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上次數學課發生的那一幕,祁夏不自覺地開始用另一種全新的、帶着探究意味的眼光,偷偷打量起角落那個總是獨來獨往、仿佛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新同學。
那種被純粹智性魅力所帶來的震撼,混合着一絲被強行壓制下去的好奇,讓她對他的關注,變得具體而微妙起來,不再是最初膚淺的“他爲什麼不肯坐我旁邊”的委屈。
這種留意,在幾天後的一次物理課上,變得格外尖銳和現實。
物理老師專門騰出一節課來讓大家完成白天課堂上留下的作業,不寫完晚自習要被單獨請去辦公室“喝茶”。
祁夏對着習題最後一道電路分析題抓耳撓腮,感覺頭皮都在發麻。
復雜的電阻網絡像一團被惡意糾纏不清的亂麻,她瞪大眼睛,完全理不清電流的走向,各種公式在腦子裏打架、沖撞,最後變成一鍋咕嘟冒泡的漿糊。
眼看下課時間快到了,鍾表上的指針快速轉動像催命符,她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筆在手裏攥得緊緊的,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最後絕望和僥幸心理同時涌上心頭。絕望於自己的無能爲力,僥幸於——自己後面坐了個學霸。
經過上次“數學課巧妙解題”事件,她幾乎是本能地、抱着孤注一擲的心態,趁台上老師出去接電話,回過頭一臉絕望地看向後面的沈硯青。
他解題的動作甚至沒有停頓一秒,只是筆尖稍緩,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她,帶着一絲無聲的、詢問的目光。
祁夏臉“唰”地一下紅了,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實在有些冒失唐突,心跳得飛快,像揣了只兔子。
她硬着頭皮,用氣聲求助,將作業攤開舉起,手指偷偷指着那道讓她絕望的題號,眼神裏充滿了焦急和懇求:“這……這個最後一題……怎麼入手啊?完全沒、沒思路……”
她已經做好了被無視、或者至少看到他皺一下眉的準備,畢竟她正在打擾他寶貴的答題時間。
但沈硯青只是垂眼,極快地掃了一下自己早已完成好的作業,目光在最後一題那混亂的電路圖上一掠而過,速度快得驚人,仿佛只一眼就已洞悉所有關鍵。
他拿起自己那支最普通的黑色中性筆,在他自己空白的草稿紙邊緣——甚至舍不得爲她多費一張紙——極其快速地畫了兩個簡略卻精準無比的等效電路圖箭頭,犀利地指向其中一個簡化後的關鍵節點。
然後遞給她,示意她那條支路可以等效短路或開路,這是破題的核心。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他沒有說一個字,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祁夏接過那張草紙後,他便收回手,繼續沉浸到自己的競賽題世界裏,仿佛剛才那個小小的、高效的、近乎神奇的援手從未發生過。
祁夏愣愣地看着那兩個小小的、卻仿佛蘊含着無上智慧的箭頭,腦子裏那團亂麻般的線路瞬間被一道雪亮的光劈開!原來這幾個電阻可以看成是並聯的!突破口就在這裏!
她醍醐灌頂,沖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後回過身奮筆疾書,終於在鈴響前最後一刻,歪歪扭扭地寫完了推導過程。雖然字跡潦草,步驟可能混亂,但核心思路是對的!
她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巨大的、難以言表的感激之情洶涌而來,沖得她眼眶都有些發酸。
她忍不住又偷偷回過頭,想去看看那個“救命恩人”,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這次無聲的、短暫的、效率高到令人發指的“輔導”,比任何長篇大論都讓祁夏印象深刻。
她清晰地認識到,這個看起來冷冰冰、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少年,並非一塊毫無縫隙的堅冰。
他不會主動提供幫助,但他的幫助,一旦給出,便是如此直接、精準、有效,直擊要害。
這份認知,讓她對他的好奇又加深了一層,裏面還摻進了一點她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和欽佩。
課間,祁夏去洗手間,經過走廊時,聽到幾個別班的女生湊在一起低聲議論,聲音不大,卻像羽毛一樣清晰地飄進她耳朵裏。
“哎,三班新轉來的那個男生,叫沈硯青的!真的好帥啊!”
“看到了看到了!顏值絕了!就是感覺好冷,氣場嚇人,都不敢跟他說話。”
“我聽三班的人偷偷說,他家裏好像特別困難……”
“真的假的?怎麼看出來的?別瞎傳吧。”
“真的!好像總是穿那兩件舊T恤,洗得領子都鬆了,鞋子也總是那一雙,都刷得泛白了。中午經常不去食堂,或者就看到他買食堂最便宜的白饅頭,就着免費湯啃……”
“啊?不會吧?長得那麼帥,成績又好到逆天,怎麼會……”
“誰知道呢,可能真有什麼難處吧。怪不得感覺他總是一個人,拼了命地學習呢,估計是想靠成績出頭吧……”
那些話語碎片一樣飄進祁夏的耳朵裏,在她心裏激起了層層漣漪。
她不由得回想起更多細節:他校服裏面總是穿着那件白色T恤;他的筆袋是那種最普通的、邊緣甚至已經磨得有些開線的深藍色帆布筆袋,裏面只有幾支最普通的水筆和一塊橡皮;午餐時間,總能看到他坐在座位上,只是沉默地坐在那裏看書、喝水,仿佛感覺不到飢餓……
之前未曾留意、或被她忽略的種種細節,此刻突然變得無比清晰,串聯成一幅模糊卻讓人心頭發沉、微微刺痛的畫面。
那個在講台上冷靜自信、解題時仿佛會發光的天才少年,形象變得復雜起來。
放學鈴響,學生們如同開閘的洪水般涌出教室。祁夏因爲收拾畫具慢了一些,落在後面。
她走出校門,正準備走向自家車子日常停靠的方向,無意中一抬眼,恰好看到沈硯青腳步匆匆地拐進了學校後門那條相對僻靜、開着不少小吃店、文具店和復印店的小街。
鬼使神差地,她的腳步頓住了,目光下意識地追隨着那個清瘦的背影。
她看見他在一家小小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文具店門口停下,和一個戴着老花鏡、正靠在躺椅上聽收音機的店主老人簡短地交談了幾句。
老人抬起頭,眯着眼看了看他,點了點頭,然後顫巍巍地從櫃台下面拿出一個薄薄的、看起來輕飄飄的信封遞給他。
沈硯青接過,看也沒看就迅速塞進書包最裏層的夾袋,然後朝老人微微鞠了一躬,轉身快步離開,身影很快消失在放學熙攘的人流裏。
那個信封……裏面是裝的錢嗎?是他做兼職的收入?
祁夏獨自站在原地,晚風吹起她的發絲,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揪了一下,悶悶的。
那個在講台上冷靜自信、解題時仿佛周身都在發光的的天才少年,和眼前這個需要在下課後匆匆趕往下一個地點、爲一份薄薄的報酬而奔波、背影在夕陽下拉得長長顯得格外匆忙而孤寂的少年,兩個形象在她腦海裏不斷重疊、交錯。
那份她所羨慕甚至敬畏的“學霸之力”,光芒奪目的背後,可能藏着不爲人知的艱辛和負重。
一種微妙的、混合着同情、心疼、好奇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在她心裏悄悄蔓延開來,沉甸甸的,讓她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如此復雜而深刻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