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池魚瞳孔驟縮,不顧身上的痛,撲過去堪堪接住牌位,死死護在懷裏,氣得牙關發顫:
“這是我父兄的牌位,你們竟敢羞辱!”
“羞辱?”
張敬嫺冷笑一聲,“你若再不帶着這髒東西滾,我現在就砸了這靈堂!讓你父兄在天之靈好好看看,他們唯一的女兒,竟這般惡毒,非要害得我謝家不得安寧!”
說罷,她揚聲喊來小廝:“動手!把這些晦氣東西都清出去!”
嶽池魚眸中燃着怒火,撿起地上的瓷片。
張敬嫺驚退半步:“你想做什麼?”
她將瓷片抵在頸邊,死死瞪着謝家人,一字一頓:
“你們今日敢砸我父兄靈堂,我便死在這謝家!讓天下人看看,你們謝家是如何忘恩負義,如何欺辱忠良之後!”
謝南蕭見她頸間抵着瓷片,指尖還滲了血,臉色驟變,慌忙沖上前想抱她:
“小魚兒,快把瓷片放下!向我母親道個歉,我馬上帶你去包扎,我保證,絕不會讓她動嶽父的祠堂!”
他臉上的急切不似作假。
可就是這個曾愛慘她的人,如今卻把嶽家和她的尊嚴碾在腳下!
嶽池魚一把推開他的手,反手甩了他一耳光。
看熱鬧的香客瞬間靜了。
誰也不敢信,這女人竟敢打謝將軍......
簡直,太彪悍了!
下一秒,嶽池魚抱着牌位起身,笑着道:“道歉?想都別想!謝將軍還是好好陪你的情妹妹吧!”
她脊背挺得筆直,仰着臉不允許眼淚掉下。
說罷轉身就踏向靈堂外。
全然不管身後謝南蕭的臉色有多難看。
嶽池魚走出屋子時,暮光正斜斜灑下,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方才一直緊繃的身子瞬間一鬆,腳步不由得左右晃了晃,身子往前栽去。
恍惚間,她才察覺前方有人走來,嶽池魚猛地抬眸,一眼便定在了那人身上!
男子立在晚霞最盛處,玄色錦袍罩銀披風,如月泄寒江。
挺直的鼻,薄唇,還有那一雙冷戾鋒利的桃花眸也斜睨下來。
此人相貌清絕,是她今生今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嶽池魚一驚。
如今她這般狼狽,哪敢往陌生男人懷裏跌?
她咬牙,強撐着往旁邊一歪,“啪”地摔在草地上。
晚春的草地長滿新綠,軟得像毯子,倒不算疼。
嶽池魚緊緊護着懷中牌位,餘光卻瞥見那高大男子早已走遠。
恰在這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謝南蕭追出來了。
他不管嶽池魚願不願意,一把將她抱起,快步走進不遠處的禪房。
嶽池魚被放在禪榻上,看着謝南蕭慌慌張張翻找藥箱,取出藥膏小心覆在她臉上,處理她手上的傷。
又見他注意到她渾身發抖,忙脫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肩頭。
“小魚兒,這樣是不是好一點,還冷不冷?”
嶽池魚盯着他的動作,以及臉上的巴掌印,目光卻落在禪枕下露出一角豔色的肚兜上,扯唇冷笑:
“謝南蕭,你裝的累不累?”
聞言,謝南蕭臉色驟然一僵,語氣也不由沉了幾分。
“……小魚兒,思玉是之逸的遺孀,我作爲夫兄,多照看她幾分,難道不是本分?”
嶽池魚一言不發,只繞開他往門外走。
這禪房裏的空氣,都讓她覺得惡心。
“嶽池魚!”謝南蕭猛地起身,從身後緊緊抱住她,聲音發緊,“你要去哪?”
嶽池魚捧着牌位,牙關咬得發疼,“我……要找娘親。”
謝南蕭動作一頓,語氣添了幾分哄勸:“你娘早就不在了。乖,爲夫帶你回家。”
嶽池魚終於側頭看他,清澈眼眸像淬了冰,似要將他從頭看穿:
“謝南蕭,我們和離吧。”
空氣瞬間僵住。
半晌,謝南蕭緩緩吐了口氣,聲音沉得發悶:
“你說什麼?就因爲我娘不讓放嶽父牌位,你就要和離?”
