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的管壁像塊浸透冷汗的溼布,沈寂每向前挪動一寸,手肘就被鏽蝕的鐵皮刮出細血珠。
他能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封閉的管道裏顯得格外清晰——直到身後傳來金屬撕裂的轟鳴,像有巨手在扯碎整座建築。
他猛地頓住,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這聲音太熟悉了,三年前在看守所,他曾隔着鐵窗看過拆樓機碾碎舊倉庫,金屬斷裂的脆響與混凝土坍塌的悶響混在一起,和此刻的動靜如出一轍。
但此刻的撕裂聲更尖銳,還帶着某種黏膩的“滋滋”聲,像是有活物在啃食鋼鐵。
沈寂側過臉,勉強從通風管的縫隙裏瞥見後方景象。
整層監區的牢房鐵門正同時爆裂,鏽跡斑斑的鐵門像被無形的手揉成錫紙,扭曲着飛射向走廊中央。
牆體則像被撒了水的畫紙,從牆角開始向內塌陷,磚塊與水泥簌簌剝落,露出後面暗紅色的、類似肌肉纖維的組織。
“規則不容褻瀆!”
老陳的嘶吼穿透崩塌的噪音撞進管道。
沈寂瞳孔驟縮——那個總穿着白大褂、說話時總推金絲眼鏡的心理醫生,此刻半邊身體已化作灰白色的灰燼,剩下的半張臉卻異常鮮活:左眼暴突成青紫色的肉瘤,右眼球卻保持着人類的清澈,正順着臉頰往下淌淡金色的液體。
他的右手完全消失了,左手指尖長出黑褐色的骨刺,深深扎進正在坍縮的“牆”裏,仿佛在和某種存在爭奪什麼。
整層監區在十秒內坍縮成一團猩紅肉瘤,表面布滿血管般的褶皺,正有節奏地搏動着,每一次收縮都擠出幾滴墨色液體,滴在地上發出“嗤啦”的腐蝕聲。
沈寂伏在管中,後背的冷汗浸透囚服,黏在皮膚上像條冰涼的蛇。
他望着那團肉瘤,喉嚨發緊:“這他媽的……”後半句被吞咽聲截斷——三年牢獄生涯教會他的謹慎,此刻終於派上用場——有些話,說出口就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刀。
系統界面在視網膜上炸開血紅色的光。
【方向錯誤:繼續前行將抵達安全區】幾個字像燒紅的鐵條,燙得他眯起眼。
沈寂的指甲掐進掌心,疼痛讓思維更清晰。
這是系統第三次刷新提示,前兩次分別是【致命錯誤:信息泄露】和【危險區域:通風管】。
他已總結出規律:系統的“錯誤”往往指向真相,但這次的“方向錯誤”卻直接關聯“安全區”——如果按反向解讀,“繼續前行”該是“死亡區”?
可如果系統這次玩的是雙重反轉呢?
他摸向貼身衣袋,指尖觸到半截鉛筆的棱角。
這是入獄時藏在牙刷柄裏的“工具”,三年來用牙膏皮包裹着,至今還帶着薄荷味。
沈寂把鉛筆按在管壁上,鏽渣簌簌落下,露出下面的青磚。
他寫下三組信息,字跡歪歪扭扭,卻力透磚面:
① 系統說“安全”=危險(上次在洗衣房,標【安全區】的儲物間裏堆着會啃食活物的老鼠)
② 系統說“信任”=背叛(食堂打飯的老張說“我幫你藏鑰匙”,結果鑰匙是引詭物的誘餌)
③ 系統說“錯誤”=正確?(?)
