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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死一樣安靜。
老警察蹲下身,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撿起那張血書。
褐色的血跡已經幹透,紙的邊緣卷曲發脆。
“這需要馬上送檢。”他站起身,看向身後一個年輕警察,“聯系技術科,優先處理。”
年輕警察接過血書,裝進證物袋。
沈老師還僵在原地。
他盯着地上散落的B超單,一張張,記錄着一個女人如何獨自走過整個孕期。
他的嘴唇在發抖。
葉青禾阿姨站在門口,臉色白得像紙,她的手緊緊抓着門框,指甲摳進油漆裏。
“沈老師,”老警察轉向他,語氣嚴肅,“我們需要檢查這個鐵盒。”
沈老師沒反應。
老警察自己走過去,撿起裂成兩半的鐵盒。
他仔細檢查裂縫邊緣,用手指在內部摸索。
鐵盒底板彈開一個小夾層。
裏面躺着一個黑色的、指甲蓋大小的東西。
微型U盤。
老警察取出U盤,看向我:“小朋友,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我縮在病床角落,抱着膝蓋:“五月十二號。”
技術員拿來筆記本電腦,放進U盤。
文件夾彈開。
視頻裏一個扎馬尾的女生,臉上有傷,眼睛紅腫,她對着鏡頭,聲音發抖:
“我叫李薇薇,高一三班,上個月體育課後,葉琛把我拉到器材室…”
接着是一個短發女生,低着頭哭:
“我是初二五班王小雨,趙強老師說要給我補課,帶我去他家,然後…”
上百個視頻,上百張臉。
有些我見過,在媽媽店裏,她們裹着毯子發抖,媽媽給她們擦藥,小聲安慰。
第二個文件夾是Excel表格,密密麻麻的數字。
時間,地點,金額,代號。
還附帶成員名單。
葉琛後面標注:“主謀,負責運營”。
趙強後面標注:“體育老師,提供場地和貨物”。
王主任後面標注:“教務處,負責銷毀記錄和施壓”。
往下翻。
居然出現了葉青禾,她的名字後面跟着一行小字:
“清道夫,負責善後、物色新目標、處理不聽話的貨物。”
沈老師的呼吸停了。
他盯着屏幕,眼睛瞪得很大,血絲像蛛網。
他喃喃:“青禾她是老師,她怎麼可能…”
老警察沒說話,拿起對講機:
“各小組注意,立即實施抓捕。目標:葉琛、趙強、王建明、位置已發送。”
幾乎同時,葉青禾阿姨突然轉身想跑。
門口的兩個警察攔住她。
“葉青禾,”老警察看着她,“你涉嫌參與組織、容留未成年人賣淫,現在依法對你刑事拘留。”
葉青禾被轉住手腕的瞬間,突然笑起來。
先是低笑,然後越笑越大聲,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沈示白!”她猛地轉頭,盯着沈老師。
“你以爲夏岑是什麼好東西?她店裏那些避孕藥,那些事後藥,就是給這些賤貨準備的!”
她掙扎着,手銬譁啦響。
“她裝什麼救世主?她不就是個老鴇嗎?我弟弟找她要人,她不給,還報警?”
“她活該被塞進箱子!活該被扔進河裏!”
沈老師的臉徹底失去血色。
他晃了一下,扶住病床欄杆。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在抖,“什麼箱子,什麼河裏…”
葉青禾還在笑,笑得癲狂:
“你猜猜你那個聖潔的前妻最後是怎麼死的?猜猜她在那個鐵櫃子裏,喊了多久你的名字?”
沈老師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老警察厲聲:“帶走!”
葉青禾被拖出病房。
她的笑聲還在走廊回蕩,像厲鬼。
老警察調出手機裏的監控截圖,遞給沈老師。
“這是夏岑店鋪周圍的監控,”他說。
“過去一年,葉青禾深夜帶不同男人進店,每次都是醉醺醺的男人,帶着意識不清的女孩。”
沈老師盯着手機屏幕。
監控畫面裏,葉青禾扶着一個小姑娘走進店門。
十分鍾後,媽媽從店裏沖出來,扶着同一個小姑娘去路邊打車。
小姑娘裹着夏岑的外套,腿在發抖。
另一段監控顯示,媽媽的店鋪暗室裏。
幾個女孩蜷縮在角落,媽媽給她們分面包,遞水。
牆上的白板寫着:“不要怕,姐姐在。”
沈老師的視線模糊了。
他想起那件校服。
那件他從暗室找到的、領口被撕破的、沾着污漬的校服。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用打火機燒了。
他說:“髒東西就該燒了。”
那件校服的主人,那個叫劉婷婷的女孩,在視頻裏哭着說:
“夏姐姐給我換了衣服,讓我躲着,她說會保護我…”
沈老師抬起手。
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病房裏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又扇了一耳光,一下又一下。
護士想攔,老警察搖了搖頭。
沈老師跪在地上,對着散落的B超單,對着那個裂開的鐵盒,對着空氣中看不見的某個地方。
他開始幹嘔。
嘔不出東西,只有苦澀的膽汁。
他蜷縮起來,像嬰兒一樣。
喉嚨裏發出破碎的、不成調的聲音。
我抱着膝蓋看着他。
看着這個我叫過沈老師,在心裏偷偷叫過爸爸的男人。
他曾經那麼高,那麼冷,像一座山。
現在他癱在地上,碎成一堆。
老警察走過來,蹲在我面前。
他的眼神很溫和。
“小朋友,”他說,“你媽媽…是個英雄。”
我點點頭。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媽媽救過很多人。
她給她們藥,給她們衣服,給她們一個可以躲起來的地方。
她唯一沒救成的。
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