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劉氏已幾步跨到陳月娘面前:“沒留意?說得輕巧!誰不知道你心裏記恨爹娘跟着我們,如今竟用這種下作手段來咒他們!”
周圍的婦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溪邊的氣氛頓時凝固了。
陳月娘臉色一白,握着溼布的手指微微發抖。她性子軟和,卻不笨,知道這話要是傳出去,她和丈夫在村裏就難做人了。
“三弟妹,這話可不能亂說。”一直旁觀的翠花嫂子看不下去,挺身而出
“月娘的爲人咱們都清楚,她若是那樣的人,當初分家時就不會默默認下那最吃虧的份例。”
劉氏被噎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喲,這還找了個幫腔的?我洗的可是爹娘的衣裳,這沾了穢物的水從上面流下來,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二嫂,你今天非得給我個說法不可!”
陳月娘深吸一口氣,她將尿布放進盆裏,直起身子:
“三弟妹,我若真存了壞心,大可悄悄的做,何必到這衆人眼前來?方才確實是我沒留意,沖撞了爹娘的衣裳,這是我的不是。”
她頓了頓,看向劉氏盆裏的衣物:“這樣吧,爹娘這幾身衣裳,我現在就用清水重新漿洗三遍,再用皂角細細搓過。若你還是不放心……”
陳月娘從懷裏掏出兩個銅錢——那是她原本打算去村東頭王家媳婦那裏給夏喬換些奶的,但現在.....。
“這兩個錢,你拿去鎮上買炷香,替我在爹娘面前上個香,求個平安。這樣可行?”
她心下卻暗自得意——方才她就是瞅見陳月娘在洗尿布,才故意把公婆的衣裳拿出來,本想賴給二嫂洗,沒成想還白得了兩個銅板。
可這念頭剛轉過,她又想起一樁事,聲音立刻揚了起來:“二嫂,你家老四不都四歲了麼?怎麼還用這尿戒子?該不會是身子有什麼毛病吧?”
她撇着嘴,眼角眉梢都帶着譏誚,“我家長壽可是一歲多就離了這玩意兒了。”
“劉氏你積點口德吧!”翠花嫂子聽不下去了,搶白道,“這是月娘昨兒剛撿回來的小閨女的尿布!到你嘴裏怎麼就變了味?”
這劉氏好歹也是幾個孩子的嬸子,怎麼就巴不得孩子不出什麼事呢。
劉氏非但沒收斂,反而更來勁了:
“喲!撿了個閨女?嘖嘖……那孩子也是倒黴,被誰家撿去不好,偏被他們家撿了去!”
她嗓門越發尖利,“窮得連老鼠都不願打洞的家,還學人發善心養孩子?這不是害人家是什麼!”
“劉氏!”翠花嫂子氣得漲紅了臉,“月娘家爲什麼這麼難,你心裏沒數嗎?”
“她爲什麼難,我怎知道?”劉氏像是被踩了尾巴,聲音陡然拔高,“誰家像他們似的,窮得叮當響,還一窩接一窩地生!”
這話裏帶着刺骨的酸意——自打生了長壽,她的肚子就再沒動靜。可陳月娘呢?竟跟那抱窩的母雞似的,一個接一個,如今還撿了個現成的!
她越想越恨,最後狠狠啐了一口:“自家都揭不開鍋了,還往家裏撿賠錢貨!”
張寡婦在一旁涼涼地插話:“劉氏,你這話酸得嘞,該不是自己生不出了,眼紅月娘兒女雙全吧?”
這話像根針,直直扎進劉氏最痛的心窩子。
她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都變了調:“我呸!你胡唚什麼!我嫉妒她?她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
可她這反駁聽着卻沒什麼底氣。近來夏大海確實明裏暗裏提過好幾回,嫌家裏就長壽一個孩子,太過冷清,想再添個丁。
在這講究多子多福的鄉下,開枝散葉才是正經,她這遲遲懷不上,腰杆子終究是硬不起來。
就在她憋得滿臉通紅時,陳月娘已經默不作聲地將公婆的衣物重新漿洗幹淨。她端起木盆,走到劉氏面前,平靜地遞了過去:“三弟妹,衣服都洗好了。”
眼見自己都這樣了,陳月娘還是沒有辯解,沒有怨懟,倒是顯得她像個跳梁小醜。
溪水潺潺,四周的目光讓劉氏臉上火辣辣的,她一把奪過木盆,扭頭便走,那背影裏帶着幾分狼狽。
劉氏離去後,溪邊終於恢復了寧靜。
"月娘,方才明明是劉氏瞧見你在上頭洗尿布,才故意將你公婆的衣服泡進水裏的,你怎的不分辯幾句?"張寡婦好意提醒。
陳月娘輕嘆一聲:"張姐,她既存了心尋事,我若硬要爭個對錯,鬧到婆婆跟前,怕就不止破費兩個銅板能了事的了。"
"這話在理,"翠花嫂子接話道,"就你婆婆那性子,少說也得逼你賠一身新衣裳。劉氏正是拿準了這點才敢這般張狂。往後洗衣時多留個心眼,免得再着了她的道。"
陳月娘不再多言,手下麻利,不一會兒便將盆中衣物漿洗得幹幹淨淨。
卻說劉氏端着木盆,腳下生風地往家趕。才到院門便揚聲喊道:"娘!不好了!二哥他們家竟在外頭撿了個丫頭片子回來!"
正在裏屋納鞋底的大王氏手下一頓:"你說什麼?"
劉氏喘着大氣闖進屋:"千真萬確!二嫂方才還在溪邊給那野丫頭洗尿布呢!"
"好個夏老二!"王氏摔了鞋底,"我與你爹的孝敬錢還沒着落,他倒有閒錢養野種!走,我倒要看看是什麼金疙瘩,值得他們往家裏撿!"
婆媳二人氣勢洶洶趕到二房家門前,正撞見夏大山牽着母羊歸來。王氏一見那三頭羊,火氣更盛:"好你個老二!老娘的孝敬錢推三阻四,倒有錢買羊!"說着便要奪夏大山肩上的背簍。
"天殺的!買母羊還帶兩個崽子,你也不怕養不活!"她一眼瞥見夏大山手中的布袋,"這又是什麼?拿來!"
夏大山爲背小羊,特將米和布裝在袋中提着,一個不防竟被大王氏奪了去。
不好!夏大山暗道。
正在門外背柴歸來的長平見狀,扭頭就往村長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