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983年5月,上海的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攥出水,帶着黃浦江特有的鹹腥和這個年代獨有的、蠢蠢欲動的躁動氣息。淮海中路兩側的法國梧桐剛剛舒展開新綠的掌葉,在午後的陽光下篩下細碎晃動的光影。我站在馬路牙子上,視線穿過稀拉的車流,牢牢鎖住對面那塊熟悉的金字招牌——“文華鍾表行”。

心髒在胸腔裏擂鼓。不是初見時的陌生悸動,而是歷經兩世血火,跋涉過絕望深淵後終於重回起點的、帶着鐵鏽味的灼燙。

前世鐵鍬砸碎肋骨時的劇痛和冰冷……還有最後時刻,意識彌散前蘇文婉那張染血卻依然固執地抱着我、試圖止住生命流逝的慘白臉龐……無數碎片在我腦中尖嘯、碰撞,最終被一股強大的、近乎偏執的意志力強行壓下。

這一世,我只奔一個地方,只見一個人。

文華鍾表行那扇鑲嵌着黃銅獸頭門環的玻璃門,隔開的不僅是一個店鋪,更像是連接我兩世宿命的結界。

深吸一口氣,壓下指尖那因巨大期待與仇恨交織而生的、幾不可察的微顫,我推開了門。

熟悉的、略帶油膩的金屬與機油味道,混合着木料、拋光劑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像是一首無聲的安魂曲。前世記憶瞬間激活,每一個角落都清晰無比——左邊靠牆的玻璃櫃台裏是昂貴的瑞士進口表,右邊幾個頭發花白的老師傅戴着放大鏡在組裝維修,光線透亮得能看清空氣中浮動的微塵。

目光沒有任何遲疑或探索,帶着精準的導航,如同穿透迷霧的激光,直直落向最深處——那座由整塊油潤墨綠色雲石打造的中央櫃台。

蘇文婉。

她正低着頭,對着賬冊凝神書寫,柔順的黑發鬆鬆挽在腦後,一支樸素的木簪橫穿而過,露出纖長優美的頸項弧度。那身合體的墨綠色薄呢旗袍,包裹着她年輕尚未完全綻放的、卻已然透出堅韌線條的身軀。午後的陽光吻上她的蝶翼般低垂的長睫,在眼底投下溫柔的陰翳。

沒有驚慌,沒有陌生帶來的距離感。仿佛演練過千百遍,我無視了迎上來的店員小梅的招呼——“先生需要點什麼?”腳步沉穩,帶着一種近乎命定的力量,徑直越過她,停在蘇文婉的櫃台前。

雲石櫃台冰涼堅硬,卻讓我心頭涌起一絲荒謬的暖意。

“蘇小姐,”我的聲音平穩,帶着長途奔波後的沙啞,還有刻意壓下卻依舊洶涌的情感暗流,“我叫林澤遠。”我微微頷首,目光坦然而直接地迎向她眼中那純粹的困惑,“山東青島人,之前在北方一所大學讀過機械工程。冒昧打擾,是因爲我對精密制造和未來的通信方式有些想法,希望能與文華鍾表行探討合作的可能。”

沒有寒暄,我將腋下夾着的那個用厚重油紙仔細包裹的長條形紙筒,輕輕放在她面前光亮得能映出人影的雲石台面上。

輕微的磕碰聲驚動了她。

她抬起頭,一雙清澈如春日溪流的眼睛帶着被打擾的不解看了過來。那裏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倒映着我此刻可能過於凝重、甚至暗藏着兩世風霜的面孔。一絲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困惑迅速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漾開。顯然,她不認識我這張臉。

“這是?”她的聲音清冽柔和,帶着警惕卻不失禮貌的詢問。

“一份關於未來的構想,蘇小姐。”我迎着她探究的目光,聲音沉穩依舊,“或許能開啓文華新的篇章。”

“一個機會。”我的聲音平穩,帶着長途奔波後的沙啞,還有刻意壓下卻依舊洶涌的情感暗流。我毫不猶豫,動手解開紙筒上系得嚴實的細麻繩。動作快速而利落,像剝開塵封的寶藏。厚重的油紙一層層褪去,露出裏面厚厚一沓繪圖紙。

