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裏的香還在燃着,只是那清甜的桂花味被張若蘭帶起的風卷走了大半,剩下的沉香混着點芙蓉糕的甜香,倒顯出幾分難得的安寧。
柳氏端坐在主位上,指尖還捏着那只白瓷茶杯,杯壁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卻壓不住掌心的熱。她剛才懟得張若蘭落荒而逃,此刻心髒還在砰砰直跳,一半是後怕,一半是藏不住的興奮 —— 原來不用戀愛腦,用腦子辦事,是這麼暢快淋漓的事。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的林晚意身上。小丫頭正埋着頭,專心致志地對付最後一塊芙蓉糕,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偷吃得正歡的小鬆鼠。陽光落在她毛茸茸的發頂,連帶着那點糕粉都泛着金光。
這就是他們家的福星啊。
柳氏忍不住笑了,剛要開口說點什麼,就聽林建安清了清嗓子,對着門口的管家吩咐道:“去,把庫房裏那套西域進貢的琉璃茶具拿出來,給小姐送去。那玩意兒透亮,泡花茶好看。另外,讓廚房再備一份燕窩,加兩勺冰糖,再蒸一籠牛乳菱粉香糕,要現蒸的,熱乎着才好吃。”
他頓了頓,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補充道:“對了,讓小廚房燉點冰糖雪梨,加川貝,去去燥。”
柳氏立刻接話,語氣比丈夫還熱絡:“我那還有匹江南新送的雲錦,水綠色的,上面繡的纏枝蓮是蘇繡的手法,針腳細得很,觸手溫潤,最是親膚。我讓繡娘趕緊給晚意做兩身新衣裳,再做個軟枕,夏天枕着舒服。”
林晚意嘴裏的芙蓉糕還沒咽下去,聞言差點被噎住。她猛地抬起頭,嘴角還沾着點白色的糕粉,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滿是茫然。
【什麼情況?】她眨巴着眼睛,看看爹,又看看娘,【我就是吃了塊點心,怎麼突然又是琉璃茶具又是雲錦的?這待遇…… 趕上宮裏的娘娘了吧?跟伺候老佛爺似的,也太誇張了。】
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 —— 不是做夢。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林晚意心裏打鼓,【他們該不會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想在最後這段時間裏,用物質來彌補對我這個小可憐的關愛吧?畢竟按劇情,我爹很快要被削權,我哥要被當槍使,我娘要進家廟,我…… 要撞柱子。】
想到這,她鼻子有點酸,眼眶微微泛紅:【嗚嗚嗚,一定是這樣!他們肯定是心裏難受,又不好說,只能用這種方式讓我開心。想到我這兩個月後就要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他們得多心疼啊…… 他們真的…… 我哭死!】
林建安和柳氏聽着女兒這番自我攻略式的腦補,嘴角同時抽了抽,差點沒忍住把剛喝進去的茶噴出來。
什麼叫 “走得體面點”?什麼叫 “撞柱子”?
我們這是在供着我們家的小福星!小菩薩!是想讓你吃好喝好,保持心情愉悅,好繼續穩定輸出 “心聲” 啊!
但他們不敢解釋,只能順着女兒的思路,臉上擠出恰到好處的 “悲傷” 和 “憐愛”。林建安抬手,用指背輕輕蹭了蹭女兒的頭頂,聲音放得更柔:“傻丫頭,想什麼呢?你是爹的心頭肉,給你最好的不是應該的嗎?”
柳氏也拿起帕子,假裝擦眼淚:“就是,我家晚意長這麼大,受了不少委屈,以後娘一定好好補償你。”
林晚意看着爹娘 “強忍悲痛” 的樣子,心裏更酸了。她吸了吸鼻子,用力點頭:“嗯!爹娘最好了!”
