無極從不近女色，絕不可能做出婚前讓女子珠胎暗結這種事來。可大選也不過就在這幾日，到底有什麼等不及的？
“昨日張大人請了太醫令過府。”蕭無極雙眉微蹙:“嫣兒病情反復，太醫令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大選規矩禮數繁多，嫣兒嬌弱，怎承受的住？臣掛念嫣兒，唯願早娶她進府，好生調養。”
晉帝瞪着蕭無極，覺得必定就是蕭無極瘋了。這樣情意綿綿的話真出自冷心冷情的佛子之口？他還真不信！張澤仁這個女兒，難道是神妃仙子下凡來麼？
“瘋了？荒唐！”晉帝甩袖:“你先起來！無極，你素來持重，如今這般失態，讓朕失望至極。你攝政多年，當知選秀自有規矩禮法，豈能因一人廢弛！”
什麼“等不及”“舍不得”，晉帝一個字都不信。張家不願送女進宮，這是求到了蕭無極那裏麼？蕭無極從不結黨，這一回卻爲張家破例。求娶這樣的手段都用得出來，張家到底拿出了什麼籌碼？
這樣的籌碼落在蕭無極的手中，總是不妥。雖說這麼多年，蕭無極從不曾顯示出對太子的不滿，但他也並非全然無怨。否則他爲什麼至今都不肯再叫他一聲“父皇”？
“可是嫣兒若真在宮中有什麼好歹……”蕭無極站了起來，看向晉帝:“張準之會瘋，尚書令會瘋，裴玄策也會瘋。陛下，臣是否會瘋，是否荒唐，也……不重要了吧？”
晉帝心中一凜。世家女進宮參選，是他掌控世家的手段。如今天下不太平，蠻族犯邊，連天烽火更是這邊按下那邊起。然而世家豪強，各懷心事，朝堂之上也是鬧哄哄不得安寧。
是北上抵抗，還是南下遷都，晉帝尚拿不定主意。但無論怎樣，各世家都要送質入宮，以保最後關頭他們不會各自爲戰，將好好一個大晉攪的內裏先分崩離析。這其中，張家女尤其重要。
他也不曾想到，當初他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遣到邊關送死的張準之，不但活了下來，還成爲了大晉戰神。大晉統共出了兩個戰神，兩個人都與張家有關。裴玄策老了，像老虎沒了牙，但是張準之正年少，他如同一柄絕世神兵，在亂世中劈開混沌，獨自撐起大晉半壁江山。這樣一把利刃，他不能容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張家老小都在京都，可這還不夠。京都那麼大，各方勢力紛雜，他必須要把能挾制張準之的關鍵牢牢掌控在身邊。張準之年幼喪母，少小離父，唯與兩個妹妹感情深厚，尤其是對他的幼妹張嫣，更是憐她病弱，愛如掌珠。
他本想借大選納張嫣爲妃，如今蕭無極這話，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蕭無極說的不錯。張嫣是把雙刃劍，握在自己手中，一個不慎，便會傷了自己。張嫣自幼多病，若沒有太醫令於安平的悉心救治，怕是早香消玉殞了。
說是病弱，晉帝心中明白，她其實是中了毒。他本想着有赤元草在手，張嫣的命就可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但赤元草入藥，禁忌頗多，張嫣久病之軀，真能承擔猛烈的藥性麼？若她真死在了宮裏，張裴兩家必反！他真能承受張準之和裴玄策的仇恨怒火麼？
能夠抗衡張準之的人也不是沒有。這大晉另一半江山的擎天柱，此刻正在眼前，正咄咄逼人，問他要一紙賜婚。
張嫣！晉帝對張嫣的好奇，此刻已達到了頂點。他那淡漠到冷酷的兒子真丟了心動了情？晉帝心中也有一絲期待。完美如神祇的東平王有了軟肋，那還是東平王麼？
這些年他想盡法子，要試探出蕭無極的弱點。他借着皇後愛子之心，給蕭無極送去過各色美人，結果全被他丟出府來，只道皇後娘娘此舉，無異於壞他道心。然而此刻，他竟然要成親？那麼他的道心還在麼？
電光石火之間，晉帝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若是將張嫣賜給太子爲妃……
“陛下——”
皇後慕容清的鳳輦匆匆而來，停穩後，她扶着宮人的手快步而下，雲鬢微鬆，一支鳳釵的流蘇輕晃，顯出動搖的痕跡。蕭無妄緊隨其後，眼神中全是興奮。
慕容清徑直行至晉帝面前，匆匆行禮：“陛下恕臣妾失儀！”
她抬眼，眸光掃過蕭無極腰間，當觸及那枚懸於玉帶之上，小巧精致的玄色荷包時，眸底倏地一亮，忍不住揚起唇角。
無妄說的竟然是真的！驚喜瞬間漫過心間。她的無極終於有了心上人。雖說那張家姑娘是個病秧子，那也無妨，只要能把她的無極留在紅塵，便是舉天下之力，她也會跟閻王搶人，留住她一條性命。
她深吸一口氣，轉向晉帝時，眼底已盈滿深情：“臣妾聽無妄說……無極他終於有了心悅之人！”她語速比尋常快了幾分，帶着幾分激動:“是張大人家二姑娘。陛下，求您即刻賜婚，臣妾等這一日等了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