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研究所的緊急封鎖警報,像瀕死野獸的哀鳴,在地下三層的走廊裏回蕩。醫療艙爆炸的煙塵尚未散盡,裴寒野拄着斷裂的合金支架,半跪在滿地狼藉中,左肩的血洞還在汩汩淌血,混着黑煞之氣凝結的暗紅血塊,在冰冷的地面上積成一灘。
他的意識像被狂風撕扯的破布,時而清醒,時而混沌。血煞能量與自身煞氣的沖撞在體內形成了無數個微型漩渦,每一次旋轉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比疼痛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腦海中反復閃現的畫面——林雪被氣浪掀飛的瞬間,她蒼白的臉,驚惶的眼,還有撞在牆上時那聲沉悶的悶響。
“呃……”
裴寒野低吟一聲,用斷裂的支架撐着地面,艱難地站起身。赤紅的眼底漸漸褪去血色,恢復了些許清明。他環顧四周,破碎的醫療艙殘骸還在冒着電火花,周教授和幾個研究員被剛才的能量沖擊波掀到了牆角,正掙扎着爬起來,看向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恐懼。
“她呢?”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着血腥味。目光掃過狼藉的地面,最終定格在走廊盡頭——林雪蜷縮在那裏,白色防護服的後背被染成了暗紅,顯然是撞牆時受了傷,一動不動,像個被丟棄的破損娃娃。
裴寒野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縮緊。
他踉蹌着沖過去,玄色勁裝的下擺拖過地面的血跡,留下一道蜿蜒的紅痕。跪在林雪身邊時,他的動作帶着一種自己都未察覺的僵硬,仿佛面前不是一個昏迷的人,而是一件稍碰即碎的珍寶。
她的臉色比剛才在醫療艙裏還要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溼,貼在光潔的額頭上。一縷暗紅的血跡從她唇角溢出,順着下巴滴落在鎖骨處,像一朵在雪地裏綻開的紅梅,刺得裴寒野眼睛生疼。
“喂……”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臉,指尖在距離她皮膚半寸的地方猛地頓住。
這雙手,曾斬過十二國的將領,擰斷過無數敵人的脖頸,沾過的血能匯成河流。此刻卻在她面前,笨拙得像個初學握筆的孩童,連落下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他想起她總說的“工具”論,想起她看自己時那如同審視文物的冰冷眼神,想起她在古玩店用冰藍光帶纏住鬼面時的決絕。這個女人,總是把自己包裹在一層厚厚的冰殼裏,堅硬,冷漠,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撼動。
可現在,這層冰殼碎了。她脆弱地躺在他面前,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後背的傷口還在緩緩滲血,像一只被暴雨打溼翅膀的蝶。
一股陌生的情緒,像藤蔓般悄無聲息地纏上裴寒野的心髒,越收越緊。那不是憐憫,不是同情,更不是對“工具損壞”的惋惜。那是一種……憤怒。對自己失控的憤怒,對讓她受傷的憤怒,對這具脆弱軀體竟能牽動他心緒的憤怒。
“孤……”他想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般發不出聲音。
最終,他還是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唇角的血跡。她的皮膚冰涼,帶着一種近乎病態的冷,與他掌心的滾燙形成鮮明對比。指腹下的肌理細膩得不可思議,讓他想起北境雪原上最純淨的冰晶,稍一用力就會碎裂。
裴寒野的動作下意識地放輕了,連呼吸都屏住了幾分。他看着她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的陰影,看着她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頭,心中那股陌生的情緒像潮水般涌來,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慌亂。
他曾踏平城池,見過屍山血海,從未對任何人心軟。可此刻,看着她這副模樣,他竟有種想把所有傷害她的東西——無論是血煞之氣,還是失控的自己——都徹底碾碎的沖動。
“嘀嗒,嘀嗒。”
牆上的應急燈閃爍着紅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林雪臉上,像一道笨拙的屏障。裴寒野脫下自己那件雖然破損但依舊厚實的玄色外袍,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動作輕柔得不像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暴君。
外袍上還殘留着他的體溫和淡淡的血腥味,蓋在林雪身上,竟奇異地讓她緊繃的眉頭舒展了些許。
“別動……”裴寒野低聲呢喃,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孤不會讓你有事。”
這句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住了。什麼時候起,他會對一個“工具”許下承諾?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教授帶着醫療組的人趕來了,看到眼前的景象,腳步猛地頓住——那個素來暴戾嗜血的裴寒野,此刻正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外袍裹着昏迷的林雪,眼神專注而……溫柔?
這畫面太過詭異,讓見慣風浪的周教授都一時失語。
裴寒野猛地抬頭,眼中瞬間恢復了慣有的銳利與警惕,周身的煞氣重新凝聚,像一頭護崽的野獸。“帶她去治療。”他的聲音冷硬,卻沒再阻止醫療組靠近,“用最好的藥,最快的速度。”
醫療組的人不敢耽擱,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林雪抬上擔架。當擔架經過裴寒野身邊時,他的目光一直緊緊跟隨着她,直到擔架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緩緩收回視線。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那裏還殘留着她唇角的冰涼觸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帶着修復力的淡香。這味道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入他冰封的心湖,漾開一圈圈陌生的漣漪。
“呵。”裴寒野嗤笑一聲,試圖用嘲諷掩蓋這詭異的悸動,撐着斷裂的支架站起身。左肩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挺直的脊背卻像一杆永不彎折的長槍。
他朝着林雪被抬走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復雜難明。
“孤倒要看看……你這女人,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孤……”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只是轉身,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觀察室。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血跡上,留下沉重的聲響,像在宣告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決心。
應急燈的紅光在他身後明明滅滅,照亮了他玄色內袍上,那片被林雪血跡染紅的地方——如同一個滾燙的烙印,再也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