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到家，林燕芳第一時間把丈夫拉到房間，壓低聲音把白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老蘇，穗歲真說中了！小夢真懷孕了，我找了由頭哄她去做產檢，你說這之後……”
經過了大半天的消化，她還是有些不可置信，聲音微微發顫。
蘇文光聽完，臉色也凝重起來，思考了一會兒才說：
“看來，穗歲這孩子怕是有點不一樣的際遇，以後還真不能把她說的全當孩子話了。
小夢那邊，我們也是盡到了提醒的情分，畢竟那是別人家的事，可我們家……”
他的目光看向了隔壁房間，穗歲正在安靜的寫作業：
“我們得好好想想了，你那個崗位，看來真不能長待。”
“這怎麼又關崗位的事？”
“你沒聽穗歲怎麼說的，是因爲長期接觸農藥導致的。你工齡可比小夢還長啊，這農藥不可能只毒孕婦吧？”
林燕芳內心五味雜陳，半晌後說：
“做了這麼多年，都做熟了，真舍不得，先看看小夢具體是什麼情況再說吧。”
兩天後的傍晚，林燕芳下班回家，臉色比前天更慘白。
她甚至沒有顧得上換鞋，關上門就抖着聲音說：
“老蘇，穗歲，小夢真的不好了。”
蘇文光和蘇穗歲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讓她慢慢說。
林燕芳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說下去：
“這兩天她沒有來上班，我打電話去問，是她家婆接的。昨天她去人民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孩子可能不太好。
她大姑姐馬上聯系了區醫院的同學，帶着她去邕城看。
區醫院的醫生說孩子雖然還在肚子裏，但是已經不長了，至少停了有一個月的時間了。現在要住院，得請一個月的假。”
客廳內一片安靜，如果說仙婆托夢是個拙劣的序幕，那蘇穗歲這個石破天驚的預言，則以一種令人不安的方式，緩緩拉開生活的沉重大幕。
雖然早有準備，但預言精準應驗帶來的沖擊力依舊是巨大的。
這天晚飯過後，一家三口沒有各自忙去，而是坐在沙發上，氣氛嚴肅。
蘇文光率先打破沉默，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決：
“燕芳，沒什麼可猶豫的了，你現在的崗位必須要進行調整。這不是商量，是爲了你的身體，爲了我們這個家。”
林燕芳當然知道丈夫說的沒有錯，但臉上還是帶着掙扎：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接觸農藥肯定是不好的，沒想到這麼要緊……可要往哪調？”
蘇文光提出方案：“我去和老梁打招呼，把你調到辦公室怎麼樣？”
林燕芳搖了搖頭：“現在除了幾個幹部，我作爲門市部的主任，福利和待遇是最好的了。
如果調去辦公室，按照我初中的學歷，只能是科員級別，工資要降好幾級，實在可惜。
而且，這麼一調動，少不了又被議論。我倒是沒什麼，就怕他們知道了是你去操作的，對你的影響不好。
今年是你升遷的關鍵時期，不好有這些風言風語的，要不然先緩緩？”
“燕芳，你不用考慮我，按着我的工作業績，總是要升的。今年不升那就明年，這不是要緊事，你的身體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帶在一旁默默聽父母談論的穗歲，像是抓到了時機般，聲音清晰且堅定的說：
“其實還有另一條路，媽媽可以從單位裏出來，去做點小生意，收入不會比現在差。可以跳出不好的工作環境，工作時間也比較自由。”
林燕芳愕然，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做生意？穗歲，你還真想讓媽媽和你曉麗姐一樣去廣東打工啊？”
“媽媽~”穗歲拖長了尾音，帶着女孩的嬌憨，眼神卻亮晶晶的。
她往前湊了湊，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不一定要去廣東呀，就先在我們寧縣擺個小攤，把門路摸透了再謀求發展嘛。
我做的那個夢可神奇了，以後滿大街都是個體戶開的商鋪，從早到晚客人都是絡繹不絕的。
大家幹勁可足了，不會因爲沒有正式工的身份而被看不起，只要膽子大跟着政策走，找對了方向賺得比在單位裏多多了。”
她越說越興奮，用手比劃着：“市場經濟發展起來了，大冰箱、大彩電、洗衣機和電腦，只要有錢，想買就買，再也不用托關系也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目光。”
林燕芳雖然對女兒描述的夢很是向往，但還是有所顧慮：
“電……電腦？那是什麼腦還吃電的？賣東西這一點我肯定是沒問題的，可自己當老板那可完全不一樣的。
再說了到時候生意做不起來怎麼辦？工作也辭了，回不來就真得去打零工了。”
蘇穗歲沉吟片刻，拋出了一個關鍵信息：
“我最近聽說有個政策，叫做停薪留職，我們小縣城可能還沒什麼人辦，但是在邕城已經有先例了。”
“停薪留職？老蘇，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個，是什麼意思。”林燕芳看向丈夫。
蘇文光點點頭，接過話頭：“這個我倒是聽說過，現在國有企業逐步開始改革，上頭也在鼓勵職工們積極參與市場經濟，自己尋找出路。
這個停薪留職就是把崗位給職工留着，關系也還在單位，工齡也連續計算。但是因爲不去上班，所以不發放工資和所有福利，讓職工自己安排其他的活動。
這樣一來，萬一……我是說萬一生意真的做不起來，還有條退路，能回單位去，這也是解決了大家的後顧之憂。”
女兒和丈夫的話給林燕芳糾結的內心照進一束光。
能在單位保留職位，等於系上了一根保險繩，讓她敢於去看一看繩子另一端那位置的、女兒口中那充滿希望的天地。
說實話，前些天曉麗的做客的確給了她不小的沖擊，試問哪個人不想要更富裕的生活呢？
她也想在合理合法的範圍內多掙錢啊，況且如果以個體戶身份賺到了錢，那她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想燙頭就燙頭，想買新裙子就買新裙子，她還能買洗衣機來解放雙手，買大彩電來看《封神榜》……再也不用藏着掖着，擔心大院裏的閒話影響丈夫的前程。
此時，房間裏安靜得只有時鍾跳動的滴答聲，穗歲在等父母做出這個可以改變家庭命運的決定。
終於，林燕芳抬起頭，目光灼灼：“好！就這麼定了！停薪留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