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夏大山,女人名叫陳月娘。
他們生活的這個村子叫蓮花村。
夏老根與王氏夫婦,膝下有三兒一女。
長女夏招娣,人如其名,生下她後,王氏接連生了三個兒子,嫁至石頭村陳家,育有二女一子。
長子夏大富,是全家人的驕傲。他考取秀才後,又經十數年苦讀卻未能中舉,如今在鎮上私塾做教書先生。他娶了王氏妹妹的女兒張氏,二人育有一子夏長安、一女夏明月。
次子夏大山,便是夏喬現在的父親。娶妻陳月娘,生有四個兒子:老大夏長平、雙胞胎老二夏長青與老三夏長樂,以及老四夏長喜。
三子夏大海則與妻子劉氏,育有一子夏長壽。
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這話是一點都沒有說錯。
三年前夏老根主持分家,將家產劃爲十份。
長子夏大富作爲秀才,分去四份;老兩口自留兩份養老;
次子夏大山與三子夏大海各得兩份。
白紙黑字,看似公平。
然而分家後,夏老根夫婦便帶着他們的兩份田產,名正言順地與夏大海一同生活。
這份養老資產,自然也由夏大海支配使用。
一筆賬算下來,夏大富得了四份,夏大海名義上分得兩份,實則也掌控着四份。
唯獨夏大山,拿着那明晃晃的兩份家當,還每年得給兩個老人一兩銀子作爲養老錢。
夏大山也不是沒想過去鬧,可是鬧了又有什麼用。
半夜裏,夏喬因尿意醒來。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先輕輕哼唧了幾聲,見大人們沒有反應,便放聲哭了起來。
陳月娘聞聲醒來,柔聲問道:“五丫是不是要尿尿?”說着利落地抱起夏喬,熟練地把着她解決了問題。夏喬紅着小臉完成了這項“任務”,心裏暗暗慶幸沒有尿在尿片上。
這個時代可沒有她前世的尿不溼,若是尿溼了尿片,連衣服被子都會遭殃。
“喲,咱們五丫還是個愛幹淨的小姑娘呢。”陳月娘笑着打趣,仔細給夏喬收拾妥當,安置回床上,這才安心睡下。
翌日清晨,夏大山早早來到雲水鎮,準備給女兒添置些必需品。
按照妻子的囑咐,他先到布莊選了一匹細棉布,打算給夏喬做幾件貼身小衣和尿布。接着又轉道糧鋪。
“掌櫃的,精米怎麼賣?”夏大山詢問道。
掌櫃打量着他樸素的衣着,好意相勸:“這位客官,普通精米二十五文一斤,上等的要三十二文。不如看看陳米?給您算十五文一斤。”
夏大山會意,解釋道:“掌櫃有所不知,內子前幾日剛生下小女,可惜奶水不足,想買些精米回去做成米糊來喂了”
掌櫃頓時了然,語氣熱絡了幾分:“原來如此!這孩子沒奶吃確實可憐。富貴人家能請奶娘,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就只能看造化了。您要哪種精米?”
“來十斤上等的吧。”
“好嘞!”掌櫃一邊稱米一邊說,“都是當爹的人,這米給您算三十文一斤。不過容我多句嘴,若是家境尚可,不如買頭母羊。等孩子斷奶後轉手賣掉,也虧不了多少。”
夏大山何嚐沒想過這個主意?只是想到家裏的境況,買了羊未必能保住。
“多謝掌櫃提點,我待會去牲口市場瞧瞧。”夏大山付了錢,提着米袋走出糧鋪,心裏反復思量着掌櫃的話。
還是決定去買上一頭母羊。至於其他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牲口市氣味混雜,人聲喧嚷。夏大山在一個賣羊的攤子前蹲下。
攤主是位滿面風霜的老大爺,他面前是頭正低頭舔舐着兩只小羊羔的母羊。
那母羊看着溫順,身側的兩只小羊羔依偎着。
“兄弟,是想買羊吧?”老大爺連忙招呼,指着那母羊,“看看我這只,剛生完羊羔沒多久,奶水足着哩!”
