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找到秦嶽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機會。”
周衍低沉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塊,沉甸甸地壓在陳默心頭,在死寂的書庫門口回蕩。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平靜地注視着他,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掌控感,仿佛陳默所有的掙扎和恐懼都無所遁形。
導師殘破的懷表,電話裏絕望的“快逃”,古籍上那蠕動的邪眼……這些畫面在陳默腦中瘋狂撕扯。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着他的四肢,幾乎要將他拖入放棄的深淵。但秦嶽教授那張儒雅而充滿關切的臉龐,以及他失蹤前反復叮囑“小心”、“邪性”時的憂慮眼神,最終像一束微弱的火苗,點燃了他心底深處的不甘和憤怒。
不能就這麼算了!生要見人,死……也要弄明白!
一股混雜着悲憤和決絕的力量猛地沖散了部分恐懼。陳默深吸一口氣,肺部因爲緊張而有些刺痛。他抬起頭,迎向周衍那深不見底的目光,聲音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和緊繃:“我需要時間考慮。”
“當然。”周衍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似乎對陳默的反應並不意外。他優雅地從大衣內側口袋抽出一張材質特殊的黑色名片,邊緣燙着暗金色的細紋,上面只有一個簡潔的激光蝕刻電話號碼。“24小時。考慮清楚了,打這個電話。過時不候。”他將名片輕輕放在門邊的金屬檔案櫃上,動作輕巧得像放下羽毛。“記住,陳默先生,落水村不是尋常之地,時間……不站在我們這邊。”
說完,他拄着那根烏木手杖,微微頷首,轉身便走。深灰色的羊絨大衣下擺在昏黃的走廊燈光下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腳步聲沉穩而規律地遠去,很快消失在通往地面的樓梯拐角。
書庫門口,只剩下陳默一人,和名片上那個冰冷的號碼,如同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倒計時。
沉重的橡木門在身後發出沉悶的關閉聲,隔絕了走廊的光線,書庫裏只剩下工作台那盞孤零零的冷白台燈。陳默背靠着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疲憊和巨大的心理壓力瞬間將他淹沒。他大口喘息着,額頭抵着膝蓋,試圖理清這團亂麻。
周衍……這個人太危險了。他目的絕不單純,尋找導師恐怕只是幌子,鎮魂珏才是關鍵。但他說得對,只有他掌握着進入落水村的資源。靠自己?連落水村具體在哪都不知道!更別提那地方聽起來就凶險萬分。
必須找人幫忙!可靠的、能應付危險的人!
一個名字幾乎是瞬間跳入陳默的腦海——雷剛!
雷剛,他大學時代的舍友,也是最好的兄弟之一。畢業後陳默一頭扎進故紙堆,而雷剛則響應召喚,毅然參軍,後來聽說進了某個保密級別極高的特種部隊。幾年前雷剛因傷退役,斷了條腿,性子也變了許多,沉默寡言,似乎把自己封閉了起來。陳默去看過他幾次,聊得不多,但那份在軍營裏淬煉出的鐵血和可靠感,卻絲毫未減。更重要的是,雷剛重情義!爲了兄弟,他能豁出命去!
陳默猛地站起身,眼神裏多了一絲決斷的光。他不能再猶豫了!他迅速將工作台上那卷邪異的古籍殘卷小心收好,鎖進自己的私人保險櫃。然後抓起手機和外套,甚至顧不上收拾一片狼藉的工作台,拉開書庫門就沖了出去。
凌晨的燕京街頭,寒風凜冽,行人稀少。路燈的光線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有些朦朧。陳默裹緊外套,在空曠的街道上狂奔,攔下一輛剛好路過的出租車。
“師傅,去南鑼鼓巷,老張雲吞面館旁邊那個胡同口!快點!” 陳默的聲音帶着喘息和急切。他知道雷剛退伍後,就在那附近租了個小院,過着近乎隱居的生活。
車子在寂靜的城市中穿行。陳默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光影,導師驚恐的聲音和古籍上那蠕動的符號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現。他用力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現在,他需要的是雷剛這塊能砸開一切阻礙的“硬石頭”!
