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冷氣開得很足。孟安意無意識地摩挲着文件邊緣，紙頁上熬夜修改的痕跡在投影儀強光下格外明顯——紙頁邊緣微微卷曲，熒光筆標記的幾處關鍵數據在強光下泛着淺黃。
蘇嘉宴坐在長桌盡頭，鋼筆在桌面上輕輕叩擊，節奏穩定得像某種無聲的倒計時。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的腕骨線條分明。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側臉投下細密的光影，勾勒出他微蹙的眉心——他昨晚又熬夜了。
孟安意太熟悉這個表情了。
高中時他每次熬夜完偏頭痛發作前都會這樣皺眉。
而現在，他正用同樣的姿勢審視她的參數對照表，仿佛在評估某種可疑證物。
"關於算法爭議。"風控總監環視全場，"辛琳？"
辛琳站起身，她指尖輕點遙控器，幻燈片切換，屏幕上跳出一條完美的折線圖。
"我們復核了行業新規。"她的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自信，"波動系數調整影響值不超過0.7%，在允許誤差範圍內。"
孟安意盯着自己微微發抖的指尖。
論壇裏那張何易瀟和副總的合影還在內網飄着，評論區裏的惡毒留言像毒刺一樣扎在她心裏。而蘇嘉宴上周剛開掉一個副總塞進來的親戚——她甚至做好了今天就被清退的準備。
"孟安意。"風控總監突然點名，"你堅持修正的依據？"
全桌目光壓過來的刹那，她手邊的檸檬水晃出漣漪。調出幻燈片時，她聲音比想象中平穩："根據金管局12月補充通知第3.2條..."
當誤差模擬圖彈出，運營總監的鋼筆啪嗒掉在桌上。圖表顯示舊算法在極端行情下會產生2.3%的偏差，三倍於辛琳宣稱的安全值。
"數據源？"蘇嘉宴開口。這是今早他說的第一句話。
"彭博終端與央行披露數據雙重比對。"她點開最後一頁，忽然對上他的眼睛。那目光像高中時她解出全班都不會的數學題時，他在走廊投來的一瞥。
"采用修正版。"蘇嘉宴合上文件夾，鋼筆在桌面上輕輕一磕，"明天交流會——"
他的目光在議程表上停頓了一秒，筆尖輕輕點了點某個名字。
"由孟安意匯報。"
孟安意猛地攥緊了手中的鋼筆。
原來她還有機會證明自己真的屬於這裏。
午休時孟安意去了藥店。她把兩盒止痛藥交給前台："行政部補的常備藥。"轉身時聽見前台小聲說："蘇總今天臉色確實不好..."
次日上午，辛琳出現在她工位旁。香水味像條冰冷的蛇遊過來。
"交流會材料？"她微笑着問，聲音柔和，像是隨口一提。
孟安意遞過文件袋，指尖微微收緊。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爲蘇嘉宴想考驗一下她這個“關系戶”，這次交流會本該是辛琳負責的。
辛琳接過文件，慢條斯理地翻了幾頁，忽然輕輕"咦"了一聲。
"這個單位是不是錯了？"她指着某處數據，眉頭微蹙的樣子堪稱關切。
紙頁上的小數點確實挪了位——但孟安意清楚記得自己核對過三遍。
"我核對過原始數據，"她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應該是0.023，不是0.23。"
辛琳笑了笑，合上文件，語氣依舊溫和："是嗎？可我記得行業標準不是這樣的。"
她將文件放回孟安意桌上，指尖在紙頁上輕輕點了點："要不要再檢查一下？畢竟……"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帶着若有似無的嘆息："這次交流會很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錯。"
辦公區很安靜，但孟安意能感覺到周圍若有似無的視線。
她低頭看着那份文件，紙頁邊緣已經被捏出細小的褶皺。
"孟安意。"
陳安的聲音從走廊傳來。他手裏拿着會議資料袋，神色如常："車在樓下等了。"
辛琳微微側身，笑容依舊得體："我們正在討論參數問題。"
陳安點點頭，目光掃過孟安意桌上的文件："蘇總說，初始數據已經確認過了，可以直接用。"
辛琳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復如常："原來如此。"
她輕輕拍了拍孟安意的肩，聲音溫柔："那祝你匯報順利。"
說完，她轉身離開，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孟安意站在原地，指尖微微發涼。
陳安看了她一眼，遞過一張紙巾："擦擦手。"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