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一起去過食堂後,每次午飯田曉萌都會主動來邀請祁夏,兩個人的關系很快便熟絡起來。
她們剛踏進教學樓,午休預備鈴剛好響起。
三班的教室就在二樓樓梯口,一上去就是後門。經過走廊時,祁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教室最後面飄去。
沈硯青還坐在那個角落的位置上,微微低着頭,面前攤着寫滿復雜公式的草稿紙和習題冊。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外濃密的樹葉,在他俊秀的側臉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影,額前的碎發輕輕拂動,從窗外看去,美好得像一幅畫。
他該不會一中午都沒動,一直在這裏做題吧?祁夏心裏忍不住嘀咕。
沈硯青做事時異常專注,眉心微蹙,一雙眼睛只牢牢盯着眼前的習題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直到他落下最後一筆,將最終答案從草稿紙謄寫到習題冊上,才像是完成了某種儀式般,緩緩抬起頭。卻不期然,正對上祁夏一雙帶着好奇和些許笑意的眼睛。
“有事?”他開口,語氣平淡,目光掃過來,帶着一種禮貌卻疏離的審視。
他剛才太投入,完全沒注意到身邊什麼時候站了個人。想到自己解題時的樣子可能被人看了半天,他下意識地感到些許不自在,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擰了一下。
“我看你一中午都在做題,還沒吃東西吧?”
祁夏將手裏拿着的一盒巧克力遞過去,那是一個長方形的褐色小盒子,上面系着精致的粉色蝴蝶結絲帶,包裝精美,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這兒只有零食,巧克力雖然不頂餓,但吃點甜的能防止低血糖。”她抿了抿唇,語氣帶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怕他誤會,又輕聲補充了一句,“是新的,沒拆過。只是……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多。”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他的表情。見沈硯青臉上並沒有什麼不耐煩的神色,她才稍稍放下心,把話說完。
“不用。”他眼睫低垂,聲音淺淡,“我吃過午飯了。”
“啊?哦……好吧。”她其實也料到,以沈硯青那種冷淡的性子,大概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東西。但再次被這麼幹脆利落地拒絕,心裏難免還是劃過一絲小小的失落。
他將那盒巧克力輕輕推回祁夏手中。或許是他動作太過幹脆,帶着一種不想有任何牽扯的利落。
就在祁夏指尖即將碰到盒子,卻又還沒握穩的刹那——那盒子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從她微微汗溼的指尖滑脫。
“啪!”
包裝精美的盒子重重摔在地上。盒蓋彈開,裏面一顆顆裹着漂亮糖衣的巧克力滾落一地,在光潔的地面上顯得格外狼狽。
祁夏愣住了,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沈硯青。他也明顯怔了一下,看着地上的狼藉,眉頭蹙得更緊了些。
後排這個角落平時很少有人過來,除了值日生倒垃圾或者拿工具。但此刻,女孩臉上顯而易見的委屈和尷尬,以及沈硯青那冷冰冰的表情,還是迅速吸引了附近幾個同學的注意。
“誒,快看那邊,”有竊竊私語聲傳來,“新來的好像把大小姐給惹毛了?”
“真的假的?他膽子不小啊,不怕她那有錢的爹媽打飛的過來找他?”
…………
“叮鈴鈴——”
午休正式鈴聲尖銳地響起,打破了這短暫的騷動。
今天負責維持午休紀律的正好是田曉萌。此刻見好友被圍觀議論,也顧不上多想後果,她拿起粉筆就作勢要在黑板上記名字。
“李洋!午休了不許說話!再吵我真記你名字了!”
被點名的男生不服氣地嘟囔:“誒不是,田曉萌,你怎麼不管管後面那兩位啊?光說我幹嘛?”
