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鈺嘴角掀起一道諷刺,“母親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侯夫人頓時臉色烏青,嘴巴張了又合,半日沒說出話來。
“因爹不快,母親便下令全府不準提及沈府往事,連她的名字也不許出現。”
他的聲色冷漠至極,“母親之願,無外乎兒子繼承平遠侯之位,將庶子踩在腳下。至於我心之所向,於你而言本就不重要。”
“你怎能如此誤解我?”侯夫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若不是爲你前程着想,我何必在此受着侯爺朝秦暮楚之苦。”
傅長鈺擱置杯盞,緩緩起身,“沈家出事前夜,母親讓人在我酒中下藥,使我一覺睡到翌日深夜,待一切塵埃落定,無力回天。”
“兒子不怨你獨斷專行,母親也不必強求我爲人行事。”
落下這麼一句不親不近的言語,他踏出門去,再也沒回過頭。
侯夫人臉色刷白,“他……竟都知道了。”
三年前,沈家即將被判謀逆抄家前夕,沈璃的貼身女使桂芝,曾敲響鳴軒園通往府外的隱蔽小門。
桂芝是沈府信使,也是沈璃與傅長鈺私密往來的見證者。那一夜,桂芝拿着沈璃用鮮血謄成的求救信,將希望寄托在子墨身上。
她爲免他感情用事,卷入滅門慘案中,提前做了防備。
一方面下藥讓子墨長睡不醒,另一方面當着桂芝的面用蠟燭燃盡書信,要她帶回口信,掃把星莫要禍害他人。
她以爲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沒想到,還是被他知道了。
容嬤嬤在旁收起茶盞,“世子羽翼漸豐,有自己的想法,夫人還是不要摻和太多,小心影響你們的母子感情。”
“你以爲我願意。”侯夫人表露無奈,“我不過是侯爺拿去斬斷子墨情絲的刀。”
“世子是侯爺親子,父子血脈相連,脾性倔犟。過度幹預會適得其反,月末便是世子大婚,木已成舟,夫人不如耐心等待。”
“只能這樣了。”
侯夫人揉着眉心,試圖舒緩焦慮,總覺得心口惴惴不安,“我近日眼皮跳得厲害,明早提醒我給菩薩上炷香。”
容嬤嬤點頭,“明白。”
傅長鈺回了鳴軒園後,把玄穆叫來,
“這幾日沈府可有異動?”
玄穆道:“沈府管家偶爾會帶沈鈞昊出行,府中還在行修繕之事,工匠時常運木材進出。除此之外,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他眉頭擰動,“前後門都安排盯梢了?”
“都安排了。”玄穆表情嚴肅,“暗衛司抽調一組人,日夜交替監視,後門除幾個買菜嬤嬤外,的確無人進出。只不過……”
“有話直說。”
玄穆撓撓頭,不太確定說着:“後門值守的人回報,前幾日見一位身着白衣、頭戴鬥笠的女子乘坐馬車出入。這幾日不曾見過,想來是沈府故人前來悼念,就未曾上報。”
傅長鈺眉頭微蹙,周身氣壓下降。
“沈巍被判謀逆之罪,滿門抄斬。世家高門向來拜高踩低,塌天大禍,怎還會有故人會登門。就不怕悼念不成,反惹一身腥?”
這番話撥雲見霧,玄穆立馬品出關竅,跪下告饒道:“屬下失察,請世子懲戒。”
傅長鈺眸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我也該登門拜訪,悼念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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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沈璃有事相求,裴寂行至涼亭,在她對面坐下。
他滿臉真誠,“裴某還未上任,沈小姐莫要如此喚我。你有何事相求?只要在裴某能力之內,必盡力配合。”
沈璃將沖泡好的茶盞推到他面前,“我外出采買硯台時,聽街市有茶商叫賣,此茶產自浮夏。特意帶回一餅,公子看是否正宗?”
裴寂順從抬起茶盞,飲下一口,“的確是浮夏當地的浮生茶。我出來這麼久,還是頭回喝家鄉滋味。”
“上回公子問我,待祠堂修繕完畢以後有何打算。”
她聲色低柔,發間一縷青絲被風吹散,蓋在右側臉頰上,低垂的眸子閃爍動人光澤,別有一絲風情。
對面品茶的男子,注意力不由被吸引,再也無法靜下心來。
“京城不宜久留,嶺南山高路遠,我思來想去,覺得公子管轄地域,海濱之城浮夏,倒是不錯去處。”
沈璃嘴角揚起弧度,柔柔回望,“我孤身一人奔赴浮夏,人生地不熟恐遭禍患。不知可否與公子一同前往?”
裴寂愣在原地,遲遲沒開口。
與他同行離京,這要求並不過分。
但他這幾日在外頭了解了沈府過往淵源,心裏不免有些忌憚。
謀逆之罪,衆人敬而遠之。他今日領了任命書,本想向她請辭。畢竟與謀逆府門有太深牽絆,恐會影響仕途。
沈璃看出他的糾結,淡聲道:“公子不必擔憂,抵達浮夏城外,我便會與你分道揚鑣。陛下登基,大赦天下,若有宵小之徒拿過往做文章,便是不尊天家,乃是大不敬。”
“況且公子經年苦讀,才能金榜題名,衣錦還鄉。我與阿昊,不過是孤兒寡母,怎敢影響公子仕途。”
她的言語如同九月秋風,在裴寂心口掀起一陣騷動。
他苦讀數載,初心並非爲了攀附權貴,而是護佑一方百姓無虞。
眼前之人,哪是什麼罪臣之後,分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他怎能心思狹隘,只惦記前途,不照拂身旁之人。
裴寂起身,拱手作揖,“小姐深明大義,裴某心思繁雜,實在慚愧。”
沈璃柔聲回應,“我沈家過往復雜,公子有所顧及也是人之常情。”
“裴某願做沈小姐同行者,護佑你抵達浮夏。日後沈小姐若需要需求幫助,也可隨時來府衙找我,我定不忘初心,爲你排憂解難。”
“有你這句話,我可安心許多。”
沈璃笑得溫婉,示意他繼續喝茶。
正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沈璃之所以去黃金屋,就是打着找先生的幌子,尋找官場庇護。
沈父曾告訴她,每年榜上學子,總會有一兩個熬不到朝廷下發任命書,便因飢寒交迫、橫死街頭。
讀書人有風骨,不輕易隨波逐流。她便利用這份風骨,從京城隱蔽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