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被她爹那眼神看得渾身發毛。
那眼神太復雜了,像淬了火的烙鐵,燙得人皮膚發緊;又像浸了水的棉花,軟得讓人心裏發慌。有震驚,有探究,還有一絲…… 她怎麼看怎麼像被拋棄的小狗才有的依賴。
她小心翼翼地挪動着小碎步,藕荷色的裙擺掃過冰涼的青磚地,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活像只被貓盯上的小耗子,磨磨蹭蹭半天才蹭到林建安跟前。
【爹啊,您別這麼瞅我成嗎?我這後背都快起痱子了。】她偷偷抬眼,飛快地瞥了林建安一眼,又趕緊低下頭,盯着自己鞋尖上繡的那只小蝴蝶。【您可是鐵骨錚錚、鎮守邊關的戰神侯爺,怎麼突然露出這種眼神?這人設崩得比我穿書還離譜啊!】
【您再這麼看我,我可要懷疑您是不是也被穿了?要不咱倆對個暗號?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您要是接得上,咱就是自己人!】
林建安的嘴角狠狠一抽,山羊胡都跟着抖了抖。
神他媽的天王蓋地虎!這丫頭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強行穩住心神,努力壓下心頭那股荒誕感,試圖擺出一副正常父親該有的樣子 —— 慈愛、威嚴,而不是一個剛剛窺探到天機、三觀被震得稀碎的可憐蟲。
他伸出手。那是一雙常年握刀的手,掌心布滿了厚厚的繭子,指關節因爲常年用力而有些變形,虎口處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舊疤,那是當年平定叛亂時留下的。
他想拍拍女兒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用這種方式告訴她 “別怕,有爹在”。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頓住,懸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
不行。
晚意這 “心聲” 太匪夷所思了,簡直像老天爺賞的保命符。萬一…… 萬一他這粗魯的動作驚着了她,讓這 “心聲” 突然消失了怎麼辦?
這念頭一冒出來,林建安的心就跟着揪緊了。現在的侯府,就像走在懸崖邊上,晚意這台 “人形預警機” 就是唯一的繮繩,是定海神針,是全家的救命恩人!
他得捧着,護着,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着。
林建安的動作變得無比輕柔,甚至帶着點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虔誠。他輕輕扶着林晚意的胳膊 —— 那胳膊細得像截嫩藕,仿佛一捏就碎 —— 把她引到自己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和,連尾音都放軟了:“晚意,別怕,爹在這裏。”
林晚意更害怕了。
【救命啊!我爹絕對是中邪了!】她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活像個被老師點名批評的小學生。【他以前跟我說話,不是 “嗯” 就是 “啊”,最多三個字解決所有問題,今天這是怎麼了?溫柔得能掐出水來,這絕對是被奪舍了吧!】
【難道是我剛才吐槽太猛,把他刺激出什麼精神問題了?這可咋整,我要不要喊個道士來驅驅邪?】
林建安:“……”
他感覺心口又中了一箭。原來在女兒心裏,自己就是這麼個冷漠無情的形象?他默默嘆了口氣,決定暫時忽略女兒對自己的 “誤解”,先解決眼前的大事。
當務之急,是和夫人統一戰線,制定應對策略。
“去,把夫人請回來。” 林建安對守在門口的管家吩咐道,聲音又恢復了往日的沉穩。
管家不敢多問,連忙應聲退下。
沒過多久,柳氏就被請了回來。她剛從思過院那邊過來,眼眶還是紅的,臉上猶帶淚痕,顯然是爲兒子心疼壞了。一進正廳,看到林建安父女倆相對而坐,氣氛凝重,她的心又 “咯噔” 一下提了起來,腳步都有些發飄。
林建安揮了揮手,讓最後幾個伺候的丫鬟也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門再次合上,將正廳與外面的春光隔絕開來,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 哦,還差一個被關禁閉的。
“夫人,” 林建安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像塊沉甸甸的石頭砸在地上,“剛才晚意的心聲,你也聽見了吧?”
