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嶽池魚頓住腳步,腦中一刹那空白。

可她很快想清楚,這是婆婆設下的鴻門宴啊。

也就是說,沈思玉和謝南蕭的私情,婆婆很可能早就知情!

甚至爲了拉攏睿親王,婆婆早就計劃好踹掉她這個大兒媳,讓二兒媳改嫁給大兒子!

自己對謝家來說,究竟算什麼呢?

她轉頭看向一旁的謝南蕭,他眉頭微蹙,臉上難得露出尷尬,顯然也沒料到沈思玉會在。

“呵。”

嶽池魚沒忍住冷笑出聲,轉身就往涼亭外走。

謝南蕭幾乎是立刻追了上來,幾步便趕上她,伸手想去拉她的手腕,卻被她狠狠甩開。

他急切解釋,“我真不知母親會帶上思玉!別氣了,我陪你在城裏逛逛吧?你不是之前就說過想看看熱鬧嗎?”

嶽池魚沒說話,只自顧自往前走。

謝南蕭立刻跟上,亦步亦趨,哪裏還有半分軍中叱吒風雲、說一不二大將軍的模樣?

他接過侍從遞來的傘爲她遮陽,見她目光掃過街邊小攤,便悉數買下。

一路上,謝南蕭牽着她的手,幾乎從未鬆開。

哪怕她偶爾想甩開,他也會立刻收緊力道,牢牢將她的手攥在手心。

走到月老攤前,他拉着她停下,挑了根最紅的繩,不由分說將兩人的手腕系在一起,打了個緊實的結,笑着道:

“小魚兒,這樣,你就永遠不會走丟了。”

永遠不會走丟嗎......

可她這次要去的地方,他永遠也找不到。

謝南蕭,你早就弄丟我了。

沒走多遠,嶽池魚便察覺他明顯心不在焉。

沒一會兒,他手下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謝南蕭臉色驟變,轉頭就對嶽池魚歉意低哄,“小魚兒,我有軍務要處理,乖,你先賞景,我等會兒就來陪你。”

下一秒,他扯斷紅繩,匆匆走了。

嶽池魚看着他的方向——根本不是去軍營,是沈思玉的涼亭。

他在撒謊。

嶽池魚勾了勾唇,起身默默跟了上去。

尚未走到涼亭,裏頭已先傳來一陣清脆的撒嬌聲:

“夫兄,這思玉城的名字取得真好聽,玉兒每聽一次,便覺甜到心底去了~”

“思玉,你明白我的心意。”

謝南蕭的聲音落下,嶽池魚只覺如遭雷擊,腦袋一片空白。

等她再次抬眸時,恰好看見了謝南蕭微微上揚的唇角,眼裏盡是寵溺。

思魚城……思玉城……

直到現在,嶽池魚才知道,從一開始被騙的人只有自己。

對,只有她嶽池魚!

心口猛地一沉,嶽池魚用右手緊緊捂住嘴,胃裏痙攣着翻出一股又一股苦水。

緩了許久,她逼退喉間腥甜,眼底最後一絲柔光碾碎,挺直脊背,抬腳朝涼亭大步走去。

從前爲討謝南蕭歡心,她便總穿月白、淺藍這類素淨顏色。

可今日,她特意換上了自己最愛的正紅。

紅衣裹着如雪的肌膚,眉目流轉間,整個人明豔得像一簇火,再沒了半分過去的溫順。

涼亭下,謝南蕭正握着沈思玉的手調整劍勢,耐心教她練劍。

兩人臉上的笑意明顯,上揚的唇角壓都壓不住。

瞥見嶽池魚的身影,沈思玉立刻停下動作,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番,“嫂子?這麼巧,你也來思玉城踏春嗎?”

聞聲,謝南蕭抬頭,正好與站在樹下的嶽池魚四目相對。

他身子驟然一僵,連忙鬆開了握着沈思玉的手。

“小魚兒,我、我是路過這裏,見思玉劍術不對,才教她兩下。”

嶽池魚淡淡掃過他緊繃的臉,諷刺一笑,“謝將軍莫非有分身?一個去了軍營,一個在這思玉城教弟媳練劍?”

“......”

“思玉城”三個字一出口,謝南蕭的臉色瞬間變了。

沈思玉卻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語氣得意道:

“嫂子,你看!夫兄說,這美玉刻‘思玉’二字,是要讓全天下都知道,這座城是他爲我打下的呢。”

玉佩的光刺得嶽池魚眼睛發疼。

她忽然想起前幾日,謝南蕭送她那枚玉墜子,是沈思玉這塊的邊角料!

見嶽池魚不說話,沈思玉笑着上前一步,語氣熱絡道:

“嫂子,這裏總共就三把椅子,你若不嫌棄,就坐我這兒吧。”

話落,她直接坐到謝南蕭大腿上,手臂還輕輕環住了他的脖頸,姿態親昵又挑釁。

嶽池魚面無表情走過去,沒等謝南蕭反應,一把揪住沈思玉的頭發,狠狠將她從謝南蕭身上扯了下來。

動作幹淨利落,帶着一股將門虎女特有的彪悍。

沈思玉驚呼一聲,踉蹌着跌倒,眼圈瞬間就紅了,楚楚可憐地望向謝南蕭。

涼亭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謝南蕭臉色鐵青,正要開口,亭外卻傳來一聲冷厲的呵斥:

“放肆!嶽池魚,你還有沒有點規矩!”