夏大山看了看母羊,又看了看那兩只顫巍巍的小羊羔,心裏估算着價錢,低聲問道:“大爺,你這母羊怎麼賣?”
“母羊二兩銀子,”老大爺指了指小羊,“這兩只崽子,一百文一只。”
夏大山的心沉了下去。他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商量道:“大爺,我……我只要這只母羊,行不行?”
老大爺一聽,臉上的熱情頓時消了大半,搖了搖頭:“兄弟,只要母羊的話,我就不賣了。這兩個崽子太小了,離了娘根本活不成。我不能做這缺德事。”
夏大山不解:“那既然這樣,您爲何還要把它們都賣掉?”
老大爺嘆了口氣,粗糙的手掌不舍地摸了摸母羊的頭頂,聲音也低了下去:“哎,沒法子……家裏的孫子病着了,等着錢抓藥。要不是被逼到這份上,我怎麼舍得賣它們娘仨……”
夏大山看着那兩只依偎在母羊身邊、又想起家裏那個嗷嗷待哺的女兒,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大爺,這三只我都要了,您給便宜些吧。”夏大山商量道。
賣羊的老漢一臉爲難:“大兄弟,這價已經是最低的了……唉,看你也是誠心要,這樣,我再給你讓二十文,真不能再少了!”
他心裏也難受,若不是家裏孫子急病等錢救命,他怎麼也舍不得賣這母羊和兩只還沒斷奶的羊羔。
要知道,好好養上一年,光那兩只小的,每頭都能賣上一兩多銀子,母羊就更不用說了。
夏大山沉默片刻,還是從錢袋裏數出二兩並一百八十文錢,遞了過去。
他小心地牽過母羊,將兩只小羊羔放到背簍裏。
直到東西置辦得差不多了,夏大山才踏上了回蓮花村的路。
家中,陳月娘喂飽了夏喬,囑咐老四照看着妹妹,自己便端起木盆往溪邊去洗衣。
冬日溪水寒徹骨,可村裏婦人們依舊聚在這裏浣衣——柴火金貴,挑水費力,這是最省事的法子。
“月娘,這邊來!”與她要好的翠花嫂子老遠就招呼着,忙在下遊給她挪出個位置。
陳月娘放下木盆,展開夏喬的尿布,上面還沾着點兒娃娃清晨留下的痕跡。
“月娘,你家小子不都大了嗎,怎麼還有這尿戒子?”翠花嫂子眼尖,好奇問道。
“不瞞嫂子,”陳月娘臉上漾開笑意,“昨兒我跟大山在路上撿了個小丫頭。”
“真的?可這大冷天的,撿個丫頭回來……能養活嗎?”翠花嫂子知道月娘一直盼個閨女,接連生了四個小子都沒如願。
“這丫頭懂事得很,很少弄髒尿布,給啥吃啥,不吵不鬧,我看着,倒像是來報恩的。”陳月娘語氣溫柔道
“我跟大山商量好了,往後我們一人省一口,說啥也要把這孩子拉扯大。”
“那就好,有個閨女是福氣……”兩人正說着家常,冷不防下遊傳來一聲尖利的責難。
“二嫂!你也太欺負人了!”只見三弟妹劉氏猛地站起,指着陳月娘手中的尿布嚷道
“明明看見我在下遊洗衣,你竟在上頭洗這等污穢東西!這、這可是爹娘的衣裳!你安的什麼心?”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拔得老高:“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爹娘好,故意拿這醃臢東西沖撞他們!”
這罪名可就大了。按老輩傳下的規矩,小輩的尿布萬不能與長輩衣物同洗,一來說是會沖撞長輩福運,二來說天神降罪,小輩也承受不起。
陳月娘心裏一緊,趕忙解釋:“三弟妹,對不住,我剛只顧着跟翠花嫂子說話,真沒留意你在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