二十分鍾後,出租車停在了一條狹窄、彌漫着早點油煙氣息的老胡同口。旁邊掛着“老張雲吞面”招牌的小店還沒開門,只有昏黃的路燈照着溼漉漉的青石板路。陳默付錢下車,熟門熟路地鑽進旁邊一條更窄的岔巷,在一個掛着舊銅鎖的斑駁木門前停下。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用力拍門。
“雷剛!雷剛!開門!是我,陳默!”
門內一片死寂。
“雷剛!我知道你在!有急事!人命關天!” 陳默的聲音在寂靜的小巷裏顯得格外響亮,帶着不容置疑的焦灼。
又過了十幾秒,就在陳默以爲裏面沒人,準備再喊時——
“吱呀——”
沉重的木門從裏面拉開了一條縫。一張帶着明顯剛睡醒的惺忪、卻透着刀削斧鑿般硬朗線條的臉探了出來。寸頭,皮膚是風吹日曬的古銅色,濃眉下的一雙眼睛,即使在睡意朦朧中,也銳利得像鷹隼,帶着軍人特有的警覺。正是雷剛。
他穿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綠色背心,露出精壯結實、布滿新舊疤痕的胳膊。左小腿的位置,褲管下隱約可見金屬義肢的輪廓。
“陳默?” 雷剛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剛睡醒的鼻音,眉頭微皺,“凌晨五點?你撞鬼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陳默狼狽急切的樣子。
“比撞鬼還糟!” 陳默一步跨進門,反手將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寒氣。小院裏很簡陋,只有一張石桌兩個石凳,牆角堆着些雜物。“老秦,秦教授,失蹤了!可能……凶多吉少!”
雷剛惺忪的睡眼瞬間清明!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陳默臉上:“秦老師?怎麼回事?說清楚!” 秦嶽教授當年對他們這些學生都很照顧,雷剛雖然後來走了不同的路,但那份敬重猶在。
陳默語速極快地將凌晨發生的事情精簡復述了一遍:古籍的詭異、導師的恐怖求救電話、周衍的出現、落水村和鎮魂珏、以及周衍的合作要求。他沒有過多渲染恐怖細節,但重點強調了導師的處境極度危險,以及周衍這個人的深不可測。
“……情況就是這樣。周衍只給了24小時考慮。老雷,那地方聽起來就是個龍潭虎穴!我一個人去就是送死!我需要幫手!需要你!” 陳默死死盯着雷剛的眼睛,語氣斬釘截鐵,“我知道這很危險,可能……可能真的會沒命!報酬周衍說管夠,但這不是錢的事!老秦他……”
“行了!” 雷剛低沉地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金屬般的質感。他轉過身,走到院角的石桌旁,拿起上面一個搪瓷缸子,仰頭灌了幾大口涼白開。冷水順着他的下巴流下,滑過脖頸賁張的肌肉線條。
他放下缸子,背對着陳默,沉默了幾秒鍾。清晨冰冷的空氣仿佛在他周身凝固。小院裏只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雷剛的過去,那條腿,還有那些他不願提及的經歷……他真的有理由拒絕。
就在陳默的心一點點往下沉時,雷剛猛地轉過身。
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裏,之前的惺忪和迷茫一掃而空,只剩下一種經歷過血火淬煉的、磐石般的冷靜和決斷。他活動了一下脖子,發出咔噠的輕響,然後一步跨到陳默面前,幾乎和他臉貼着臉。
陳默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鐵鏽味。
“秦老師,不能白沒了。” 雷剛的聲音低沉得像悶雷,每一個字都砸在石板上,“周衍那老小子,不是什麼好鳥。但眼下,他是鑰匙。”
他伸出手,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地拍在陳默略顯單薄的肩膀上,力量大得讓陳默一個趔趄。
“算我一個。” 雷剛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陳默眼底,“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