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調查組來得聲勢浩大，兩輛黑色的轎車，在窮困的青龍村是頭一遭。
趙科長挺着肚子，像一只趾高氣昂的公雞，當着全村人的面，公式化地宣布了對陳望的停職決定。
“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暫停陳望同志的一切職務，並配合我們回縣裏接受調查！”
“憑什麼！”李大叔第一個站了出來，眼睛瞪得像銅鈴，“陳幹部一心爲公，清清白白，你們憑什麼說查就查，說停職就停職！”
“就是！我們村的路是陳幹部帶着我們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養殖場是他跑斷了腿才聯系上的銷路，你們不能冤枉好人！”
村民們自發地圍了過來，將調查組的人堵在村委會門口，群情激憤。
趙科長臉色一沉，輕蔑地掃視着這些衣着樸素的村民，語氣裏滿是居高臨下的傲慢：“我們是按規章辦事！接到匿名舉報，自然要查！你們這群刁民，是想妨礙公務嗎？”
“匿名舉報”四個字，像晴天霹靂，在我腦子裏炸開。
我再也忍不住，沖上前去，死死地盯着趙科長：“就憑一封不知道誰寫的信，就要毀掉一個好幹部的前程嗎？我不服！我要去市裏、去省裏告你們！”
趙科長不耐煩地推了我一把：“一個農村婦女，懂什麼！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給我讓開！”
他粗魯的動作，讓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陳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他將我護在身後，一直沉默的他，此刻眼神卻冷得嚇人。
“趙科長，我可以配合調查，”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在走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當面問問舉報人，這符合規定吧？”
趙科長皺了皺眉，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鎮定，但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好拒絕，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舉報人馬上就到！”
話音剛落，王建軍的吉普車就囂張地開了過來。
他春風得意地從車上下來，走到趙科長身邊，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看着我們，嘴角掛着殘忍的笑。
“陳望，你沒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他轉向我，眼神裏是勢在必得的占有欲：“念念，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選的男人，一個泥菩薩，連自己都保不住！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跟我走，我馬上讓趙科長撤銷調查！”
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將我淹沒，我眼睜睜看着趙科長拿出冰冷的手銬，要往陳望手上戴。
我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直被我護在身後的父親，卻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了最前面。
“王建軍，”我爸的聲音沙啞而蒼老，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你是不是以爲，有權有勢，就可以爲所欲爲了？”
王建軍嗤笑一聲：“老東西，這裏沒你說話的份，滾一邊去！”
我爸沒有動，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建軍，緩緩說道：“五年前，你給念念發過一封電報，說你‘一分沒有’。可就在那封電報發出後的第三天，一個叫林薇薇的女人，卻在省城最高檔的舞廳，舉辦了一場奢華的生日舞會。”
王建軍的臉色，猛地一變。
我爸還在繼續說：“那場舞會，省報的記者去了，還拍了照片。照片上，林薇薇戴着一條鑽石項鏈，據說價值不菲。而給你拍照的那個記者，恰好是我一個遠房親戚。”
“他說，那天林薇薇喝多了，逢人就炫耀，說項鏈是她遠在邊疆的兵哥哥，用好幾年的津貼換來的。她還說，她的兵哥哥很快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她就是真正的軍官太太。”
我爸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釘子，狠狠釘進王建軍的七寸。
這些細節，連我都不知道，我爸是何時知道的！
王建軍徹底慌了，他指着我爸，色厲內荏地吼道：“你......你胡說！你血口噴人！”
“我是不是胡說，你去問問林薇薇就知道了。”我爸冷笑一聲，“哦，對了，我那個親戚還說，林薇薇爲了維持她奢侈的生活，早就債台高築了。就在她生日舞會的前一周，還有人去她家潑油漆討債呢。”
“王建軍，你哪來那麼多錢，一邊資助她的舞蹈夢，一邊替她還債，還能給她買鑽石項鏈？”
我爸的問題，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向王建軍的要害。
趙科長也聽出了不對勁，眼神驚疑不定地在王建軍和陳望之間徘徊。
王建軍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最隱秘、最不堪的過往，會被一個他最看不起的、癱瘓在床的老頭子，當着所有人的面，揭了個底朝天！
他眼中的慌亂和殺意一閃而過。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我爸吸引過去時，一直沉默的陳望，卻忽然笑了。
他沒有理會那些人遞過來的手銬，也沒有看狀若癲狂的王建軍。
他只是平靜地看着一臉錯愕的趙科長，緩緩地、清晰地問出了一句話。
“趙科長，在配合你們調查之前，我想先打個電話，向上級實名舉報。舉報駐邊營長王建軍，在去年八月十五日邊境沖突中，涉嫌泄露我軍演習情報，致使我方戰士李鐵牛，當場犧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