那語氣裏的不以爲然,明擺着怪她小題大做。
嶽池魚心口一涼,對這個男人最後一絲幻想,徹底碎成了渣。
“不止這個。”她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只是覺得,你如今身居高位,身邊只我一個女人,太委屈你了。”
空氣又凝了冰,窒息的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
終於,謝南蕭先開了口:
“之逸亡故,思玉一個弱女子在寺廟守靈。我只是陪她上炷香,你便沖進來又打又鬧,非要把家醜鬧得人盡皆知,你就滿意了?”
“繼續。”嶽池魚淺淺一笑。
“你安心做你的謝家貴婦就夠了,朝堂事夠累,我沒精力應付你猜忌!”
“所以?”
謝南蕭盯着她,眉頭擰成死結:“小魚兒,你不覺得自己變了太多?思玉失了丈夫,身爲夫兄,照顧弟妻難道不是天經地義?換做任何人,都會理解我。”
任何人嗎?
嶽池魚笑了笑,“好。”
話落,她沒再看他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可剛邁一步,手腕就被猛地攥住,下一秒便被拽得撞上門板。
謝南蕭將她困在臂彎裏,雙手按在她頭頂,眼底翻涌着陰鷙:
“我不要別人,你也別想和離!先皇定下的婚約,生生世世都拆不散,你想都別想!”
嶽池魚沒說話。
別想和離麼?
謝南蕭,你很快,就會收到那份大禮。
我。
不要你了。
謝南蕭帶她回了謝家,瞞着張敬嫺,把嶽老將軍的牌位安置在寺院一處幹淨禪房。
到了半夜,他又輕手輕腳出了屋子。
嶽池魚立在暗處,清晰看見門口馬車簾子掀開,沈思玉的臉露了出來。
她明明在寺中守靈,此刻卻嬌笑着勾住謝南蕭的衣帶,拉着他上了車。
沒一會兒,馬車便開始輕輕震動。
接着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烈,連車身都跟着搖晃起來……
他們渾然不知,樹後的嶽池魚正看着這一切。
明明早就對他斷了念想,可當真見了這不堪的一幕,原來竟是如此撕心裂肺。
像被雙冰涼大手狠狠攥住心髒,嶽池魚死死摁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氣,生理性的反胃往上涌,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從相識起,謝南蕭就把她捧在心上。
明知她守孝不能同房,他始終尊重。
連輕輕一吻,都會讓這叱吒沙場的將軍紅了耳尖。
那時,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珍重,她想,這輩子,或許再遇不到比謝南蕭更愛她的男人了。
【謝南蕭一生一世心悅嶽池魚】
這是他親口刻下的承諾。
可如今,親手打碎這承諾的,也是他。
丫鬟秀兒見她哭得渾身發顫,慌忙上前扶:“少夫人,您別這樣。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就連奴婢,當初賣身的銀子,都被那負心漢拿去娶小妾了……”
話到此處,她自己也哽咽起來,吸了吸鼻子才接着勸:
“少夫人,謝將軍心裏是有您的,您忍一忍就過去了。這次原諒他,二夫人再怎麼樣,也動搖不了您主母的位置啊!”
嶽池魚垂眸看着手裏攥皺的帕子,猛地發力撕成兩半,聲音沙啞卻字字堅決:
“不,我不會原諒他。”
謝南蕭,我永不原諒。
*
一連三日,謝南蕭都沒回府,嶽池魚全當他不存在。
閒時她便坐在窗邊,一筆一劃寫離京計劃。
她準備帶着三萬兩銀票,去南川尋父親舊部。
其餘時候,就燒東西,燒的全是這些年謝南蕭送她的禮物——
什麼寶石簪子,瓔珞,他親手繡的帕子......就連成婚時用兩人頭發編的同心結她都燒了。
人都爛透了,留着這些不過是睹物添堵,多看一眼都覺惡心。
今日,謝南蕭破天荒回府,還帶了她愛吃的栗子糕。
他俯身湊到她耳邊,語氣帶着輕哄:“明日去思魚城,我給你準備了驚喜。”
嶽池魚沒興趣,剛要拒絕,謝南蕭卻已自顧自整理起出門要帶的東西。
他頭也沒抬,又補了句:“我娘也在,正好你們之前有誤會,趁這機會解開心結。”
“我不去。”
“我娘說,你會去的。”
“......”
嶽池魚沉默片刻,念及那三萬兩銀子,“好,我去。”
翌日,馬車停在城內涼亭邊,風裹着花香撲來。
嶽池魚抬眼就見,亭下石桌旁早坐了人。
張敬嫺居中而坐,沈思玉挨着她低語,兩人笑得熟稔,仿佛只有她們才是婆媳。
而桌邊只有三張石椅。
一把張敬嫺的,一把沈思玉的,一把謝南蕭的。
唯獨沒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