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大人們陸續下班回家。蔡三娘一進門就微微蹙眉:“咱家咋好像有股怪味?是不是院裏的垃圾沒倒幹淨?”
錢小燕連忙解釋:“娘,下午那味兒像是從隔壁飄過來的,我們沒敢開門,後來就散了。”
來喜趕緊幫腔:“對,我也聞到了,就是從二叔家那邊來的。好在傍晚刮了陣風,沒多久就沒了。”
這話清晰地傳到了隔壁,錢老太太在屋裏氣得直罵:“小蹄子還敢栽贓!明明是你們家臭氣熏天!”
蔡三娘懶得理會那邊的叫罵,徑直進了廚房準備晚飯。來喜爹則和兒子們聊起了工作。錢大富說宣傳科的活兒不難,主要是寫標語、出板報,他在何府時跟着大少爺學過認字,還能應付得來;錢大有覺得保衛科站崗巡邏雖然累,但心裏踏實;錢大利則在倉庫清點貨物,直言搬東西有點費勁。
晚飯依舊簡單,玉米粥就鹹菜,外加一盤水煮的小青菜。不過,蔡三娘從食堂悄悄帶回來幾個窩窩頭,每人分了一個——這便是食堂工作的便利了。此時的廠食堂只供應午飯,活兒還算清閒。
來喜吃得格外香,洗髓丹不僅改善了她的體質,似乎連胃口都變好了。
話說回來,錢永順兩口子今天還真請了假,帶金蛋去看了大夫。老大夫摸完脈說:“孩子沒啥大毛病,就是說話確實晚了些。你們大人平時多逗他說話,慢慢就好了。”
聽說沒病,錢家人才算放了心。可錢老太太又心疼起看病的花銷,對着隔壁院子嘀咕:“都怪老大家那個攪事精,非說咱金蛋有毛病,不然能花這冤枉錢?老二兩口子還白扣了一天工錢!”氣得她朝着隔壁方向“呸”了好幾口才勉強消氣。
錢老二的媳婦李大花,轉頭就沒好氣地對兩個閨女發作:“你倆別偷懶,洗完衣服、收拾完屋子,就多跟你弟弟說說話!大夫說了,這樣他才能早點說利索話!”見兩個丫頭沒立刻應聲,她上手就在每人後背給了一巴掌:“聾了嗎?聽見沒有!”
春花和冬月趕緊點頭:“知道了,娘。”
這李大花在老錢家人面前大氣不敢出,對自家閨女卻是威風得很,稍不順心非打即罵。姐妹倆只能默默忍着,沒人的時候,她們就偷偷掐打金蛋,還威脅他:“敢告狀,就把你賣給要飯的!”
金蛋年紀小,真被嚇住了,一次也沒敢說。
錢春花總是悶頭幹活,挨打也沒多大反應,誰也猜不透這丫頭心裏想啥。
錢冬月年紀雖小,心思卻活絡,以前就常騙來喜的東西吃。她羨慕大伯家的姐妹,雖然也窮,但大伯娘從不動手打罵,如今還能上學,她心裏是又羨慕又嫉妒,常常感到不平:都是錢家的“賠錢貨”,憑什麼她們就能上學,自己和姐姐卻只能在家做不完的活、帶弟弟,還要挨打受罵?她恨這個家裏的每一個人,有好幾次挨揍時,她甚至惡向膽邊生,想買包耗子藥把全家都給藥死。
最近她總做噩夢,夢見她娘又懷了孩子,結果大出血生了個兒子,自己卻落下一身病,只好辭了工作。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時,她奶做主把她賣給了從前的人牙子……每次夢到這裏,她都會被嚇醒。冬月心裏直犯嘀咕,這夢會不會成真?要真是那樣,她可怎麼辦?
這邊,來喜一家早早歇下了。她家四間臥室,爹娘一間,大哥單獨一間,二哥三哥一間,她們姐妹三人一間。每間屋都砌了帶火牆的大炕,不然冬天根本熬不過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隔壁就傳來錢老太太罵二兒媳婦的聲音:“你個懶骨頭!都幾點了還不起床做飯!還想讓老婆子我伺候你不成?我們老錢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娶了你這個喪門星,差點斷了香火!吃得多,肚皮卻不爭氣……”
這老太太是真能折騰,比公雞打鳴還準時,全家每天都在她的罵聲中醒來,而且她時常故意對着牆這邊提高嗓門。
來喜爹腸子都悔青了,真不該和弟弟家做鄰居。蔡三娘這暴脾氣,被吵醒後沒好氣地對着隔壁喊:“娘,您早晨罵人小點聲!左鄰右舍都聽着呢!小心哪天有人去廠裏告老二一狀,說他不孝順,不然當娘的哪能一大早就這麼罵兒子媳婦!”