最後那個問號被鉛筆尖戳出個小坑。
沈寂盯着第三條,喉結動了動——這是最冒險的假設。
如果“錯誤”真指向正確,那“繼續前行”就是生路;可如果系統這次故意用“錯誤”來掩蓋更深的謊言……他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肉瘤的搏動,突然想起入獄前在法庭上,法官敲下法槌時,他也是這樣,把所有可能的漏洞在腦子裏過了三遍,才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慌表情。
前方傳來滴水聲的變化,從“滴答”變成“叮咚”——管道分叉了。
沈寂屏住呼吸,借着手電筒殘片的反光(那是他從老陳辦公室順的,此刻正用牙齒咬着),看見左側管道布滿鏽洞,像被蟲蛀的朽木;右側管道卻亮得反常,鐵皮表面連一道劃痕都沒有,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系統提示適時彈出:【推薦路徑:右側,結構穩固】。
沈寂笑了,笑聲在管道裏悶得像咳嗽。
他想起上個月在7號牢房,詭域規則是“越幹淨的地方越危險”,當時他故意踩了滿腳泥,反而活過了午夜的血霧。
此刻右側管道的“完美”太刻意,就像騙子精心僞造的銀行流水單,每個數字都完美得沒有破綻——而沒有破綻的,往往是最大的破綻。
他調整方向,膝蓋重重磕在左側管壁的鏽洞上,疼得倒抽冷氣。
爬了十米左右,身後突然傳來“轟”的悶響,右側管道所在的位置騰起塵煙,碎石順着管道縫隙漏進來,砸在他後背上。
沈寂不用回頭也知道——右側管道被徹底封死了。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低語:“越是‘完美’,越像誘餌。”
接近出口時,系統界面突然劇烈閃爍,紅色警告條像警笛般跳動:【警告:前方爲自由世界,強烈建議返回】。
沈寂的動作僵在半空。
這是系統第一次用“警告”語氣,之前最嚴重的提示也只是“危險”。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行騙時,面對警察的盤問,對方也是用這種“爲你好”的語氣勸他“說實話”,結果下一秒就甩出了他僞造的轉賬記錄。
此刻“自由世界”四個字像根細針,扎破了他一直以來的麻木——他曾是金融界的“藝術家”,用數字編織謊言,在規則的裂縫裏跳舞;如今被困在更荒誕的規則裏,連“自由”都成了系統的陷阱。
“自由?”他低笑一聲,囚服下的肌肉卻繃得像弓弦,“這世界還有自由嗎?”但他的手仍在向前,指尖已經觸到通風口的鐵網——那鐵網鏽得厲害,輕輕一推就發出“吱呀”的呻吟。
光線涌進來的瞬間,沈寂眯起眼。
他跌進一片荒廢的監獄後院,地面鋪着裂開的水泥磚,雜草從縫隙裏鑽出來,卻呈現詭異的紫黑色。
夜空是凝固的猩紅,沒有星星,月亮被撕成碎片,像撒在黑幕上的血滴。
遠處的城市輪廓扭曲得不成樣子,高樓像融化的蠟燭,街道像被揉皺的紙,偶爾有幽藍色的光團掠過,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他回頭望去,整座監獄正在下沉。
剛才坍縮的猩紅肉瘤已融入建築主體,灰白色的牆面滲出黑血,鐵門、窗框像有生命般收縮,整座建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最終消失在地面下,只留下一個冒着熱氣的坑洞。
系統界面悄然變化。
沈寂盯着視網膜上的詞條,發現所有文字邊緣都泛起極淡的暗紅色光暈,像被血水泡過的舊報紙。
唯有【通風口】三個字,光暈最深,紅得幾乎要滴下來。
他伸手觸碰空氣,仿佛能摸到那層光暈的溫度——是涼的,帶着鐵鏽味。
“顏色……也有真假?”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摳着通風口的鐵網,指甲縫裏滲出血珠,“系統在提示什麼?還是說……”他突然頓住,視線掃過後院角落——那裏有扇半塌的鐵門,門楣上的鐵鏽被蹭掉了一塊,露出下面模糊的字跡:“食……堂”。
晚風掀起他的囚服下擺,帶來一絲腐肉混着焦糊的氣味。
沈寂望着那扇半塌的鐵門,瞳孔裏跳動着暗紅的光。
他彎腰撿起塊碎磚,在地面畫了個圈,圈裏寫着“真相=謊言”,圈外畫了三支箭頭,分別指向“系統”“老陳”“猩紅肉瘤”。
最後,他用磚角重重戳在“謊言”兩個字上,磚屑飛濺。
“既然真相是謊言,”他抬起頭,望向燃燒的城區,眼中沒有恐懼,只有冰冷的清醒,“那我就……從謊言裏,挖出真理。”
半塌的鐵門後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拖着鐵鏈,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