【算了算了,爹娘也不容易。既然他們想讓我開心,那我就開開心心地接受吧。琉璃茶具泡茉莉花茶肯定好看,雲錦做軟枕肯定舒服……】
她心裏已經開始盤算怎麼用這些新東西,臉上的茫然瞬間變成了雀躍,拿起一塊剛送上來的菱粉香糕,又開始埋頭苦吃。
看着女兒又恢復了這沒心沒肺的模樣,林建安和柳氏才暗暗鬆了口氣。
只要女兒開心,能繼續穩定輸出 “心聲”,比什麼都重要。
短暫的溫馨過後,林建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神色再次變得凝重。他看向柳氏,聲音壓得很低:“張若蘭只是個小角色,掀不起大浪。但軒兒那邊,必須讓他徹底清醒過來,不然遲早還要出事。”
柳氏點頭,想起兒子剛才在思過院裏咆哮的樣子,心就揪得慌:“侯爺說的是。那孩子現在還執迷不悟,不讓他親眼看清那張氏的真面目,只怕關着他,他心裏也憋着氣,反倒容易走極端。”
“走,去思過院。” 林建安站起身,袍角掃過地面,帶起一陣風,“有些話,必須當面跟他說清楚,讓他知道什麼叫人心險惡。”
林晚意一聽 “思過院” 三個字,眼睛瞬間亮了,嘴裏的香糕都顧不上嚼,囫圇咽下去,也跟着蹦了起來:“我也去!”
【去思過院?好耶!有瓜!】她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我要去現場看我哥的笑話!讓他之前還爲了個綠茶當掉我娘的鐲子,現在就該讓他知道,什麼叫社會的毒打!什麼叫戀愛腦的代價!】
林建安和柳氏對視一眼,默契地點了點頭。
正好,萬一那逆子還是執迷不悟,說不定晚意的心聲還能再給他來一記猛藥,讓他徹底清醒。
思過院在侯府最偏僻的西北角,緊挨着堆放雜物的庫房,平日裏只有犯錯的下人會被關進來反省。院子不大,院牆卻砌得格外高,牆頭還爬滿了帶刺的薔薇,此刻開得正盛,紅得像血,看着就透着股壓抑。
一行人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 “砰砰砰” 的砸門聲,門板被撞得嗡嗡響,伴隨着林子軒憤怒的咆哮,隔着老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放我出去!你們憑什麼關着我!我爹呢?我娘呢?讓他們來跟我說!”
“若蘭那麼善良,你們肯定是誤會她了!我要去找她,跟她解釋清楚!”
“開門!聽到沒有!再不開門我砸了這破院子!”
院外的林晚意撇了撇嘴,伸手摘了朵牆邊的小雛菊,捏在指尖轉着玩。
【嘖嘖,戀愛腦真是沒救了。】她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人家姑娘都被我娘懟得落荒而逃了,他還在這兒‘我沒錯,都是世界的錯’,簡直是油鹽不進。】
【就這智商,還想在權謀文裏活下去?能活過十章都算作者開恩了。等三皇子把他賣了,他估計還得幫着數錢,順便誇一句‘若蘭你真聰明’。】
林建安的臉黑得像鍋底,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對着守在門口的護衛抬了抬下巴,聲音冷得像冰:“開門。”
護衛不敢怠慢,趕緊掏出鑰匙,“咔噠” 一聲打開了沉重的銅鎖。
門剛開一條縫,林子軒就跟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樣沖了出來,發髻都散了,袍角沾着灰塵,眼眶紅得嚇人。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外的父母和妹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嘶吼道:“父親!母親!你們爲何要如此對我?若蘭她做錯了什麼?你們對她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把她氣走了?!”
柳氏被兒子這副瘋魔的樣子氣得心口疼,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最後只憋出一句:“你…… 你真是要氣死娘啊!”
林建安卻異常冷靜,他往前邁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擋在妻子身前,像座不可撼動的山。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兒子,眼神銳利得像刀,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的若蘭,是那個將前朝南地詩人的詩句據爲己有,在你面前僞裝才女的張若蘭嗎?”
林子軒的咆哮聲戛然而止,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瞳孔猛地收縮,難以置信地看着父親,嘴唇哆嗦着:“您…… 您說什麼?什麼前朝南地詩人?”
“我說,” 林建安的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每一個字都砸在林子軒心上,“你心心念念的那句‘清輝映玉盤,遙寄相思情’,根本不是她所作!而是出自前朝一位名叫柳如眉的南地詩人,收錄在《南風詩集》的殘本裏!她就是在欺你、騙你,利用你不懂詩文,在你面前裝才女,你這個蠢貨!”