“心聲” 兩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炸雷一樣在柳氏耳邊響起。
柳氏的身體猛地一顫,手裏的帕子差點掉在地上。她難以置信地看看丈夫,又看看坐在旁邊、一臉茫然仿佛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兒,嘴唇哆嗦着,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着濃濃的哭腔:“侯爺,我聽見了…… 從那支簪子,到軒兒,再到…… 再到我們侯府最後…… 最後滿門抄斬的結局…… 我都聽見了……”
說到 “滿門抄斬” 四個字,她的聲音哽咽着幾乎聽不清,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砸在手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漬。那種對未來的恐懼,像一張巨大的網,把她整個人都罩住了,遠比兒子被關禁閉的傷心要強烈一萬倍。
林晚意坐在椅子上,安靜得像只鵪鶉。
【哦豁,原來我娘也聽見了?】她偷偷用眼角餘光瞄了瞄柳氏哭紅的眼睛,心裏有點驚訝,又有點了然。【不對啊,我明明沒說話,就是在心裏想想,他們怎麼會聽見?難道我們一家人都有什麼隱藏技能?心靈感應?這是什麼玄幻設定?】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費口舌解釋了。你看,現在都不用我多說,我爹媽自己就腦補完了,還自動統一了戰線,這效率,杠杠的!】
聽着女兒這近乎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的心聲,林建安和柳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深深的無奈,還有一絲後怕。
幸好!
幸好他們能聽見!
“侯爺,那…… 那我們該怎麼辦啊?” 柳氏徹底慌了神,抓住丈夫的袖子,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晚意說的…… 那些事,都是真的嗎?聖上他…… 他真的要對我們家下死手?”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林建安斬釘截鐵地說道,眼神已經從最初的震驚和恐懼,轉變爲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猛虎所特有的狠厲,“無論真假,我們都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絕不能坐以待斃!”
他看着妻子,一字一頓地安排道:“第一,關於晚意能預知未來的事,是我們夫妻二人之間最大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晚意自己!”
柳氏雖然不解,但還是立刻點頭:“我明白。”
林建安繼續解釋,語氣嚴肅:“晚意的心性你我都知道,單純膽小。若是讓她知道自己身負如此重任,怕是會日夜不寧,驚懼之下,萬一這‘預知’的能力消失了,我們哭都來不及。所以,我們必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切如常。”
【喲,我爹這智商突然上線了啊!】林晚意心裏有點驚訝,【分析得頭頭是道,還挺有道理。】
【我確實膽小,一點風吹草動就嚇破膽。你們要是真把我當什麼預言家供起來,我第一個表演原地嚇暈給你們看。】
【就現在這樣最好,你們在明,我在暗(雖然我自己覺得是明),我吃我的瓜,你們避你們的雷,互不打擾,完美!】
聽到女兒這直白的 “肯定”,林建安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暗暗點頭:看來自己猜得沒錯。
他接着說:“第二,軒兒那邊,必須嚴加看管。思過是假,保護是真。派幾個可靠的人手守着,絕不能再讓他和那個張若蘭有任何接觸,連書信都不能傳!”
柳氏連連點頭,抹着淚道:“我明白,我這就去安排,讓劉嬤嬤帶着幾個手腳幹淨的婆子去守着,別說人了,就是一只蒼蠅,也別想飛進思過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林建安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意身上,眼神灼灼,像是在看稀世珍寶,“我們要時刻關注晚意…… 的想法。她心裏想的,就是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她心裏罵的,就是我們絕對不能碰的!”
柳氏看着自己那個正努力縮小存在感、假裝自己是團空氣的女兒,用力點了點頭。
從今天起,女兒的 “心聲”,就是侯府的最高指示!
夫妻二人達成共識,正準備開始商量具體的部署 —— 比如該怎麼處理那支碎了的簪子,該怎麼調查張若蘭和三皇子的關系,該怎麼應對即將到來的德妃生辰宴 —— 一個丫鬟匆匆從外面跑了進來,神色慌張,臉上還帶着點古怪。
“侯爺,夫人,” 丫鬟跑得氣喘籲籲,福了福身,聲音有點發飄,“外面…… 外面兵部張侍郎家的千金,張若蘭小姐,前來拜訪。”
話音剛落,林建安和柳氏的臉色 “唰” 地一下就變了!