錢老太太有點心虛,她確實是罵給大房聽的:“你胡咧咧啥!我罵我兒媳婦,誰也管不着!我啥時候說老二不孝了?就你能耐,整天胡說八道!”
“哼!明天您再這麼大聲吵醒我,我就真去老二單位找領導說道說道!”蔡三娘蠻橫地回敬。
錢老太太“呸”了兩聲,沒再還嘴。二兒子是她的命根子,她真怕兒子受影響,萬一丟了工作可咋辦?她扭頭進廚房監督二兒媳做飯,還不解氣地掐了李大花一把:“喪門星!還得我喊你起床,就不能自覺點?”
她三角眼一瞥,又嚷起來:“那兩個賠錢貨呢?都幾點了還不起床喂雞掃院子!”
二房這邊,只有錢老頭、錢老二和金蛋還能呼呼大睡,其他人都得起來,沒活也得找活幹,否則就等着被老太太的唾沫星子淹死。
來喜家大人上班後,姐妹三個又換上破衣服出門了。
今天她們溜達到城西齊家附近撿破爛。齊家是本地大資本家,永新城的鋼鐵廠就是他家的產業。聽說齊家對“公私合營”頗爲抵觸,還在扯皮。在來喜看來,這就是看不清形勢,遲早要完。
這時,系統小垃圾突然出聲:“主人,我掃描到齊家外面那棵大樹底下埋着十幾個箱子!這算無主的吧?又不在他家院裏。”
來喜一想,東西丟在外頭,誰撿到算誰的,便點了頭。但她還是擔心:“你把東西收走,地面會不會塌下去?”
小垃圾保證道:“主人放心,下面是個地窖,有石頭撐着,取走東西也沒事。”
來喜這才放心:“那快收到倉庫裏,晚上再看。”
“好的,主人。”小垃圾的語調也輕快起來。它這下明白了,只要是戶外的無主之物都能收,從此養成了出門就掃描的好習慣。
今天姐妹三個沒撿到什麼像樣的東西,因爲她們看見有個收廢品的老頭吆喝着走過,齊家的傭人很快就拿出好幾袋破爛出來賣錢。
錢小燕感嘆:“有錢人家的下人也這麼會過日子,一點破爛都舍不得扔啊。”
二姐玉梅喪氣地說:“咱也別等了,估計家家都把破爛留着賣錢呢。”
三人又轉悠了一會兒,實在沒什麼收獲,只好悻悻地往回走。
錢小燕說:“以後怕是撿不到啥了,除非咱們也花錢收。”
“算了吧,哪來的本錢?再說估計也掙不了幾個錢。”玉梅垂頭喪氣。
來喜也被系統打擊得沒了興致,覺得靠撿破爛攢錢簡直是遙遙無期。
回到家,姐妹仨把自己收拾幹淨。小燕把撿破爛穿的破衣服也洗了曬上。別看衣服破,也舍不得扔。她們家僅有的兩身沒補丁的衣服,還是何府當年發的工作服。
隔壁錢老太太早注意到老大家幾個丫頭不在家,聽見院裏有動靜了,就隔着牆頭問:“小燕,你一大早就帶妹妹們野哪兒去了?姑娘家家的,不在家好好幹活,就知道瘋跑!”
來喜不等大姐回答,就脆生生地應道:“奶,家裏柴火不多了,大姐帶我們去撿樹枝回來燒火。”
聽說去撿柴了,錢老太太語氣緩和了些:“這還差不多!誰家丫頭片子不幹活?下次再去,帶着春花和冬月一起。”
“唉!知道了奶,下次一定帶上她們。”來喜答應得爽快。
錢老太太這才滿意,沒再糾纏,轉頭又去指使春花和冬月幹活了。那兩個丫頭洗衣服、做飯、喂雞、掃院子,一刻不得閒。
錢老頭則帶着金蛋在門口跟別的孩子玩。這一片住的都是熟人,有的獨門獨院,有的幾家合住,孩子多,老人也多,年輕人大多出去找活幹了。
來喜搬個小凳子坐在院裏曬太陽,眯着眼像是打盹,實則正和小垃圾一起興奮地“開箱”。一共十三個大箱子,其中十個裝滿了袁大頭,另外三個則是黃澄澄的金條和金元寶。
來喜對“破爛回收系統”的壓價行爲很不滿:“這些袁大頭可是好東西,你再給低價,我真不賣你了。這在市面上是硬通貨!”