只見張敬嫺在一衆仆婦的簇擁下走來,目光如刀狠狠剜向嶽池魚。

“母親。”謝南蕭起身,語氣有些復雜。

張敬嫺卻沒理他,徑直走到嶽池魚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那一身刺目的紅衣,冷笑道:

“穿紅着綠,舉止粗野!要不是南蕭心善,念你孤苦收爲侍妾,你早不知淪落到哪去!還當自己是從前的將門嫡女?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

在外人面前,張敬嫺從不認她的主母身份,只對外說她是謝南蕭納的侍妾。

此刻當着沈思玉的面,更是把她的尊嚴往地上踩。

沈思玉被丫鬟扶起,故作驚訝:“啊?原來嫂子只是妾?夫兄,謝府的規矩,難道一個侍妾都敢當衆傷人了?”

嶽池魚沒理會兩人的陰陽怪氣,只抬眼望向謝南蕭,眼神平靜,靜靜等他一個回答。

謝南蕭沉默半晌,終於開口,“小魚兒,方才是你沖動了,先給思玉道個歉,有什麼事我們回去說。”

嶽池魚死死盯着他:“該道歉的不是我。”

“思玉受了傷,我娘也是長輩!”

謝南蕭皺緊眉,語氣微不悅,“別犟了,先道歉,回頭我跟你解釋。”

他是她的夫,是戰場殺伐果斷的少將軍,被一介婦人當衆反駁,顏面何存?

嶽池魚沒再說話,只望着他,眼神裏最後一點溫度也沒了。

周圍站着的謝府下人,哪個不知她是謝家主母?

可此刻,她被弟媳和婆婆當衆羞辱,謝南蕭會不明白嗎?

不,他明白。

只是她的難堪,對他根本不重要。

嶽池魚指尖微蜷,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迎着張敬嫺的目光,毫不退縮:

“好,我道歉!我道歉當初我嶽家瞎了眼,救了一窩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如今反被噬咬!”

“你!”

張敬嫺被噎得一時語塞,臉色更加難看。

恰在此時,下人前來稟報午膳已備好。

張敬嫺冷哼一聲:“罷了,我沒空與你做口舌之爭。既然來了,就用膳吧。”

說罷,她率先走向亭中早已擺好的膳桌。

依舊是那三張椅子。

張敬嫺自然落座主位,沈思玉立刻乖巧地挨着她坐下,謝南蕭猶豫一瞬,坐在了另一邊。

沒有第四把椅子,也沒有人提議去添一把。

嶽池魚就那樣被晾在原地,像一個多餘的、闖入別人家宴的不速之客。

她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走。

張敬嫺厲聲呵斥:“婆婆和丈夫還在用膳,你倒先走了,你嶽家就這點教養?”

嶽池魚腳步沒停半分,全當沒聽見張敬嫺的咒罵。

沈思玉連忙安撫張敬嫺,抬眼看向嶽池魚的背影,唇角勾出天真又惡毒的笑:

“一直聽聞嫂嫂是將門之後,劍術定是厲害,思玉技藝不精,不知能否向嫂嫂討教一二?”

嶽池魚腳步一頓。

周圍一些受邀作陪的旁支女眷聞言,也低聲議論起來:

“她嶽池魚算什麼東西?喪家之犬罷了!怕是連劍都舉不動!要不是謝家給口飯吃,她估計都得餓死,還敢自取其辱!”

“二夫人可不一樣!自幼習劍,如今更是大乾女劍榜前甲人物,這般文武雙全,難怪謝家只知二房而不知長房!”

“嶽家也不過浪得虛名!以前仗着嶽老將軍撐着,還敢稱什麼將門,如今沒了靠山,連個像樣的女兒都養不出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衆人越說越起勁兒,謝南蕭終於蹙起眉,似覺過分,放下筷子道:

“思玉,別鬧。小魚兒她……身子弱,不擅這些。”

他轉向嶽池魚,“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看不起她。

在他心裏,她早不是當年能和他策馬並轡、論兵談策的將門之女,只是個需要他庇護、柔弱無用的菟絲花。

可他忘了,她是嶽家女兒,是大乾第一女劍,不過是嫁他後,才收起鋒芒,爲他謝南蕭洗手羹湯罷了!

連丫鬟秀兒都被這羞辱氣得渾身發顫,剛要替主子開口,卻被她抬手攔住。

嶽池魚抬眼,聲音冷得沒一絲溫度:“討教?可以。”

說完,她不等衆人反應,徑直走到一名侍衛身旁,抬手,“唰”的一聲抽出了他腰間的佩劍!

“嶽家劍法,馳騁沙場,殺的是敵寇,斬的是奸邪——恰如今日對沈姑娘。”

頓時,滿亭的人齊刷刷看向嶽池魚。

謝南蕭不滿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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