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清晨的霧氣帶着刺骨的寒意。
陸嶼舟幾乎一夜沒睡。他腦子裏全是蘇玉昭那雙哭腫的眼睛,還有那個“我會處理”的承諾。
他起得很早。沒急着去上工,而是站在後院的豬圈旁,盯着那堵塌了一半的土牆發呆。牆根下有個狗洞,平時被半人高的枯草遮着,一般人注意不到。但陸嶼舟知道,這是賴三偷雞摸狗的必經之路,牆那邊的雜草都被踩倒了一片。
“老陸,看啥呢?”
趙衛東端着臉盆出來,順着他的視線瞅了一眼,“那破牆有啥好看的?改天找幾塊磚堵上得了,省得黃鼠狼進來偷雞。”
陸嶼舟推了推鼻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不用堵。”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聲音剛好能讓路過牆外的村民聽見:
“正好,我那賣收-音機的幾十塊錢沒地兒放。這牆根底下的磚縫隱蔽,塞個鐵盒子進去,上面蓋點草,神不知鬼不覺,誰能想得到?”
趙衛東愣了一下,剛想說“你瘋了,財不外露懂不懂”,卻見陸嶼舟沖他使了個眼色。
雖然不明所以,但趙衛東是個機靈人,立馬配合地嚷嚷起來:
“哎喲!你那錢可得藏好了!幾十塊呢,那是巨款啊!要是丟了可要命了!放那兒確實安全,那是死角,沒人去!”
牆外,枯草叢動了一下,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悄悄離開了。
陸嶼舟收回視線,眼底劃過一絲冷意。
魚餌撒出去了,就看那條貪吃的魚咬不咬鉤了。
……
白天,陸嶼舟像沒事人一樣去上工。但他利用午休的時間,偷偷回了一趟知青點。
他找來了一根結實的麻繩,一根彈性極好的桑木條,還有一個用來喂豬的破銅盆。
他雖然是教歷史的,但動手能力極強,利用簡單的力學原理做一個觸發式陷阱,簡直是大材小用。
他把那一桶攢了好幾天的泔水吊在豬圈的房梁上。這泔水裏混雜着爛菜葉、刷鍋水,甚至還有不知道誰倒進去的臭豆腐湯,發酵了三天,那味道比大糞還沖。爲了增加視覺效果,他還特意往裏撒了一把鍋底灰。
繩子經過房梁上的滑輪,一頭系在泔水桶的翻轉把手上,另一頭埋在那個狗洞內側的浮土裏,做成了極靈敏的絆馬索。
只要有人從洞裏把頭探進來,身體一往前蹭,膝蓋碰到繩子……
“崩!”
那個鐵皮盒子就被他放在離洞口一臂遠的地方,剛好是伸手夠不着、必須爬進來拿的位置。
他又在洞口正下方挖了個淺坑,倒進了幾桶冰冷刺骨的井水,把土攪和成了一灘爛泥。
這大冷天的,這一桶透心涼的“加料”泔水,再加上這一坑爛泥,夠賴三喝一壺的。
做完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平靜地去上工了。
仿佛他剛剛不是在布置一個讓人社死的陷阱,而是在解一道普通的數學題。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
蘇家大院裏,氣氛依舊壓抑。雖然陸嶼舟昨晚說讓他處理,可外面的流言還在傳,蘇玉昭連門都不敢出。
晚飯桌上,蘇父依舊黑着臉,只喝了兩口稀粥就放下了筷子。二嫂劉蘭芝倒是胃口不錯,甚至還有閒心哼兩句小曲兒,被蘇母狠狠瞪了一眼才消停。
蘇玉昭沒心情理會二嫂。她早早回了屋,坐在窗前,看着那條紅紗巾發呆。
天漸漸黑了,窗外的風聲嗚嗚作響,聽着有些滲人。
“他到底要怎麼處理啊……”她小聲嘟囔,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心裏既期待他能像個英雄一樣從天而降,又害怕事情鬧大了無法收場。
……
深夜。月黑風高。
整個紅星大隊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幾聲不知疲倦的狗叫。
知青點後牆外,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摸了過來。
是賴三。
他今晚喝了點劣質白酒,膽子正肥。白天聽人說陸知青把錢藏在牆根下,他心裏那個癢啊。幾十塊錢!夠他去縣裏逍遙快活好幾個月了!