一個比鍋底還黑,一個比紙還白。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也太巧了,巧得讓人心裏發毛!
林晚意也是精神一振,原本蔫蔫的樣子瞬間變得像只豎起耳朵的兔子。
【我靠!正主上門了!】她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不就是我那傻哥哥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實際上是頂級王者級綠茶的張若蘭嗎?】
【她消息夠靈通的啊,我哥前腳剛被關,她後腳就來了。這要是沒點內應,我把頭擰下來當球踢!】
【她來幹嘛?還用說嗎?百分之百是來打探消息,順便在我哥面前刷一波存在感,演一出‘爲你擔憂爲你愁,愁得我呀瘦成猴’的苦情戲,好讓我哥對她更加死心塌地,等出去了對她更百依百順!】
【嘖嘖嘖,這演技,不去好萊塢領個奧斯卡小金人都屈才了!】
林建安和柳氏聽着女兒這連珠炮似的吐槽,瞬間就明白了張若蘭此行的所有目的,連她下一步要演什麼戲都摸得清清楚楚。夫妻倆對視一眼,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戰鬥之火。
以前,他們或許還會被張若蘭那副溫婉可人的樣子迷惑,覺得她是個體貼懂事的好姑娘。
但現在,在他們眼裏,這個即將走進來的女人,就是個心懷叵測、意圖顛覆他們侯府的蛇蠍毒婦!
“讓她進來!” 林建安冷冷地說道,聲音裏不帶一絲溫度。
他倒要看看,這個被女兒評價爲 “奧斯卡影後” 的女人,到底有幾分道行!
片刻之後,一陣若有似無的香風從門外飄了進來,帶着點清甜的桂花味,不濃,卻很勾人。
只見一個身穿鵝黃色羅裙的少女,在丫鬟的攙扶下,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她身姿纖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腰間系着條月白色的絲帶,更顯得腰肢不盈一握。
一張清麗的小臉,膚色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眉眼彎彎,帶着點怯生生的溫柔。尤其是那雙眼睛,水汪汪的,像含着一汪清泉,仿佛隨時都能滴出水來,此刻正微微泛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正是張若蘭。
她一進門,目光就在廳裏掃了一圈,沒看到想見的人,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隨即又換上那副柔弱可憐的表情,對着林建安和柳氏盈盈一拜,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若蘭見過侯爺,見過伯母。聽聞子軒哥哥被侯爺責罰,若蘭心中擔憂不已,特意過來探望。不知子軒哥哥…… 現在如何了?”
那語氣,那眼神,那恰到好處的擔憂,三分真情,七分委屈,看得人的心都要碎了。
若是在今天之前,柳氏恐怕早就心疼地拉着她的手,把前因後果說個清楚,還得反過來安慰她幾句。
但現在……
柳氏的耳邊,正回響着女兒瘋狂的內心 OS:
【來了來了!標準綠茶開場白!上來就是‘我好擔心你啊’!看看這眼神,看看這表情,三分擔憂,三分自責,四分恰到好處的柔弱,簡直是綠茶教科書的標準示範,建議印刷成冊廣爲流傳!】
【她要是真擔心,不會私下裏讓人遞個話問問?非要這麼大張旗鼓地跑到正廳來,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說,這不是明擺着給我哥上眼藥,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哥是爲了她才受罰的嗎?到時候我哥知道了,只會更心疼她,覺得她受了委屈。心機,全是心機!】
柳氏心中冷笑一聲。
原來如此!