這一嗓子,引得更多好奇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教室後方。
祁夏本來臉皮就薄,此刻被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只覺得臉頰像被火烤一樣,瞬間變得滾燙,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沈硯青倒是似乎早已習慣了各種目光的注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下頜的線條似乎繃得更緊了些。
“那個……我就是一下沒拿穩,”祁夏壓低聲音,尷尬地解釋,“不是沖你發脾氣……”
沈硯青沒看她,只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聽起來倒不像是在生氣。
祁夏嘆了口氣,她下身穿的是夏季的格子校裙,實在不太方便,但眼下也顧不上這麼多,彎下腰就準備去撿地上那些散落的巧克力。
就在她俯身的瞬間,幾乎在同一時刻,一只修長的手突然伸過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臂皮膚細膩光滑,觸感微涼。那突如其來的、帶着溫度的觸碰,讓兩人都像是被細微的電流蜇了一下。
沈硯青猛地鬆開手,速度快的近乎突兀。
“我來。”他掃了一眼祁夏穿着的褐色格子裙,又快速地別開視線,聲音有點發硬。
他身形高挑,目測至少有一米八五。那些圓滾滾的巧克力大多滾進了桌底深處。他不得不大幅度地彎下腰,甚至半蹲下來,伸長手臂才勉強夠到。這個姿勢對他這樣身高的人來說,顯得有些笨拙和吃力。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而快速地將所有巧克力一一撿起,放回那個已經有些變形的盒子裏。
———
江城一中坐落於市中心繁華地段,雖然也配有宿舍樓,但條件普通,大多數學生都選擇走讀。
最後一節晚自習的下課鈴如同沖鋒號,早已收拾好書包的學生們瞬間涌出教室,奔向校門,如同歸巢的鳥群。
“夏夏,你還不回家嗎?”田曉萌背好書包,回頭問道。
“司機路上有點事耽擱了,讓我等一會兒。不用等我,你先走吧。”
“好,那明天見!”田曉萌沖她比了個可愛的手勢,快步離開了。
轉眼間,教室裏只剩下她和後排角落的沈硯青。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依然維持着那個姿勢,專注地伏案疾書,側影在燈光下顯得有些孤清。
今天中午那尷尬的一幕,像循環播放的電影片段,在她腦海裏反復上演。折騰得她一下午都在琢磨,該怎麼挽回一下自己在新同學心裏可能已經破敗不堪的形象。
她本意只是想表達一下友好,順便……挽救一下自己那還沒開始可能就已經結束的同桌情誼。誰知道會弄巧成拙,搞得那麼難堪,他現在心裏指不定怎麼想她呢。
要不……再試探一下?
祁夏將兩只手肘撐在桌面上,手心托着臉,腦袋在手掌間輕輕左右搖晃,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目光牢牢鎖在不遠處的沈硯青身上。
她的目光存在感實在太強,原本沉浸在題海中的沈硯青終於無法忽視,抬起了頭。
“我臉上有字?”他問,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祁夏搖搖頭:“沒有。”
“沈同學,你話一直這麼少嗎?天生就這樣?”
“你中午真的吃飯了?可我看你一直坐在那兒刷題啊。”
“那盒巧克力……你後來扔了吧?也是,掉地上了確實不能吃了。不過沒關系,你要是想吃,我明天再給你帶一盒新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最後才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在她心裏盤旋了一下午、讓她坐立難安的核心問題:
“今天的事……你沒生我的氣吧?”
沈硯青看着她,似乎不太理解她爲何對這個問題如此執着。又或者這位大小姐只是覺得無聊,想從他這裏找點樂子?
他習慣性地在心裏築起高牆,將外界的好奇與探究都阻擋在外。牆外是世界,牆內是無人可觸的領地。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他反問。
“當然重要啊!”女孩的聲音軟糯,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認真。
因爲她想和他做同桌。
——雖然目前還是她單方面希望的。
沈硯青喉結微動,握着筆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那些關於“陌生關心”所帶來的微妙躁意再次浮現。他從未習慣也不需要這些,此刻卻發現自己很難對着這雙眼睛說出冷硬的話。
片刻沉默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沒生氣。”
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滿了星光,漂亮的臉頰上漾開淺淺的笑意,仿佛得到了一個無比珍貴的承諾,整個人都明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