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裏那聲低沉而短暫的“小心點”,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林微微的心湖裏激蕩起層層疊疊、混亂不堪的漣漪。直到她抱着書,幾乎是飄着回到301宿舍,那三個字依舊在她耳邊反復回響,每一個音節都冰冷清晰,卻又包裹着令人費解的迷霧。
他是什麼意思?
是看到她被水燙到,一句最直接不過的提醒?可那語氣毫無溫度,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還是另有所指?指唐玥?指那些可能出現的流言蜚語?他察覺到了什麼?或者,這只是他一時興起,對她這個總是制造麻煩的“麻煩源”一句冰冷的告誡?
各種猜測在她腦子裏打架,攪得她坐立難安。她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發出一聲壓抑的哀嚎。顧夜白這個人,簡直比高等數學還要難解!行爲邏輯完全不符合常理!
“微微,你怎麼了?從圖書館回來就魂不守舍的。”夏小暖湊過來,嘴裏叼着根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問,“是不是又遇到顧學長了?”她現在對林微微的任何異常情緒都能精準地聯系到顧夜白身上。
蘇婉也從書裏抬起頭,投來關切的目光。
林微微翻過身,看着天花板,嘆了口氣,把圖書館裏發生的事情(除了那句耳語)和盤托出。“……你們說,他到底怎麼回事?一會兒冷得像塊冰,好像我是什麼病毒一樣避之不及;一會兒又……又好像在你需要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做點什麼。完了之後又立刻恢復原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他是在耍我嗎?”
夏小暖聽得眼睛發亮,猛地抽出棒棒糖:“這還不明顯嗎?學長他絕對對你是特別的!雖然方式很別扭很冰山!紙巾啊!這可是私人物品!而且他注意到你被燙到了誒!這麼細節!”
“特別什麼呀,”林微微沮喪地坐起來,“特別的麻煩嗎?你沒看見他給我紙巾的時候,眼睛還盯着書,好像那紙巾是自己長腳跑過來的。還有,唐玥學姐加我好友了,我還沒通過。”她把這個更沉重的消息拋了出來。
宿舍裏安靜了一瞬。
“我靠!”夏小暖先炸毛了,“她動作還真快!肯定是來者不善!你別通過!千萬別通過!”
蘇婉蹙起秀氣的眉毛,沉吟了一下:“唐玥學姐……她追求顧學長很久了,是公開的秘密。她突然加你,確實很蹊蹺。微微,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林微微把手機扔到一邊,像扔掉一個燙手山芋,“我就是不想理。我只想好好上學,怎麼就這麼難?”那種被卷入是非中心的無力感再次包裹了她。
接下來的兩天,林微微盡量讓自己沉浸在課堂和宿舍生活裏,試圖忽略掉關於顧夜白和唐玥的一切。她拒絕了夏小暖去“偶遇”顧夜白的提議,去食堂也盡量錯開高峰,選擇人少的角落。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關於她的流言,似乎並沒有因爲她的低調而平息,反而在某種無聲的推動下,開始在小範圍內悄然擴散。她走在路上,偶爾能感覺到一些打量和竊竊私語;上課時,鄰座的同學會下意識地把書包挪開一點;甚至在設計課上分組做簡單練習時,她都有點被孤立的感覺。
那種無形的排斥感,比直接的惡語更讓人難受。
她又一次點開了那條好友申請,唐玥的頭像是一個優雅的背影,朋友圈背景是某高端音樂會的現場,一切都彰顯着與她不同的世界。通過?還是不通過?不通過,顯得她心虛怯懦;通過了,又不知道對方會說出什麼話來。
這種懸而未決的狀態,最是折磨人。
而顧夜白那邊,則徹底恢復了“冰山”狀態。在校園裏偶爾遇見,他的目光掠過她時,和看一根柱子、一棵樹沒有任何區別,仿佛圖書館裏那個遞紙巾和低語的人只是她的幻覺。他甚至沒有再出現在她周圍“順手”做點什麼。
這種極致的冷淡,讓林微微甚至開始懷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壓力太大產生的妄想?或許,他真的就只是順手,並且後悔了,所以現在用更徹底的距離來劃清界限?