她臉上卻不動聲色,甚至還擠出了一絲和藹的微笑,親自上前扶起張若蘭,將她拉到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氣道:“唉,若蘭你真是有心了。快坐吧,外面風大,仔細吹着。”
張若蘭順勢坐下,姿態端莊,卻又帶着點恰到好處的拘謹。她用繡着蘭草的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聲音哽咽:“伯母,都是若蘭的錯。子軒哥哥只是與我多說了幾句話,侯爺便如此動怒,想必定是若蘭的身份,給子軒哥哥帶來了麻煩。若蘭心中…… 實在有愧。”
好一招以退爲進,倒打一耙!
先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顯得自己多麼無辜多麼懂事,同時又暗搓搓地指責林建安小題大做、不近人情。
林晚意在旁邊看得嘆爲觀止,手裏偷偷摸到一塊剛端上來的芙蓉糕,準備邊吃邊看戲。
【高手!這絕對是高手!】她在心裏鼓掌,【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還順便給我爹扣了頂‘不講理’的帽子。我娘要是還是以前那個戀愛腦,現在肯定得反過來安慰她:‘不關你的事,都是我們家子軒不懂事’。然後這婆娘就能順理成章地提出:‘既然如此,還請讓我見見子軒哥哥,好好勸勸他’。一套連招,行雲流水,毫無破綻!】
柳氏端着茶杯的手穩如泰山。她聽着女兒的 “現場解說”,只覺得茅塞頓開,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張若蘭這麼多心眼呢?她甚至還有閒心瞥了一眼旁邊偷偷摸摸往嘴裏塞芙蓉糕的林晚意,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我的女兒,真是個麒麟才女!
她放下茶杯,握住張若蘭的手,臉上的笑容更加溫和了,說出的話卻像一把軟刀子,精準地扎向張若蘭的軟肋:“若蘭,你千萬別這麼想。”
柳氏親切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誠懇:“侯爺管教子軒,與你毫無關系。這孩子,最近是有些玩物喪志了,整天就知道吟詩作對,不務正業。侯爺是怕他耽誤了秋天的武舉,這才狠心將他關起來,讓他日夜苦讀兵法,什麼時候把那些兵書背熟了,什麼時候考取了功名,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把 “懲罰” 說成 “栽培”,把 “禁閉” 說成 “閉關”,既維護了侯府的顏面,又徹底堵死了張若蘭想見林子軒的路。
你想見他?可以啊,等他考上武舉再說吧!那可是秋天的事了,黃花菜都涼了!
張若蘭臉上的笑容有了一瞬間的凝滯,像被凍住的湖面。她顯然沒想到,一向耳根子軟、最好說話的侯夫人,今天嘴巴竟然這麼嚴實,一點空子都鑽不進去。
林晚意內心瘋狂鼓掌,嘴裏的芙蓉糕差點噴出來:
【漂亮!我娘這波反擊可以打一百分!直接釜底抽薪,斷了她所有念想!看你接下來還怎麼演!】
張若蘭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過,又換上那副善解人意的樣子,柔聲說道:“原來如此,是若蘭誤會了。子軒哥哥有侯爺和伯母這般爲他着想,真是他的福氣。”
她頓了頓,眼波一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柔柔地說道:“說到詩詞,若蘭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在月華亭,子軒哥哥曾作過一首詠月詩,‘清輝映玉盤,遙寄相思情’,意境高遠,若蘭至今記憶猶新。本還想就此與他再探討一番,看來只能等日後了。”
她這話,是提醒,也是炫耀。
提醒柳氏,她和林子軒之間,有着外人不知的 “詩詞之約”;炫耀他們之間,有着 “相思之情” 的特殊關系。潛台詞就是:我們感情好着呢,你別想拆散我們。
林晚意一聽,差點笑出聲,嘴裏的芙蓉糕都不香了。
【噗 —— 還詠月詩?還相思情?我的傻哥哥喲,你被人騙得連褲衩子都不剩了啊!】
【這首詩,根本就不是我哥作的,更不是張若蘭說的那麼回事!這是她抄的!原作者是前朝一位不出名的南地詩人,叫什麼…… 好像叫柳如眉?那本詩集早就失傳了,只有極少數人見過。】
【她就是拿這種信息差來欺騙我哥這種不愛讀書的紈絝子弟,塑造自己‘才貌雙全’‘與子軒哥哥靈魂契合’的人設!我哥還真信了,天天把這兩句詩掛在嘴邊,以爲自己找到了知己!】
【她現在說出來,就是想惡心我娘,讓我娘覺得她和我哥已經情根深種、私定終身,關系匪淺,從而不敢輕易慢待她,以後也好順理成章地嫁進侯府!心機太深了!】
柳氏聽到這裏,眼中精光一閃。
抄的?
