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
穆劍白心頭一緊,急於撇清,當即從懷中取出紫陽暖玉。
毫不猶豫遞出,“還你便是!”
梅清雪展顏安慰:“師兄別難過,日後我爲你尋一塊更好的。”
穆劍白聞言神色一緩,眼中最後一絲不舍也隨之消散。
“師妹人美心善,”柳若霜輕笑,“可別忘了也給師姐尋一塊。”
“往後我這身子,還得多仰仗你們師兄妹照拂呢。”
她語帶笑意,絲毫不被對方態度影響。
反倒讓梅清雪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柳若霜緩緩伸手接玉。
就在玉墜落入掌心的刹那,她指尖一鬆——
“叮”的一聲脆響,玉碎成兩半。
她笑得愈發明媚:“呀……我真沒用,連塊玉都拿不住。”
“罷了,碎了也好,比起冷,我更怕髒。”
穆劍白再遲鈍也聽出她在罵他髒。
既然嫌髒,又何必討回?他隱約明白了什麼,張口欲言,卻終究無言。
“這玉怎麼會一摔就碎……”梅清雪小聲嘀咕。
柳若霜含笑瞥她一眼,心想何必拐彎抹角暗示這玉廉價?
穆劍白那木頭腦袋,怕是根本聽不懂這般委婉。
果然,穆劍白尚未回過神,柳若霜已故作驚訝:
“是啊,怎會如此易碎?六師弟,你該不是拿了塊假的糊弄我吧?”
說罷,她不等回答,又自顧自搖頭,目光轉向梅清雪,語氣陡然嚴肅:
“小師妹,你入門時日尚短……”
她故意頓了頓,才慢悠悠接上:“怕還不了解你六師兄。他……應當不至於這般狼心狗肺,拿個假貨來敷衍我這位廢人師姐。”
“小師妹,你當真覺得我……”穆劍白臉色霎時慘白。
梅清雪一陣氣結——這穆劍白竟沒聽出柳若霜是在指桑罵槐,反將話頭引到自己身上?
她暗暗剜了柳若霜一眼,心下驚疑:這人何時變得如此伶牙俐齒?
柳若霜嘴角幾不可察地一勾。
就這點道行?除了瞪眼,似乎也別無他長。
她倒真有些“怕”,怕梅清雪那雙眸子瞪得太用力,會當場掉出來。
罷了,她素來不喜血腥,還是離遠些好。
可偏偏就是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師妹,竟害得曾經青雲宗的天之驕女柳若霜墜入蝕靈池,香消玉殞。
如今這具身體裏,住的已是另一個蘇醒的元神。
盡管她對原主的記憶與宗門糾葛並不陌生,卻仍想不通,了。
梅清雪爲何在取代原主地位後,仍要對一個修爲盡失的“廢人”步步緊逼。
柳若霜眸中掠過一絲玩味。
無妨,來日方長。
漫漫仙路,有人陪着演戲解悶,倒也不寂寞。
“小師妹,你向來善解人意,”她話鋒一轉,面露倦色,“師姐這身子實在虛弱,乏得厲害,你應該不介意,讓我先回去歇息吧?”
不等梅清雪回應,她又莞爾一笑:“你大可先去請宗主主持公道,我就在雪柳峰靜候傳召。”
“放心,師姐這般模樣……還能跑到哪兒去呢?”
梅清雪漲紅了臉:“師姐誤會了!我並非此意,只是想問是否需要我送你一程?”
柳若霜心下冷笑。“送一程”?怕是恨不得送她“最後一程”吧。
她面上卻淡笑依舊:“不必了。我怕……會忍不住想殺了你。”
語氣平淡,唇角帶笑,卻自有一股凜然威勢,令梅清雪心底莫名一寒。
“師姐放心,今晚之事,我絕不會向師尊提及……”梅清雪急聲道。
柳若霜卻已懶得再多看她一眼,轉身緩步離去。
月色清朗,待行至無人處,方才還顯得虛弱不堪的女子,周身氣息驀然一變。
衣袂無風自動,在月華籠罩下,仿佛披上了一層朦朧銀紗。
她步履從容,宛如踏月而來的仙子,目光平靜地掠過周遭景致。
不知已有多久,未曾這般靜心欣賞過夜色,呼吸過如此清冽的空氣了。
片刻後,她倏然停步,轉身望向那個始終與她保持着一段距離、默然跟隨的身影。
月華如水,映照着柳長青一襲青袍,更顯面容冷峻。
他銳利的目光也正審視着她。
四目相對的刹那——
柳長青負於身後的雙手驟然垂落,眼中鋒芒盡數收斂,那張素來不苟言笑的臉上,竟浮起一絲難以掩飾的恭敬。
看來他已看出,她不是原來的柳若霜。
“雲影飄搖幻夢間,萬象難尋真本顏。”
柳若霜朱唇輕啓,聲冷如冰,帶着空靈回響。她目光如炬,鎖定對方,一字一頓道:
“是你?”
“屬下……”柳長青身形微動,似要行禮。
柳若霜卻先一步抬手,穩穩托住他的手臂:“不必。從此刻起,我便是你的女兒,柳若霜。”
聲線平靜,卻不容置疑。
“可是……”柳長青眼底掠過一絲驚惶。
“待我了卻此間事,必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女兒。”
柳長青神色震動,默然良久。
柳若霜微抬左手,袖袍滑落,露出一截瑩白手腕,其上戴着一只素白玉鐲。
她右手指尖輕點鐲身,解釋道:
“她神魂受損過重,眼下只能暫居其中溫養。”
“這身子也確實廢弛不堪,權當借我一用,我自會爲她調理復原。”
“主上……”柳長青幾乎脫口而出,又強自咽回。
迅速恢復成往日那般嚴父神態只是語氣溫和了許多:“時辰不早,可要即刻回雪柳峰?”
“嗯,這身子太弱,需好生調理一番。”
柳若霜微微頷首,柳長青亦不再多言。
次日,青雲主峰傳來六記渾厚的鍾鳴,聲聲緊迫,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柳長青聞聲,眉頭一蹙,匆匆趕往問心小築。
問心小築坐落於雪柳峰半山腰,竹林掩映,清幽卻也偏僻——正是柳若霜如今的住處。
想當年她靈根未毀、修爲尚在時,身爲宗門百年難遇的極品水靈根,何等風光,居住的是主峰靈氣最爲充沛的凌霜閣。
可自那場重傷,修爲盡散之後,她不願再占着宗門最好的資源,便主動搬回了這處舊居。
起初,師尊和幾位師弟還常來探望,情誼尚存。
可自打同爲極品水靈根的梅清雪拜入師門,柳若霜的位置便迅速被取代。
屬於柳若霜的凌霜閣換了匾額,成了“聽雪樓”,她在宗門的位置,似乎也一夜之間被徹底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