紙張雪白,墨線凜冽,帶着精密設計獨有的冷峻美感。

我用手指拈起最上面一張,如同揭開時代的帷幕,直接平鋪在她面前墨綠色的“舞台”上。

那是一張整體結構透視圖。線條銳利,結構清晰,遠超過時代認知的設計,帶着一種未來世界的金屬質感和幾何美感。清晰的按鍵區、暗示着內置天線位置的弧度、精密咬合分解的殼體暗示……還有那個標注的核心名稱——

移動個人手持無線通訊終端可行性方案

幾個英文縮寫像冰冷的星標鑲嵌在角落。PMP (Personal Mobile Phone) - 這個尚未存在的名詞如同投石入水。

蘇文婉瞬間屏住了呼吸。

她的瞳孔猛然收縮,那澄澈的目光瞬間被圖紙攫取,牢牢釘死在上面。我甚至能看到她眼底的光芒劇烈地閃爍、碰撞——從困惑陌生,到難以置信的震驚,再到被強大技術構想本能吸引的狂熱帶起的漩渦。纖細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伸向圖紙,指尖在快要觸碰到紙張邊緣的0-9數字鍵草圖時,才像被電到般倏地頓住,僵在空中。

“這……這是什麼?”她的聲音帶着純粹的驚愕,目光在我和圖紙之間快速切換,“一個……可以拿在手裏的電話?像……像電影裏那種?”她顯然聯想到了科幻片中的場景,但眼前這份圖紙的詳實和精密感,遠超幻想。

“對,”我的聲音平穩有力,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但不是科幻。這是未來幾年,技術發展可能實現的產物。”我手指精準地點在圖紙核心部件區,“它不再需要連接電話線,依靠無線電波,通過城市裏密布的基站傳遞信號。理論上,拿着它,可以在任何地方,撥通世界上任何一部電話。”

“任何地方?”她重復着,眼中光芒爆閃,顯然被這概念震撼。但工程師的嚴謹讓她立刻追問:“但這尺寸……現有的技術,那些元器件,不可能做得這麼小吧?”她指着圖紙上標注的尺寸,那遠比她見過的任何通訊設備都要小巧。

“目前的技術邊界確實做不到。”我早有預料,從容接口,從厚厚圖紙中精準抽出另外幾張。“所以需要突破。關鍵在三點。”我鋪開一張彩圖,上面用不同色塊清晰劃分出幾個區域:“把復雜的功能拆分成幾個獨立的‘模塊’,像搭積木一樣組合起來(功能單元模塊化)。這是初期最可行的路徑。”我翻到下一張圖紙,展示着一個極其復雜的內部結構,“核心是這個‘大腦’(中央控制單元),需要強大的計算能力來處理信號和指令,它將是縮小體積的最大挑戰。”我特意強調了挑戰,而非直接拋出微處理器概念。

“其二,”我再次抽圖,一張詳細的天線結構圖展開。“把天線藏進殼子裏(內置天線),不再是外掛的長‘辮子’,大幅縮小體積。”旁邊是【日本村田制作所 Murata Mfg. - 射頻器件/天線材料潛在合作方】的紙條。前世文華爲其代工過精密連接器,門路還在。

“其三,”最後一張圖紙鋪開,是幾種不同形狀規格的扁平電池結構和標注着鎳鎘(Ni-Cd)、鋰錳(Li-MnO2)的比容參數。“需要更小、更持久的新型電池。這是命脈。”這張圖旁邊,則是【三洋 SANYO - 充電電池技術巨頭】和【鬆下 Panasonic - 化學電源深耕者】的紙條。未來幾年,日企在小型電池技術上將取得關鍵突破,他們是最好的追趕對象!

一張張圖紙,帶着前世的智慧血痕,如同沉重冰冷的鐵磚,一塊塊壘砌在光華流轉的墨綠色石台上。詳實、精準、可行卻又鋒芒畢露地指向一個尚未被常人窺見的未來。蘇文婉的目光在我手指的引導下,在那些超越時代的線條、大膽的假設和關鍵參數之間飛速跳躍,臉上的驚疑被一層層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濃重的震驚與一種近乎膜拜的專注!她的指節因用力按着太陽穴而微微發白,似乎大腦正因處理這巨量超前信息而高速運轉到過載。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清澈眼底洶涌的巨浪。

這個陌生的、突然出現的青年是誰?他的圖紙不僅僅是藍圖,簡直是一套完整的、準備投入實戰的技術方案!更可怕的是那些精準指向的供應商信息……他是如何得知遠在日本的這些公司?還如此篤定他們能解決關鍵問題?