這番話,如同九天玄雷,狠狠劈在林子軒的天靈蓋上。
他踉蹌着後退兩步,後背重重撞在院牆上,發出 “咚” 的一聲悶響。牆頭的薔薇花被震得簌簌落下,幾片花瓣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像濺上的血。
“不…… 不可能……” 他搖着頭,眼神渙散,“這不可能…… 若蘭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那麼有才情,她念這句詩的時候,眼裏有光……”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底氣。因爲他自己就不是什麼讀書的料,連《論語》都背不全,更別說什麼前朝詩集了。張若蘭念出那句詩時,他只覺得驚爲天人,只覺得 “啊,她懂我”,根本沒想過去考證其出處。
林晚意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還不忘點評。
【對對對,就是這樣!用事實說話,擊碎他的幻想!我爹今天戰鬥力爆表啊,懟得好!】
【快,趁熱打鐵!再告訴他,他的白月光不僅抄詩,還把他當成竊取情報的工具人,準備用完就扔,讓他死得明明白白,死得透透的!】
林建安仿佛真的聽到了女兒的 “鼓勵”,他上前一步,氣勢逼人,像頭盯着獵物的猛虎:“不僅如此!我再問你,她是不是時常在你面前,看似不經意地問起爲父在軍中的一些部署和安排?比如西大營的換防時間,比如北境的糧草路線?”
林子軒的瞳孔猛地一縮,冷汗瞬間從額角淌了下來,浸溼了鬢發。
是…… 有的。
張若蘭總說:“子軒哥哥,你父親好厲害啊,我聽人說西大營的兵最是勇猛,他們是不是每天都要操練到很晚?”
他當時得意洋洋,還跟她說:“那是自然!我爹治軍嚴得很,西大營三天一小練,五天一大練,換防都比別的營勤,就是爲了隨時能上戰場!”
“她是不是告訴你,她對行軍打仗之事十分好奇,覺得你父親是大英雄,所以想多了解一些?” 林建安的聲音又冷了幾分,像冰錐一樣扎人。
是……
張若蘭曾捧着他送的玉佩,眼含崇拜地說:“子軒哥哥,你父親鎮守北境那麼多年,肯定打過很多勝仗吧?我聽人說北境的地形特別復雜,糧草運輸很不容易,伯父是怎麼做到的?我真的好佩服他,要是有機會,真想聽你多說說。”
他當時被那聲 “佩服” 捧得飄飄然,連北境有幾處隱秘的糧倉都跟她說了……
“她是不是還說,她與三皇子身邊的侍女是手帕交,時常聽聞三皇子對爲父贊譽有加,覺得你們兩家將來必能成爲至交?” 林建安的聲音陡然拔高,像驚雷炸響。
林子軒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牙齒都在打顫。
是!這句話他記得最清楚!
張若蘭說:“子軒哥哥,我聽貼身侍女說,三皇子常誇你父親是國之柱石,還說以後想多跟你走動呢。你說,要是我們兩家能成至交,是不是很好?”
他當時還傻乎乎地想,要是能跟三皇子搭上關系,父親肯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林建安每問一句,林子軒的臉色就白一分,到最後,他已經面無人色,雙腿一軟,“噗通” 一聲癱坐在了地上,濺起一片塵土。
因爲父親說的,一字不差!
張若蘭就是用這樣崇拜又好奇的語氣,將他捧得暈頭轉向,讓他不知不覺就吐露了很多不該說的事情。他當時只覺得是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炫耀父親的威風,卻從未想過,這背後竟然是三皇子精心設計的陷阱!
他…… 他都做了些什麼?!
他差點就把父親的布防圖、把北境的糧草路線、把整個侯府的根基,都雙手奉上,送給了三皇子那個狼子野心的人!
“現在,你還覺得她善良嗎?你還覺得爲父是冤枉了她嗎?” 林建安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中充滿了失望,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心。
“我…… 我……” 林子軒張着嘴,喉嚨裏像堵着一團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兩行滾燙的淚水,從他通紅的眼眶中滾落,砸在地上的塵土裏,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他終於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不是在談情說愛,他是在引狼入室,是在將整個家族推向深淵!
柳氏看着兒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終究是心軟了。她上前一步,蹲下身將他扶住,泣道:“軒兒,現在知道錯還不晚啊…… 只要你能徹底醒悟,以後好好做人,娘就放心了……”
林子軒猛地抱住母親,像個迷路知返的孩子,嚎啕大哭起來,哭聲裏充滿了悔恨和後怕:“娘……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我差點害了你們…… 害了整個侯府……”
林晚意在旁邊默默地看着這一幕,手裏的小雛菊被捏得變了形。
【唉,總算是罵醒了一個。】她心裏嘆了口氣,【我們家這炮灰團,總算有一個腦子開始上線的了。不容易啊,老母親(劃掉)老姐甚感欣慰。】
【就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畢竟,真正的危機,可不是一個小小綠茶能比的。皇帝,三皇子,還有那個大反派…… 隨便哪一個,都能把我們家碾成渣。】
就在這時,一個管家從前院一路跑來,跑得發髻都歪了,甚至顧不上喘口氣,沖到林建安面前,“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侯…… 侯爺!宮裏來人了!是…… 是聖上身邊的李公公,說…… 說是來宣旨的!”
