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曦靠着浴桶,眉心輕蹙。
她腦子裏關於原配的這些記憶,大半來自蕭老夫人不滿的控訴,那時蕭錦華剛進朝堂,頗得新帝器重,就算他的作風有點問題,新朝建立之初,一切尚沒有步入正軌的情況下,很多人對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竟沒有一個人彈劾他。
所以這件事,她當初並不知情。
但蕭雲曦和沈南風的婚事,卻是她賜下的。
姬明鏡那時確實看重蕭錦華的學識,對他常年受嫡母苛待的經歷亦有幾分同情,下意識地想提拔他一下,於是就把他的長女雲曦賜婚給永安侯府庶子。
那是雲曦的母親還沒過世,王絳雪尚未正式嫁給蕭錦華,他的女兒養在內宅,幾乎無人知曉,所以賜婚之事自然輪不到她,沈家也不可能娶一個沒有名分的私生女。
兩家交換婚帖時,寫的是蕭雲曦的名字,定下的婚約自然由蕭雲曦履行,徐氏自己過得不幸福,但見女兒有這麼一樁稱心如意的婚事,稍感安慰。
可惜好景不長,蕭雲曦七歲的那年冬天,徐氏生了場大病,因爲蕭錦華常年對她漠視,府裏沒人給她請大夫,她沒能熬過那個冬天。
蕭雲曦從此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原配去世不到一年,蕭錦華明媒正娶把王氏娶進府,就是如今的蕭夫人,連帶着她的女兒成了蕭家正兒八經的二小姐。
他們還生了個兒子,今年才六歲。
“大小姐。”春桃恭敬而小聲地開口,“水快要涼了,還洗嗎?要不要再加點熱水?”
蕭雲曦回神,緩緩搖頭:“不用。”
丫鬟伺候她擦身穿衣,從衣櫥裏給她拿來冬天的襖子和一件保暖的披風,都是穿了好幾年的樣式,蕭雲曦不太在意,裹着衣服在窗前坐下,想着原主這些年步履維艱,一天好日子沒過過,臨了還被冠上一個私通的罪名溺死在水缸裏,當真算是一個悲慘人生。
屋子裏生了炭火,寒氣沒那麼重了,蕭雲曦輕輕抵着額頭,閉目沉思。
秋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大小姐,老爺差人來問,問他能不能現在過來,老爺說有話跟大小姐說。”
蕭雲曦淡道:“讓他過來吧。”
春桃和秋霜垂眸,皆驚於她的語氣。
就好像蕭夫人平日裏面對過來稟事的下人,那種自然而然的語氣……可是老爺是大小姐的父親,不是下人啊。
“是。”
蕭錦華已脫去一身官袍,換上了常服,進屋之後先是環顧四周,打量着這間寒酸簡陋的屋子,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然後抬手屏退兩個丫鬟:“你們都出去。”
“奴婢告退。”
春桃幾人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蕭錦華走到窗前,略微遲疑,然後一撩衣袍跪了下去:“臣參見陛下。”
“蕭大人。”蕭雲曦轉過頭來,“大禮就不必了,該談什麼談什麼吧。”
雖然換了個身體,她的氣勢依舊懾人。
蕭錦華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現在的接受,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縱然事情如此離奇,像是做夢一樣,他也無法否認,此時的雲曦跟以前的雲曦確實不是同一個人。
他能想出的唯一解釋就是,開國陛下命格尊貴,擁有旁人無法窺破的本事,本該活到壽終正寢,開創皇朝盛世。
可不知什麼原因導致她英年早逝。
上天不願意看到一代女帝就此隕落,所以才讓她投生在別人身上,有重活一次的機會。
他躬身道:“陛下需要臣做什麼,只管吩咐,臣一定領命照辦。”
蕭雲曦淡道:“我在這裏的消息,先別聲張。”
“是。”
蕭雲曦眉頭微皺,目光落在他臉上:“蕭大人這些年在朝堂上表現得可圈可點,做事負責,恪守本分,不貪贓枉法,也不結黨營私,只是在對待原配妻子這件事上,委實讓人寒心。”
蕭錦華臉色發白,又跪了下來:“是。臣知錯。”
蕭雲曦臉色沉肅:“雲曦是你的女兒,你就任由她在家裏被她們母女欺負?”
蕭錦華臉上血色盡褪,低着頭,良久才道:“臣當初不想娶徐氏,是嫡母非逼着我娶,臣對徐氏沒有感情,只有厭惡,對她生下的女兒也喜歡不起來……”
蕭雲曦沒說話。
“不管怎麼說,這一切確實是臣的錯。”蕭錦華誠心認錯,“徐氏是無辜的,臣不該遷怒到她身上,更不該對雲曦的處境漠不關心。”
蕭雲曦聲音冷冷:“你現在認錯悔改有什麼用?徐氏已經回不來了,她的女兒……”
語氣微頓,“臘月寒冬,冰水刺骨,蕭雲曦被你的夫人下令按進水缸,非要逼她承認與人私通,想毀了她的名節……蕭大人,固然王氏是你恩師的女兒,你也不該縱容她們的惡毒心腸,須知家有賢妻禍事少,娶妻不賢毀三代。”
蕭錦華臉色煞白,連連認錯,一句不敢反駁。
“罷了,現在說再多也沒什麼意義。”蕭雲曦語氣微緩,“你先起來吧。我想跟你聊一聊朝中之事。”
“是。”
蕭錦華站起身。
蕭雲曦讓他坐下,蕭錦華轉頭找了半天,才拖來一張破損的凳子,不免有些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