這疑問像根細長的刺,扎在她狂跳的心髒邊緣。

“林先生?”她終於再次開口,聲音帶着一絲強自壓抑的幹澀,目光從圖紙上復雜的射頻電路模塊移開,第一次帶着全然的審視穿透我的眼底深處。“爲什麼?”她的問題簡短而直接,像一把解剖刀。“爲什麼是我?爲什麼是文華鍾表行?”她微微揚起下頜,坦承着自己的迷茫,那股屬於未來商業精英的敏銳直覺已經開始運轉,“我們精於計時,齒輪擒縱,鍾表齒輪的公差可以控制到幾個微米……但這些,”她修長的手指掃過那些嶄新的通訊電路符號,帶着一絲無奈的自嘲,“這與移動通信終端的世界,隔着一條銀河。”

她的坦率讓我心頭一熱。這就是蘇文婉,永遠直面核心。我微微向前一步,靠近那縈繞着淡雅氣息的櫃台邊緣,前世的記憶如同岩漿般在眼底奔流涌動,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束縛。我的聲音壓得更低,帶着一種沉重的、跨越輪回的宿命感和她此刻無法理解的熾熱:

“正因爲那條銀河,文華才是我唯一的橋!唯一的希望!”每一個字都像從肺腑裏摳出來,“我需要的不止是想法!是根基!是承載夢想的物理基礎!外殼、按鍵、精密的接插件、牢靠的固定結構件……這些不起眼的‘肉身’,直接決定了‘靈魂’的性能與壽命!”我的手指重重地、幾乎是帶着刻印的力度戳在圖紙上標注着“殼體抗壓變形參數”、“按鍵行程精度公差”、“射頻觸點材料穩定性”的地方。“這些地方,恰恰是文華累積了半輩子的看家本領!你們做鍾表齒輪和擒縱系統的精密沖壓、拋光、組裝工藝,已經是這個年代的巔峰!這些經驗,這些對微米級公差的敬畏,就是打造未來終端外殼、關鍵內部構件的最強基礎!”

我的話語如同沉重的鼓點,每一個字都在敲擊着她認知的壁壘。

“更重要的,”我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低沉、悠遠,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回響,目光死死鎖住她的眼睛,想要穿透靈魂,“蘇小姐,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和我一樣的東西!一種真正理解、敬畏並渴望駕馭精密的靈魂!一種不會被眼前的金屬禁錮,能一眼望穿它在人類手中能煥發出怎樣光華的想象力!”

“你絕不僅僅是個圖紙審核者!你會和我一樣,用工程師的眼光去推敲每一個接口,用藝術家的感性去觸摸每一條弧線!”我的聲音因前世的記憶而微微顫抖,“你會想象它在街頭行人手中閃耀,在談判桌上響起,在危難時刻傳遞生存的希望!因爲我相信,支撐文華走到今天的,從來不只是冰冷的利潤,而是那些凝結在金屬裏的創造……與溫度!”

轟!

我的話如同平地驚雷,又像一把精準的鑰匙,瞬間捅開了她靈魂深處那扇甚至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觸摸過的門扉!

蘇文婉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晃了一下。她的雙眸因爲這番極具沖擊力的話而驟然放大!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星辰在瞬間爆發、坍縮、重組!一股滾燙的熱流不受控制地順着脊椎直沖後腦,讓她感到一陣猛烈的眩暈!眼前那些冰冷的線條和符號仿佛瞬間被賦予了生命!她真的“看到”了!一個穿着褪色工裝的工人在傍晚嘈雜的公交站台,焦急地用這個小盒子聯系家人;一個夾着公文包的男人在機場大廳對着它飛速地敲定細節;一個醫生在緊急搶救中對着它大聲呼叫關鍵的血液數據……

是的!

就是這個!這才是她內心深處被塵封的渴望!不是做一個按圖索驥的工匠,而是做一個創造器物、賦予冰冷的金屬以溫熱的靈魂、用技術重塑人類生活的……創造者!

巨大的沖擊之下,一種更深的、近乎詭異的感受攫住了她——眼前這個素未謀面的青年,他那過於熾烈專注的眼神,他身上那種混雜着火車煙塵、汗水和一種令她莫名安寧氣息的感覺……竟無端地牽引出一種來自意識底層的、模糊不清的熟悉感!仿佛是…一個在夢中見過無數次、醒來卻只餘下淡淡悵惘的模糊身影?不,不可能!