這個認知讓她心裏有點發悶,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委屈。
周五下午,有一節全系一起上的公共必修課。林微微和室友到得稍晚,教室裏已經坐了不少人。她們習慣性地走向後排,卻發現常坐的區域幾乎坐滿了。
只有靠過道的幾個零散空位。
林微微正猶豫着,夏小暖眼尖地拉了她一下,指了指前面:“咦?那邊好像有兩排空座!”
林微微抬頭望去,心裏又是一咯噔。那排空座,正好在顧夜白和陸宇的……後面!顧夜白已經坐在那裏,低頭看着手機,側臉冷峻。陸宇還沒到。
“走走走!機會來了!”夏小暖興奮地就要拉她過去。
“別……我們還是找別的地方吧……”林微微下意識地想後退。她現在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怕什麼!教室是公共的,我們正常坐座位而已!”夏小暖不由分說,拉着她和蘇婉就往那邊走。
最終,她們三個在顧夜白正後方的位置坐了下來。林微微幾乎是屏住呼吸,能清晰地看到他後頸利落的發茬和襯衫領口熨帖的線條。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氣息,似乎也若有若無地飄散過來。
她如坐針氈,全程僵直着背,眼睛死死盯着講台,不敢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課間休息時,陸宇才風風火火地趕來,一屁股坐在顧夜白旁邊的空位上,笑着跟他抱怨着什麼。顧夜白偶爾應一兩聲。
林微微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筆記。
就在這時,她聽到陸宇壓低了聲音,用略帶調侃的語氣對顧夜白說:“哎,老顧,聽說最近論壇上有點熱鬧啊,關於某個小新生的……你看了沒?”
林微微的心髒猛地一縮,捏着筆的手指瞬間收緊。他們……也知道了?
她幾乎是豎起了耳朵,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想聽顧夜白會怎麼回答。
他會說什麼?不屑?嘲諷?還是……
顧夜白操作手機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隨即,一個冰冷得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淡淡響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刺入林微微的耳膜:
“沒興趣。”
三個字。
像三顆冰冷的釘子,將林微微瞬間釘在了座位上。所有的緊張、期待、甚至是害怕他說出難聽話的擔憂,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可笑。
沒興趣。
原來,她這兩天所有的困擾、委屈和不安,在他眼裏,是連看一眼都“沒興趣”的存在。那些關於她的流言,對他來說,恐怕和窗外飄過的雲一樣,無關緊要,甚至不值得浪費一秒的注意力。
她之前居然還在猜測他那句“小心點”是不是別有深意,還在爲他的偶爾“順手”而心緒不寧……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難堪涌上鼻腔,她猛地低下頭,用力眨回眼眶裏突然泛起的溼意。筆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夏小暖也聽到了,氣得在桌子底下直掐林微微的手,用口型無聲地罵着“冰山!混蛋!”。
蘇婉擔憂地看着她。
後面的課,林微微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沒興趣”那三個字在她腦海裏無限循環,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敲打着她敏感的自尊心。她終於清晰地認識到,她和顧夜白,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的世界高高在上,冷漠而堅固,絕不會爲她這樣一個偶然闖入的、還帶來了麻煩的普通學妹,而有絲毫的波動。
下課鈴響,她幾乎是第一時間抓起書包,低着頭,匆匆說了一句“我先走了”,就快步沖出教室,仿佛逃離什麼令人窒息的地方。她不想再看到那個冰冷的背影,哪怕一眼。
她埋頭疾走,只想盡快回到宿舍,把自己藏起來。
剛走到教學樓拐角人少的地方,手臂卻突然被人從後面用力地抓住!
林微微嚇了一跳,驚慌地回頭。
抓住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唐玥。
唐玥臉上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居高臨下的表情,眼神銳利地打量着她,紅唇輕啓,聲音不大,卻帶着十足的壓迫感:
“林微微學妹,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