再加上之前被陸嶼舟踹的那一腳,新仇舊恨涌上心頭。
“小白臉,讓你狂!今兒爺就讓你人財兩空!到時候看你還有沒有臉在村裏待!”
賴三嘿嘿一笑,熟門熟路地扒開雜草,找到了那個狗洞。
他先是用手電筒往裏面照了照。果然,就在離洞口不遠的牆根下,有個鐵盒子在微弱的光線下反着光。
“果然在這兒!”
賴三喜出望外,貪婪徹底戰勝了理智。他伸手去夠,夠不着。
“媽的,藏得還挺深。”
他罵了一句,把手電筒叼在嘴裏,雙手撐地,像條狗一樣往裏鑽。
腦袋進去了。肩膀進去了。
就在他的膝蓋剛落地,往前挪動的一瞬間——
“崩!”
一聲細微的機關觸發聲響起。
賴三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頭頂突然傳來一陣風聲。
緊接着——
“譁啦!”
一桶冰冷刺骨、散發着惡臭、混着鍋底灰的泔水,精準無比地兜頭澆下!
“啊——!”
賴三被澆了個透心涼,那一瞬間的寒意讓他下意識地想跳起來,卻忘了腳下是個精心準備的泥坑。
“噗嗤!”
腳底一滑,整個人臉朝下,重重地摔進了那個爛泥坑裏,結結實實地啃了一嘴腥臭的爛泥。
“哐當!哐當!”
那個用來做誘餌的破銅盆也掉了下來,砸在地上,在寂靜的夜裏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像敲鑼一樣。
這一聲巨響,瞬間打破了夜的寧靜。
“誰?!”
“抓賊啊!知青點進賊了!”
知青點裏的燈瞬間亮了。
趙衛東第一個沖出來,手裏還拿着個頂門的杠子,連鞋都沒穿好。他個子不高,臉圓圓的,平時看着挺和氣,這會兒急得臉都白了。
緊接着,隔壁屋的劉強也被嚇醒了,披着衣服罵罵咧咧地跑出來:“哪個不長眼的孫子吵老子睡覺!”他就是那個平時最愛偷懶的男知青,頭發亂得像雞窩。
連女知青那邊的王紅梅也拎着馬燈出來了,一臉驚恐:“咋了咋了?地震了?”她性子潑辣,身上披着件花棉襖,手裏還拎着把菜刀。
陸嶼舟走在最後。
他披着外套,頭發有些凌亂,一副剛被吵醒的樣子。但他手裏提着最亮的馬燈,眼神卻清明得可怕。
燈光一照。
只見賴三滿身污穢,頭上頂着爛菜葉,臉上全是黑灰,凍得瑟瑟發抖,像只落水狗一樣趴在泥坑裏,正拼命想往外爬。
那一身的惡臭,熏得趙衛東差點吐出來。
“賴三?!”
趙衛東驚呼一聲,隨即大怒,“好啊!原來是你這孫子來偷東西!我說最近怎麼老丟東西呢!”
賴三被手電筒晃得睜不開眼,嘴裏還在吐泥:“誤、誤會……我走錯路了……”
“走錯路走到狗洞裏來了?誤會你大爺!”
趙衛東一杠子敲在賴三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動靜越來越大,周圍的鄰居都被吵醒了,紛紛披着衣服出來看熱鬧。
“咋回事啊?”
“抓着賊了?好像是賴三!”
陸嶼舟站在人群中央,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幕。他沒有動手,甚至連衣角都沒髒。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眼底一片冰冷。
“去叫大隊長。”
他聲音平穩,卻帶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就說知青點進賊了,人贓並獲。讓他帶民兵連來。”
這一夜,紅星大隊注定無法平靜。而那場關於蘇玉昭的謠言,也終於迎來了被徹底粉碎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