宣旨?!
這兩個字像一塊巨石,砸在剛剛才緩和下來的氣氛裏,瞬間讓空氣又繃緊到了極點,連風都停了。
林建安和柳氏的臉色同時一變,心裏 “咯噔” 一下,沉到了谷底。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是讓他去北境送死的聖旨嗎?!
林晚意也是心裏一緊,捏着小雛菊的手指猛地收緊,花瓣被捏碎了,沾了一手的汁液。
【我靠!劇情推進得這麼快嗎?這才哪到哪兒啊,就要讓我爹去送人頭了?】她的心跳得像擂鼓,【不對啊,按書裏的時間線,送死的聖旨應該是在德妃生辰宴之後啊。現在提前了?難道是因爲我攪黃了送簪子的事,引發了蝴蝶效應?】
【完了完了,這下玩脫了。蝴蝶效應這玩意兒,最是沒譜,誰知道會引出什麼幺蛾子。】
林建安聽到女兒的心聲,心頭也是一凜。
蝴蝶效應?雖然不懂這詞的意思,但大概能猜到,是女兒的某些行爲,讓事情的發展偏離了原來的軌跡。提前了…… 這意味着他們的準備時間更少了!
他強作鎮定,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衣袍,沉聲道:“慌什麼!成何體統!” 他對着管家斥道,“請李公公到前廳奉茶,好生伺候着,我即刻就到!”
說完,他看了一眼妻子和兒女,眼神凝重,壓低聲音道:“你們都留在後院,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 他的目光尤其在林晚意臉上停留了片刻,眼神裏充滿了暗示。
關鍵時刻,他需要 “遠程聽取” 女兒的心聲來判斷局勢!
林晚意乖巧地點了點頭,心裏卻七上八下的。
【不去就不去,誰想去接旨啊。伴君如伴虎,天知道那道聖旨是蜜糖還是砒霜。】她縮了縮脖子,【不過話說回來,這次的聖旨到底是什麼內容?千萬別是關於我的啊…… 我那個大反派未婚夫,攝政王蕭燼,可比皇帝還可怕一萬倍啊!】
書中對蕭燼的描寫,簡直是行走的閻王。權傾朝野,心狠手辣,喜怒無常,據說他府裏的侍女,光是因爲端茶的手抖了一下,就被拖出去杖斃了。而且他最恨被人擺布,皇帝把她指給他當未婚妻,簡直是把她往火坑裏推。
林建安剛邁出去的腳,差點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什麼?!還有比皇帝更可怕的存在?是那個蕭燼?!
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背後的冷汗 “唰” 地一下就冒了出來。他忽然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這道聖旨,恐怕比去邊關送死還要棘手!
忠勇侯府,前廳。
林建安大步流星地走入,每一步都踏得沉穩有力,仿佛腳下踩的不是青磚,而是邊關的凍土。他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日裏不怒自威的模樣,只是緊握的雙拳,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正廳中央,站着一個身穿藏青色總管太監服的中年人,面白無須,顴骨有些高,嘴角總是微微翹着,卻讓人感覺不到半點笑意。正是當今皇帝身邊最得寵的李公公,李福全。
李公公手裏拿着一卷明黃的聖旨,正背着手,用那雙總是半眯着的眼睛打量着廳裏的擺設,看到林建安進來,才慢悠悠地轉過身,翹着蘭花指,將手中的拂塵往胳膊上一搭。
“侯爺客氣了。” 李公公的聲音尖細,像指甲劃過琉璃,“咱家是奉了聖上的口諭,來給侯爺道喜的。”
道喜?
林建安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不動聲色,抱拳行禮:“哦?不知喜從何來?還請公公明示。”
李公公笑了笑,那笑容落在林建安眼裏,比哭還難看。他緩緩展開手中的明黃聖旨,清了清嗓子,尖聲唱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忠勇侯林建安之女林晚意,端莊淑睿,性資敏慧,與攝政王蕭燼乃天作之合。今特下旨,賜婚於二人,並擇良辰吉日,於下月初八完婚。望二人琴瑟和鳴,永結同心。欽此 ——”
“轟!!!”
