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把這些都搬回去！"王氏撫着細棉布，陰陽怪氣道，"我這當娘的還沒穿過這般好的料子，沒成想老二這般孝順。"
"哎！"劉氏喜形於色，盯着母羊兩眼放光，"這羊奶最是養人，日後每日給娘擠上一碗，保管您長命百歲！"心下卻盤算着摻水多擠些，好讓長壽也能沾光。
她正要牽羊，卻被夏大山攔住："娘，這是五丫的口糧，您不能拿走。"說罷奪回布袋，"這些也是給孩子的。您若想要，讓三弟妹置辦去。"
"二哥說的什麼話！"劉氏尖聲道，"孝敬爹娘豈是我三房一家的責任？"
"爹娘的田產既歸了你們，養老自然該由你們承擔。我每年還另給一兩孝敬銀。"夏大山據理力爭。
"你說得輕巧！那田地莫非自己會長糧食？我們辛辛苦苦替爹娘耕種，還沒問你要工錢呢！"劉氏說道。
夏大山一時語塞，他一個老實漢子，哪裏說得過這般胡攪蠻纏的婦人。
"既然三弟妹覺得種爹娘的地吃虧，"一個清亮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不如將田地交予我們二房耕種，爹娘也接來與我們同住。如此，那孝敬銀自然也不必再給了。"
陳月娘放下木盆，走到丈夫身邊站定。
“娘，三弟妹，既然你們都覺得吃虧，咱們不如請村長和幾位長輩來評評理。爹娘的四畝水田、二畝旱地裏的所出可都在三房，如今既要我們二房出同等的孝敬，那田地也該重新分過才是。”
“好你個陳氏！”王氏一聽要重新分地，頓時拍着大腿嚎叫起來，“那是我跟你爹的養老田！你竟敢惦記？你這是存心不讓我們老兩口活了啊！”
她轉而面向圍觀的鄉鄰，涕淚俱下：“大家快來評評理啊！陳氏這是要逼死婆婆啊！三房幫我們種地，又辛苦伺候我們吃喝，如今他們買了羊，我這個當娘的連口羊奶都喝不上，他們寧可喂那個來路不明的野種！”
“娘！”夏大山臉色鐵青，“您這是要逼死兒子嗎？”
在這孝道大過天的年代，婆婆指控兒子媳婦不孝，足以壓垮一個家庭。
“我逼你？”王氏指着夏大山的鼻子罵道，“你可是老娘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現在喝你口羊奶都不行？一個撿來的野種，也配穿細棉布、喝精米粥？”
眼看圍觀衆人議論紛紛，形勢對二房越發不利，陳月娘深吸一口氣：
“娘，”她的聲音陡然抬高，壓過了所有嘈雜，“您真當這些東西是我們買的？”
她轉身從夏大山手中拿過布袋，舉在衆人面前：“這米、這布、這羊——包括日後養大這孩子的每一文錢，用的都是她親生爹娘留下的銀兩！”
她目光掃過目瞪口呆的婆婆和妯娌，一字一句道：
“昨日我們在路邊發現這孩子時，她身旁正放着十兩雪花銀，還有一封……血書。”
她輕輕推了推身旁的丈夫：“當家的，把信拿出來，念給娘和各位鄉親聽聽。”
夏大山此刻才恍然大悟——今天去鎮上的時候，月娘讓他去寫下這封信。
他正要取出信件，村長夏德友已在長平的引領下匆匆趕到。
“王氏，你們這又是在鬧什麼？”夏德友眉頭緊鎖。
“村長，您可要爲我做主啊……”王氏正要哭訴，卻被夏德友抬手制止。
他轉向陳月娘：“陳氏，你來說，究竟怎麼回事。”
陳月娘將事情原委細細道來，從撿到孩子、發現銀兩，到今日婆婆欲奪走米糧布匹和母羊的經過，一一說明。
夏德友聽罷，對夏大山頷首道：“大山，把那血書拿與我看看。”
“是，村長叔。”
夏德友接過那張紙，目光掃過上面的字跡，隨即朗聲讀道：
“落難之人泣血拜上：吾夫婦遭逢大難，命不久矣，唯幼女放心不下。特留白銀十兩，懇請恩人收留撫養。此銀皆爲小女活命之資，若有一文未用於我兒身上，立誓：天雷誅滅，斷子絕孫，永世不得超生！”
最後那句毒誓如驚雷炸響，圍觀的村民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王氏更是臉色煞白，踉蹌着後退了半步——在這信奉鬼神的年代，如此重誓任誰聽了都要膽寒。
她方才還在盤算：不如把這丫頭接到三房，隨便喂些米湯吊着命。這十兩銀子也花不了多少，若能養大，將來賣出去還能得幾個錢；若養不大，那也是她的命數。
可此刻，這惡毒的詛咒讓她徹底斷了念想。
劉氏眼珠一轉，卻又生出個好主意：“二嫂，娘年紀大了需要補身子，你們又要照顧這麼多孩子，不如把羊放在我們三房養着。”
“五丫要喝奶時，隨時來擠便是！”她越說越覺得自己聰明——這樣既得了羊，日後斷奶了轉手一賣，錢不就都歸三房了？
“既然三弟妹這般體貼，那就把羊帶回去吧。”陳月娘淡淡說道。
“二嫂果然明事理！”劉氏喜形於色，忙不迭地上前牽羊，“這樣既孝敬了娘，五丫也有奶喝，兩全其美……”
“只是，”陳月娘話鋒一轉“爹娘年事已高，三弟妹膝下又只有長壽一根獨苗。不知道……經不經得起這樣的詛咒？”
翠花嫂子立刻會意，高聲接話：“可不是麼！剛才大夥兒可都聽見了——那血書上明明白白寫着，這錢要是被旁人用去一文，可是要天打雷劈、斷子絕孫的！有些人啊，真是要錢不要命了！”
劉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由紅轉白。她猛地縮回手，像是被燙着一般，強笑道：“我、我就是開個玩笑……這羊還是二嫂自己養着穩妥。”
“三弟妹能想通就好。這銀子既然托付到我們二房手上，我們自會一分一厘都用在五丫身上，絕不敢辜負這份托付。”
她說着，輕輕撫過母羊的脊背，“這羊吃的每一口草，擠的每一碗奶，都會記在賬上。等五丫長大了，這些賬本都要交給她，讓她知道親生父母對她的心意。”
村長夏德友贊許地點點頭：“陳氏這話在理。既然人家親生父母留下了銀錢和囑托，咱們蓮花村斷沒有欺負孤女的道理。”
他威嚴地看向王氏和劉氏：“至於你們，既然當初分家了，就該安分守己過日子，別再動這些歪心思！”
王氏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要反駁卻又不敢得罪村長，只得狠狠剜了陳月娘一眼，扯着劉氏的袖子罵道：“還杵在這兒丟人現眼？趕緊回去做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