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的消息傳得飛快，剛才種子公司發生的那場風波，已經傳回了大院。
蘇家三口剛踏進院門，樹蔭下那些邊聊邊摘菜的身影便齊刷刷地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們。
幾個按捺不住的老人家立刻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問着，希望能從他們身上得到一會兒閒聊的新素材。
不過，目前事情還沒有結論，蘇文光也不好多說。
只能面色沉穩地應了幾句，說明天去檢測種子，便帶着妻女往裏走。
四四方方的大院，沿着圍牆下蓋了一溜雜物房，按着房號每戶一間，這是現在單位大院裏的基本配置。
這樣一來，每家那些用不着卻不舍得扔的破爛家什都有的了棲身之地，“寶貝”自行車也不用風吹雨淋了。
而像蘇家這樣勤快的，還在裏面搭了籠子養起鵪鶉，能省些買肉蛋的錢。
“我先去喂鵪鶉，燕芳你先帶孩子回去吧。”蘇文光說着，便朝自家雜物房走去。
等他走出去稍遠些，坐在樹下的幾個阿姆，原本因忌憚蘇文光而壓低的聲音提高了不少。
蘇穗歲故意放慢腳步，那些刻意拔高、生怕她們聽不見的議論，一字不落地鑽進耳朵裏。
一個幹瘦的阿婆撇着嘴，眼神像鉤子一樣刮過林燕芳的衣角：
“嘖嘖！你們看蘇主任的老婆孩子又穿新衣服了，上周她新買的那件碎花裙我還記得呢！真不會過日子，哪能把錢都花在打扮上？”
旁邊一個胖些的嬸子平時林燕芳關系不錯，接話道：
“人家兩口子工資都高，上邊老人也有退休金，負擔小，自然寬裕。自己掙的錢想買什麼不行？我要是有閒錢我也愛買。”
一個剛從鄉下來幫帶孫子的老婦人不服氣地說：
“哎喲，你們說這蘇主任是技術骨幹，又經常上山下鄉的，津貼高點是應該的。
他老婆不就是個賣農藥的？站櫃台的活兒，還不如百貨大樓的售貨員體面，憑什麼工資也那麼高？這不公平！”
一個不知道爲什麼總喜歡往女人堆裏扎的阿公，語氣酸得能醃黃瓜：
“誒~你剛從老家來，不曉得這些單位的情況。現在很多公司都改制了，工資高不高和效益有關的。
你沒看見種子公司門市部，哪天不是人擠人的？得賺多少錢啊？賺得越多他們工資越高啊！”
幹瘦阿婆猛地一拍大腿，憤憤不平：
“我覺得這樣不對！瞎搞這種改革沒有意思，就應該和以前一樣同工同酬！
我兒子是國家幹部呢，工資竟然還比不上一個賣農藥的，那豈不是白讀那麼多年的書，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話音落下，在各人心懷鬼胎的短暫沉默中，一種更隱晦的猜測開始滋生。
邊上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中年人，斜眼看着林燕芳的背影，用一種扭捏的腔調，幽幽地扔出一句：
“誒！你們說……那麼高薪的崗位，當初林燕芳是怎麼競聘上這個肥缺的？是不是蘇主任……”
這話像一滴冷水掉入了滾油中，瞬間炸開無數聯想。
母女倆此時已走到單元門口，那些酸溜溜的“聲討”已經聽不清了。
蘇穗歲心頭窩着一團火，抬眼看向輕拍她肩膀的母親。
林燕芳臉上依舊是四平八穩的微笑，輕聲說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蘇穗歲挽住母親的手臂，重重點頭：“嗯，不聽，紅眼病是會傳染的。”
……
夜深人靜，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夢鄉，蘇穗歲的眼睛還布靈布靈的眨着。
她的房間在最裏面，還記得上小學剛開始和爸媽分房睡時，她睡的是中間連着陽台的那間。
小朋友想象力豐富，總覺得外面掛着的衣服像是一群張牙舞爪的怪物，嚇得睡不着，抱着娃娃跑去隔壁找爸媽。
後來爸媽和她換了房間，慢慢地她也學會了獨立入睡，人長大的過程並不容易，要學會割舍依賴。
此刻，腦子裏有無數想法的她比打了雞血還精神，從床上爬起來，“啪嗒”打開了小台燈。
今天那些職工家屬的對話，表面看只是些羨慕嫉妒的閒言酸語，但蘇穗歲卻知道裏面更深的矛盾。
現在還屬於改開初期階段，老舊的“大鍋飯”思想與市場經濟“效益掛鉤”觀念之間發生劇烈碰撞。
不少人存在着既清高看不起生意人，卻又羨慕他們豐厚收益的心態。
而自己家住在大院裏，雖然各種摩擦都是常事，但周圍的鄰居都是父母的同事及其家屬，基本上不會鬧起來，大家都會維持表面上的和平。
他們覺得她媽媽買幾件新衣服就是大手大腳，殊不知這已經是很克制了，她知道爸媽有好幾千存款呢！
從小父親就和她說，財不外露，樹大招風，在大院裏他們家永遠不能做最扎眼的那一戶。
不管是之後給地板貼瓷磚，換彩電，或是裝空調，都是等有人先行之後再跟上。
而這樣的中庸之道也深深影響着自己，特別是她進入體制內後，真正感受到了父母“避險”與“求穩”的智慧。
他們看透了體制內的遊戲規則，明白“活得久”比“跳得高”更重要。
不過，重來一次，她要選擇另一條路。
放棄這種被定義好的“安穩”，去擁抱市場的不確定性，換取一種更自主、更激蕩的人生。
她自己給自己打着雞血，感覺現在渾身都是勁兒，趁熱打鐵在草稿紙上寫下可以作爲起步的兩個大方向。
一、深耕餐飲行業，將店鋪品牌化連鎖化。
這是目前門檻最低，最直接穩健的路線，也是學姐當年走過的路。
民以食爲天，別的國家暫且不論，在華國經濟的發展會十分直觀的體現在人們的餐桌上。
特別是她們桂區，可以一年四季穿爛拖鞋舊短袖，可決不能委屈自己的嘴和胃。
二、商貿與流通業，90年代草根逆襲最經典的領域。
80年代末至90年代，出現了“價格雙軌制”，糧票等各種老票據逐漸退出歷史。
可以利用地域信息差，去批發服裝、小電子產品來賣。
他們離廣東近，效果沒有那麼明顯，若是膽子大運到北方或中原一帶銷售，利潤驚人。
這是草根逆襲最經典的領域，現金流快，模式簡單，能快速完成原始積累。
但是……走南闖北還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水深坑多，治安環境相對復雜嗎，危險系數高。
加之她爸爸還是單位正職，所以這條路子不是很適合他們家。
兩相對比，果然還是餐飲業最合適做起步，先以此建立穩定資金基礎，再憑借互聯網和房地產這兩大超級浪潮完成終極飛躍。
蘇穗歲在發財的美夢中沉沉睡去，如今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如何說服爸媽共同完成大業，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改變保守思想的契機悄然而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