這道聖旨,比剛才在後院聽到的任何消息都更像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林建安的頭頂!
不是讓他去送死!
是讓他把女兒送進虎口!送進那個被女兒稱爲 “本書最大反派” 的瘋子手裏!
而且,婚期就在下月初八!
滿打滿算,連一個月的時間都不到!
這哪裏是賜婚?這分明是催命!是把他的晚意,當成安撫蕭燼的棋子,當成羞辱林家的工具!
林建安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地盯着那卷明黃的聖旨,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眼睛生疼。
與此同時,遠在後院的林晚意,雖然聽不見聖旨的具體內容,但她看到前院匆匆跑過的丫鬟臉上那 “天塌了” 的表情,又隱約聽到幾個小廝在牆角竊竊私語,提到了 “攝政王”“賜婚”“初八” 幾個詞。
她的腦子 “嗡” 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手裏的小雛菊徹底被捏爛了,綠色的汁液沾在指尖,黏糊糊的,像血。
【完了。】
【全完了。】
【終究還是逃不過。】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渾身冰冷,連指尖都在發抖。
【嫁給蕭燼…… 那個喜怒無常、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的瘋批……】她的牙齒都在打顫,【我會在新婚之夜就被他發現不是原主嗎?畢竟原主驕縱跋扈,我這麼鹹魚,肯定不一樣。】
【書裏,原主就是在婚後不久,被他親手灌下毒酒,理由是‘你的眼神,讓本王覺得惡心’!就因爲原主看了他一眼,覺得他長得好看…… 這是什麼瘋子邏輯!】
【他根本就不喜歡原主,娶她只是爲了羞辱林家,把忠勇侯府的嫡女踩在腳下,讓皇帝安心。等他覺得這顆棋子沒用了,就隨手處理掉了!】
【下月初八…… 我的死期…… 原來已經定好了……】
前廳裏,林建安強忍着滔天的怒火和恐懼,聽着女兒在腦海中發出的、那一聲聲絕望的悲鳴。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子,在他心上反復切割。
原來,這樁看似榮耀的婚事,背後竟然是這樣血淋淋的真相!他的女兒,他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晚意,嫁過去就是個死!
李公公正捻着胡須,等着林建安叩頭謝恩,卻發現他僵在原地,臉色鐵青得像塊鐵,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像是停了。
李公公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陰陽怪氣,尖聲道:“侯爺?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攝政王是什麼人物?多少王公貴族的女兒擠破頭想嫁進攝政王府,聖上獨獨選中了貴府千金,這是多大的恩寵!您怎麼…… 還不接旨?”
他的話裏帶着威脅,明晃晃地告訴林建安:抗旨的後果,你承擔得起嗎?
林建安的拳頭在袖中握得咯咯作響,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都渾然不覺。
他死死地盯着那卷明黃的聖旨,盯着李公公那張虛僞的臉。
他這一生,十五歲從軍,二十歲鎮守北境,大小戰役經歷了上百場,身上的傷疤比軍功章還多。他以爲自己忠君報國,滿門忠烈,就能換來家族平安。
可換來的是什麼?
是兒子被人算計,差點淪爲叛國賊的幫凶!
是家族被人構陷,一步步走向滅門的深淵!
是女兒被人當成棄子,推向那個吃人的瘋批手裏!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殺意,在他胸中瘋狂翻涌,像北境積壓了一冬的暴雪,終於要雪崩了。
他腦海中,女兒那絕望的、帶着哭腔的心聲還在回響:
【逃不掉了…… 這次真的逃不掉了…… 爹,娘,對不起…… 我還是沒能躲過……】
不!
能逃!
他林建安的女兒,絕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緩緩抬起頭,眼神中的愚忠和敬畏在這一刻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令人膽寒的殺氣。那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狠厲,是被逼到絕境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護住家人的瘋狂。
他看着李公公,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重如千鈞,帶着金石俱裂的決絕。
“李公公,本侯…… 接旨。”
接旨。
但不是認命。
是爲了晚意,爲了侯府,先接住這把懸在頭頂的刀。
然後,再親手,把刀奪過來。
前廳的香還在燃着,只是那煙再也飄不直了,像被無形的殺氣攪得扭曲,盤旋着,低低地壓在梁上,仿佛預示着一場即將到來的、席卷整個京城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