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幾日,祠堂修繕進入收尾階段。
裴寂領了任命書,得了些好處,手中寬裕許多,便從長青園挪了出去,他要與京城官員打交道,也不適合在此久留。
他與沈璃約定好,待到月末離京那日,會派官車前來接人。
爲防止沈鈞昊偷閒,沈璃托老田將沈鈞昊送入京學堂旁聽。只做旁聽生的話,不需要參加入學考察。
“小姐,月落姑娘又來催了。”翠微端着果盤步入廂房。
“先前挑三揀四,不是說圖樣不時興,就是花色不好看,如今倒知道急了。”青兒順勢接話,滿臉不情願。
翠微放下果盤,“宋小姐與傅世子的婚事將近,催得急也是情有可原。”
沈璃穿針引線的指節微滯,不經意問道:“的確不能耽誤人家的終身大事,他們何時成婚?”
“本月三十一。”
“豈不是小姐離京當日。”青兒有些吃驚,“小姐不打算湊熱鬧嗎?”
她以爲小姐接手爲宋詩詩代工女紅一事,是還沒完全放下竹馬之情,想要借此隱晦表達內心想法。
沒成想,她竟不打算參加婚宴。
沈璃不置可否,將最後一針落下,長舒一口氣,“大功告成。”
青兒與翠微湊上前,好奇打量着繡盤上的圖樣。
天蠶紗與尋常布料不同,會泛盈盈光澤。池水前方綻放着曼妙的並蒂蓮花,池水中央是並排而行的鴛鴦,成難舍難舍之狀。
不同尋常的是,池水後方是一大片竹林,遮天蔽日,隱約透出些許光亮。
如此景象,若非巧奪天工的刺繡手藝,很難復原。
翠微嘖嘖稱奇,“小姐手藝真妙,比繡坊裏頭名繡娘的繡技還要強上不少!”
“那是自然。”青兒驕傲地說着:“當初在嶺南,小姐所制的香囊和團扇,皆是一售而空,從無遺落。”
翠微吃驚,“小姐還有這種經歷?”
“行了。”沈璃打斷二人對話,吩咐翠微,“將紅蓋頭四邊小心封裝,給相府送去。”
“明白。”
翠微抱着繡盤跑出去。
沈璃揉捏眉心,試圖緩解眼睛疲憊,這幾日熬夜刺繡,時間長了有些吃不消。
“我去歇息一會兒,你記得提醒田叔,提前去京學堂接人。”
“明白。”青兒應答道。
-
待沈璃再醒來,天色近黃昏。
她是被青兒搖醒的。
“小姐,小姐。”青兒滿臉急切,額頭上掛着汗珠。
沈璃揉揉眼睛,思緒不太清明,見她這副模樣,喑啞着嗓子詢問,“怎麼了?”
“田管家去接小少爺,沒在京學堂接到人……”
“什麼?!”
沈璃嚇了一跳,整個人清醒過來,甩開錦被就要往外走。
心裏有萬般雜念拂過,阿昊雖只有四歲,但性子乖巧溫順,從不與人爭執。
京學堂大多是六歲大孩童,都是能做他兄長的年紀,怎會與他爲難……
難不成,他的真實身份被發現了?
沒走兩步,手腕被人拽住。
青兒在她耳邊道:“田管家沒接到人,急得趕回來稟報小姐,發現侯府馬車停在沈府門口。小少爺就在馬車上……”
“侯府馬車上?”
沈璃懸着的心落地,表情復雜,“看護是怎麼回事,怎能讓外人接走阿昊。”
“不是的,是小少爺……”
“阿昊怎麼了?”
青兒有些無奈,“小少爺說認得世子,看護才放人的。”
“……”
沈璃無語了。
他所謂的認識,不過是初來京城當日,在城門口的匆匆一瞥。
這小子倒是個鬼靈精,一眼都記住了。
傅長鈺爲何會對阿昊感興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人呢?”
“小少爺回長青園了。”
“我去看他。”
“小姐別去!”青兒的臉漲得通紅,“世子也在園子裏。”
“啊?”沈璃邁出的腳懸停半空,僵持許久後,復而確認道:“傅長鈺進府了?”
“小少爺說世子請他吃了糖葫蘆,他也要請世子喝糖水,就是府邸後廚制作的糖水。於是就自作主張,把世子帶進府了。”
“他真是膽大包天。”
沈璃眉頭深蹙,這事來得突然。
長青園雖在隔壁,但畢竟隔着高牆,她也並未大聲喧譁,不至於露出馬腳。
思慮片刻,她把邁出門檻的腳收回,“讓翠微機靈些,隨便找借口把人請出去。”
青兒卻欲言又止,糾結不已。
“到底怎麼了?”沈璃有些不耐煩,“你有話直說,不要說一句留半句。”
青兒便一股腦往外說,“世子問小少爺,偌大府邸只他一人住嗎?翠微來不及阻止,小少爺便直言否定,稱府中還有娘親,晚膳時分能見到。世子說要留下用晚膳,與小姐碰面後再離府。”
“……”
沈璃動動唇,半天沒說出話。
無名之火梗在喉頭中,上不去也下不來,實在難受得很。奇怪,她臨走時打點好周邊鄰居了,爲何他還會起疑心。
她轉身往梳妝台走去,而後坐下。
青兒跟過去,“小姐與世子捉迷藏,實在不能長久。不如向他認錯,把當年之事說開,興許他大人有大量,不會遷怒於你。”
傅長鈺是平遠侯世子,太子少師,新帝面前的紅人,相爺女婿。隨便一個身份拿出來,都能讓世家高門抖三抖。
她想若小姐能與世子和解,以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不用再四處奔波。
沈璃望着銅鏡,冷聲道:“桂芝的下場,你忘記了?”
青兒臉色頓時刷白,“桂芝姐的死,與世子有何關系?”
她眸色越發嘲弄,“當年我離京不久,收到朝廷要判全府斬立決的消息。我不想讓爹娘無辜枉死,又不能拿阿昊性命做賭注,只能讓桂芝帶求救血書返回京城,祈求傅長鈺托關系在朝前說話,免去爹娘死罪……”
可事與願違。
桂芝被侯夫人狠狠羞辱一番,揚言傅長鈺從未與她有過兄妹情誼,今後更不會與污穢之人有勾連。
那封用鮮血寫成的信被燃燒殆盡,桂芝更是被侯夫人杖責二十大板,落下嚴重病根,一只腳無法直立行走。
最後,也沒能熬過今歲冬日。
“桂芝命如紙薄,我怎能重蹈覆轍。”
沈璃推開妝盒,拿螺子黛描摹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