小垃圾心想,你忽悠誰呢,早就不流通了。但銀子畢竟有價值:“每塊五毛錢,這價很高了。”
來喜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算了算了,反正你商城東西我也買不起,不賣了。除非……兩塊錢一塊我還能考慮考慮。”
小垃圾咬咬牙:“一塊!最多一塊!”
“成交!”來喜立馬答應,生怕它反悔。
小垃圾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還是完成了兌換:“一箱五百枚,十箱一共五千元。那三箱金子真不換?”
來喜堅決搖頭,金子是硬通貨,以後更值錢,必須留着。
小垃圾沒再堅持,它知道這個小主人有點財迷屬性。
中午,姐妹三人熱了粥,就着鹹菜又是一頓。來喜天天喝粥,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不是玉米面就是碴子粥,她無比懷念白面饅頭和大米飯。看着系統倉庫裏的生糧生肉,也沒機會做熟了存着。手裏有點錢也不敢出去花,年紀太小是硬傷,萬一被人販子盯上就完了。
這悲催的年代,穿着打補丁的衣服、布條拼的鞋,連雙襪子都沒有,褲腿灌風,年紀小的她,裏面連件背心褲衩都沒有!這窮日子,過得實在太具體了。
小垃圾看她可憐,免費送了她一套內衣,可她也不敢穿——和姐姐們睡一個炕,根本沒有秘密可言,東西來歷沒法解釋。
下午沒事,大姐小燕很有長姐風範:“來喜,你去門口跟小紅她們玩吧,家裏活不用你幹。別跑遠啊。”
來喜不太願意跟那些髒兮兮的孩子玩,不是掛着鼻涕就是頭上生虱子。但在家也無聊,她家不遠處有棵大柳樹,常有一群老太太坐在那兒納鞋底、閒聊天。
來喜一出門就看見這場面,她奶也在其中,唾沫橫飛地說得起勁。金蛋和幾個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螞蟻。
老錢太太眼尖,看見來喜就想喊住她:“來喜,過來!”
來喜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奶,啥事?”
老錢太太耷拉着眼皮:“你閒着也是閒着,陪金蛋玩會兒,多跟他說說話。”
“哦,知道了。”來喜心裏不情願,卻不敢表現出來,不然準挨一巴掌外加一頓臭罵。
她磨磨蹭蹭走到那群孩子邊上。七八個孩子裏只有一個女孩,是鄰居家的小紅,和來喜同歲。小紅娘原是何府的繡娘,手藝很好,她爹牛大壯在機械廠車間工作。
小紅開心地拉住來喜的手:“來喜,咱們玩過家家吧!我當小姐,你當丫頭!”
好嘛,上來就想占便宜。來喜抽回手:“我不玩,你們玩吧。”
金蛋看見來喜,開口就是:“賠錢貨,幹活去!”
來喜氣得真想踹他兩腳,這孩子真欠揍,也不知道怎麼教的。她壞心眼地問:“金蛋,奶奶殺雞了嗎?雞肉香不香?”
金蛋一下子被勾起了饞蟲,“哇”地一聲哭了,跑向他奶:“殺雞!吃肉!”
老錢太太見孫子哭了,立刻站起身看是哪個混賬欺負她家金蛋,只見孫子朝自己跑來,再瞥一眼來喜,頓時明白了。氣得她抄起鞋底子就要沖過來抽來喜。
來喜見勢不妙,撒腿就往家跑,進門“哐當”一聲把門插上了。老錢太太哄了孫子兩句,追過來吃了個閉門羹,氣得拍門大罵:“作死的小兔崽子!你給我開門!滾出來!再招惹金蛋,看我不打死你個賠錢貨!”
屋裏,小燕和玉梅嚇得趕緊問妹妹:“來喜,咋又惹着那老太婆了?”
