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粽
可能是氣候的關系,或者污染,要麼黃梅天,氣壓低,最近的人都直筆筆的,不太贊成曖昧,歡喜站隊,愛憎分明。學學韓寒、郭敬明、莫言好不好?豆漿、粽子甜的鹹的,上海人是不是小氣猥瑣,都拿出來希望大家鏗鏘有力地表個態。偏偏我是個愛憎特別不分明的人,除了孝悌之類的大關節,其他小地方,都覺得無關緊要,所以誰來問,一概持和稀泥的態度:啊啊,這個很好;甜豆漿啊,好的好的,鹹的,鹹的也很好啊……只不過,狗肉、貓肉最好不要吃,不過你真的要吃,我也沒辦法攔着你是不是?
但是粽子,這個時令的寵兒,如果只有素的,什麼白糖、豆沙、赤豆(北方叫小豆),甜津津送進嘴裏,總覺得有點寡淡,爲這團糯米,微微有些抱憾。江南各地,都有好肉粽,也有各種說道。獨角戲名角兒筱聲咪常常嘲笑自己的搭檔孫敏,說對方是個肉粽,可見風氣之盛。咱們從烹飪道理上講起來,肉粽也是非常理直氣壯的一種尤物。糯米本來是小小的軟顆粒,被久煮而化的五花肥肉一包,味道之豐腴融洽,色澤之油潤晶瑩,再有粽葉野生植物獨有的香氣交融其中,告訴我,支持甜黨的粽友們,您摸摸心口,不覺得尋常白粽子有點乏善可陳嗎親?
肉粽這個東西,放在老早,竊以爲,是口腹間的一種大奢侈。您看,到今天,祖國第三島我老家大崇明親戚們送來的粽子,還是肉的要比甜的小一點,包法不同,捆扎的線也迥異。可見早年間,此物定是需要加倍珍護的一款佳肴。我小時候,粽子都要自己包,我們家鄉話叫“裹”粽子,此字下在這裏,很有神采。江南嘛,物產豐富,對這樣的東西歷來要講究些。取一個大盆,燙粽葉,淘洗糯米,老抽醃制五花肉。我很小,粽子肯定包不來,也就看着弟弟,添點小亂。記得是在家裏的正廳裏做這些,外婆領着一幫男女,各自分工。我靠在牆角的大南瓜邊,聞着滿屋子粽葉被開水激出來的清香,一點心事都沒有,仿佛就是個太古的小逸民。
煮粽子的時間很長,所以香味會長久地留在房間裏不消散。磚木結構的房子,雖然老舊一些,不比上海的水泥房子洋氣,但是每一道溝溝坎坎裏,此時都充溢着粽葉、糯米和五花肉三者在大鍋裏久煮以後無法名狀的誘惑氣息。肉粽的全部魅力,至少有一半得在煮的過程中體會。夜來不上鎖,找一根極其粗笨、兩個成年男人才抬得動的木頭一閂,覺得坦克也未必開得進來,也把這種種香氣一並鎖在了家裏。
家就是這麼一個地方,留存在記憶裏的,往往是一些尋常食物不尋常的香味。家人呢,就是已經遠離的、爲你準備這些食物的親愛的人們。
每年,當五月的陽光給出一點點灼熱,海上來的南風讓虹橋機場的雲彩有那麼幾天和成田機場幾乎同一明度的時候,我就要聯系一些平常從來不會想起的老親戚,噓寒問暖,談古論今,睡眠如何三高如何,特別要誇獎這些人的烹飪熱情和廚藝。這樣的馬屁總是要維持一個月左右,等收到最後一批端午節肉粽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