好啊,真是太好了!
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溫婉,看着張若蘭,慢悠悠地開了口,語氣裏充滿了驚喜和贊嘆:“哦?竟有此事?說來也巧了。”
“我娘家一個遠房侄兒,前些日子剛從南地遊學回來,給我帶了一套前朝的《南風詩集》殘本。我閒來無事翻看,裏面正好也有一首詠月詩,寫的是‘銀輝灑玉盤,聊寄相思情’。”
柳氏故意頓了頓,看着張若蘭瞬間僵硬的臉,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哎呀,你看看,竟與子軒作的詩如此相似,僅一字之差,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巧!太巧了!”
說完,她還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整個正廳,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連香爐裏燃燒的沉香,仿佛都忘了冒煙。
張若蘭臉上的血色,“唰” 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白得像紙。
她如遭雷擊,呆坐在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
《南風詩集》?
怎麼可能!
那本詩集明明早就失傳了,只剩下幾頁殘卷藏在皇家秘庫裏,她也是當年跟着父親去宮裏赴宴,無意間在御書房的角落裏瞥見過一眼,記下了這兩句詩,才敢放心大膽地拿來用,還特意改了一個字,怕被人認出來!
侯夫人怎麼會有?!
她不知道柳氏說的是真是假,但她不敢賭!
一旦柳氏真的拿出那本詩集,她當衆抄襲的事就會徹底敗露,到時候別說嫁進侯府了,她苦心經營的 “才女” 名聲將毀於一旦,連帶着父親的臉面都要被丟盡!
這一刻,柳氏那溫婉的笑容,在她眼裏,比刀子還要鋒利,比毒藥還要可怕!
她終於知道,忠勇侯府不是她想象的那麼好拿捏,侯夫人也不是她以爲的那麼愚蠢可欺!
“伯…… 伯母說笑了……” 張若蘭的聲音都在發顫,手指緊緊攥着帕子,指節泛白,“或許,或許真是巧合…… 太巧合了……”
她再也坐不住了,仿佛屁股底下有針似的,猛地站起身來,連告別的禮儀都顧不上周全了:“若蘭…… 若蘭府裏還有些事,今日…… 今日就先告辭了!”
說完,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沖出了忠勇侯府的正廳,連帶着她帶來的丫鬟都被甩在了後面,腳步踉蹌,哪裏還有半分剛才那副嬌弱可人的模樣。
看着那倉皇離去的背影,柳氏挺直的脊背才微微一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手心裏全是冷汗。
人生第一次,她感受到了這種智商碾壓、手撕綠茶的快感!
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
她和林建安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從頭到尾都事不關己,此刻正偷偷摸摸地從盤子裏捏起最後一塊芙蓉糕,準備往嘴裏塞的寶貝女兒。
林晚意察覺到兩道灼熱的視線,叼着芙蓉糕,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
【幹嘛?都看我幹嘛?我臉上有花嗎?】
【哎,這瓜吃得真刺激,就是有點費點心。現在瓜吃完了,可真餓啊,廚房晚上燉的冰糖雪梨不知道好了沒?】
林建安和柳氏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慶幸,以及那如獲至寶般的狂喜。
他們忠勇侯府的定海神針,救世主菩薩……
正在…… 吧唧吧唧地吃點心。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落在林晚意沾了點糕粉的鼻尖上,泛着一層毛茸茸的金光。香爐裏的沉香終於又開始嫋嫋升起,這一次,煙絲裏仿佛都帶着點甜絲絲的味道。侯府的天,好像從這一刻起,真的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