來喜也心有餘悸,還好跑得快:“奶讓我陪金蛋說話,我不知道說啥,就問他雞肉香不香,他就哭了。”
小燕檢查妹妹沒挨打,數落道:“你就淘氣吧!下次讓她抓住,真揍你一頓!以後離金蛋遠點,那就是個小混蛋。”
玉梅也說:“你傻呀,大人不在家你別惹事。等爹娘在的時候再說。”
來喜心想,老太婆要是真打我,我就把他們的棺材本都收走,一分不留!
老錢太太罵了一陣,見裏面沒動靜,只好回去哄金蛋。金蛋還在抽噎着要吃雞肉,老錢太太舍不得罵孫子,只好哄着:“乖,不哭了,跟奶回家,奶給你拿雞蛋吃。”
旁邊看熱鬧的老李太太煽風點火:“你不是最疼這孫子嗎?殺只雞給孩子解解饞咋了?”
小紅奶奶也假惺惺地說:“看金蛋哭得多可憐,天還熱着,別哭壞了身子。雞養着不就是給孩子吃的嗎?錢大嫂子,你可別舍不得。”
“你們說得輕巧!你家雞咋不殺了吃肉?心咋那麼壞呢!”老錢太太沒好氣地懟回去。
這幫老太太彼此知根知底,誰也不怕誰。小紅奶奶也是個厲害的:“瞧你說的,我們家孩子又不饞!你家金蛋是隨了他爹,又懶又饞!”
這連着兒子孫子一起罵,老錢太太氣得伸手就去抓小紅奶奶的頭發。小紅奶奶躲開,回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兩個老太太頓時扭打在一起。
小紅見她奶打架了,跑過來使勁推了金蛋一把,金蛋沒站穩摔在地上。小紅騎上去就打。金蛋卻不會還手,只知道哇哇大哭,典型的窩裏橫。
老錢太太見孫子挨打,趕緊過去扯開小紅,扶起孫子,回頭就狠狠拍了小紅兩下:“缺德玩意兒,敢打我孫子!”
小紅疼得大叫,她奶奶也趁機拍了金蛋兩巴掌。看熱鬧的趕忙把兩個老太太拉開,七嘴八舌地勸:“別打了別打了,都是鄰居!”“你倆打架歸打架,打孩子算怎麼回事!”
一場鬧劇就這麼收了場。金蛋挨了打,也不敢再提吃雞肉的事了,鼻涕流到嘴邊,老錢太太直接用手指捏住他鼻子一甩,把鼻涕甩掉,連手絹都省了。
“金蛋,你個慫包!人家打你,你咋不知道還手?”老錢太太氣不打一處來。
金蛋哭哭啼啼地爆出個大瓜:“春花、冬月打金蛋……不讓還手,告狀就賣給要飯的!”
他竟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老錢太太一聽就炸了:“什麼?春花、冬月敢打你?!”
金蛋點頭。錢老太太拉着金蛋就往家走,氣得嘴角直哆嗦,這兩個死丫頭,竟敢在背後欺負她的命根子!
一進門,她抄起一根柳條,氣勢洶洶地就抽向春花和冬月:“你倆是不是背着我打金蛋了?還嚇唬他要賣了他?”
不等姐倆回答,柳條已經雨點般落下。老錢頭也惡狠狠地瞪着兩個孫女:“跪下!說,是不是真的!”
春花和冬月不敢反抗,老老實實跪在院子裏。錢老太太聲音拔高了好幾度:“說!是不是經常偷着打金蛋?”
倆丫頭看着奶奶手裏的柳條,嚇壞了,哭着承認:“是……偷偷打過幾回……”
“誰出的主意?”老太太又抽了幾下。
兩丫頭只是啜泣,不敢吭聲。
“說不說?到底是誰的主意?”又是啪啪幾下。
金蛋指着冬月:“冬月壞!掐我,打我,賣要飯的!”
老錢太太知道主謀是這個丫頭,柳條更是使勁往冬月身上招呼:“死丫頭!人不大,心咋這麼黑!你弟弟才多大,你就下得去手!今天都給我跪着,不許起來!”
老錢頭目光陰惻惻的,冬月和春花都怕得要命。
隔壁三姐妹聽了全程,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過去拉架。畢竟已經分家了,那是二叔家的事。這時候湊上去,只能是跟着一起挨揍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