她用力甩甩頭,像是要將這荒誕的感覺甩脫,猛地側過身避開我那過於灼人、仿佛能看穿靈魂的目光,深吸了幾口氣。修長白皙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面前冰冷雲石的邊緣,骨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她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

“這件事……”當她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冷靜,卻帶上了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感,每一個字都如同敲在石面上的金石之聲,“超出我的權責範疇,意義遠超鍾表生意!”她抬起頭,看向我的目光是純粹的、不容置疑的鄭重。“我必須立刻聯系父親!他在美國加州!”

“他一定能看到它真正的價值!”

沒有半分猶豫,她伸手抓起了櫃台內那部老式電話機的黑色聽筒。那個撥號盤,我無比熟悉。前世她也曾在同一個位置,爲了我那份遠不如現在詳實的圖紙,同樣迫切地聯系她的父親蘇仲平。

她纖細但極爲穩定的手指飛快地轉動着號盤上的金屬圓環,每一個數字都轉得精準無誤,發出喀噠喀噠清脆的聲響。沒有查閱筆記本,沒有一絲猶疑,那是刻入骨髓的聯系方式。

聽筒裏,是沉悶而漫長的、橫跨浩瀚太平洋的電訊等待音。

美國,加州洛杉磯。希爾頓酒店,頂層套房。當地時間:凌晨一點二十八分。

黑暗。厚重的絲絨窗簾隔絕了窗外都市璀璨的霓虹。室內彌漫着高級地毯、昂貴香氛和沉睡者呼吸交織的寧靜。

突然!

尖銳、刺耳、幾乎撕裂寂靜的電話鈴聲如同警報般瘋狂炸響!

床上,一個身影猛地彈坐起來!

“F……!”蘇仲平在睡夢中被粗暴地驚醒,心髒驟然收緊,一股被冒犯的暴躁怒火如同汽油般瞬間點燃!是誰?!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在這午夜酣睡時如此擾人?!是廠子裏的緊急事故?還是那幫該死的競爭對手又在搞鬼?他摸索着床頭燈開關的動作粗魯而憤怒,啪嗒一聲,昏黃的燈光驅散了一小塊黑暗,將他因震怒而微微扭曲的國字臉映照出來,眼底布滿紅血絲。

“誰?!”他抓起聽筒,聲音沙啞低沉,蘊藏着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般的慍怒。睡在身旁的妻子周雅琴被吵醒,不滿地咕噥了一聲翻身繼續睡去,渾然不覺此刻正在悄然上演的命運轉折點。

“爸!是我!文婉!”電話那端,女兒的聲音如同投入滾油的水珠,帶着異乎尋常的尖銳、急促,還夾雜着電流不穩的嘶嘶聲,完全失去了她一貫的從容優雅!這破音般的驚惶瞬間像冰水一樣澆熄了蘇仲平大半的怒火,疑惑和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文婉?出什麼事了?!”他聲音陡然拔高,睡意全消,“冷靜點!慢慢說!”他下意識地用手攏住聽筒,仿佛這樣能更清晰地聽到女兒每一個破音的詞語。

“爸!聽我說!一個叫林澤遠的人……他帶來了……帶來了……圖紙!”蘇文婉語速快得像機關槍,幾乎難以完整表達,“移動電話!可以握在手裏……不同於已有的任何電話……跨越了時代!爸您能想象嗎?!他甚至……甚至已經考慮好了主要元器件供應商!”

“圖紙?!什麼樣的移動電話?!”蘇仲平的心猛地懸到嗓子眼,霍地掀開被子下床,光腳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文婉,你在說什麼?!說清楚!”

“我說不清楚!完全不是您見過的任何東西!”蘇文婉的聲音因爲激動而劇烈顫抖,帶着一種近乎破音的哭腔和驚嘆的詠嘆調混合在一起,“那份圖紙……那些構想……爸!它們會顛覆一切!電話、傳真……甚至整個社會都會被改變!價值連城!不可估量!!”她幾乎在嘶喊,“您必須馬上看到它!我已經把關鍵幾張……結構、核心控制器、天線……掃描傳真過去了!爸!快去酒店商務中心!快去看——!!!”

沒有解釋,沒有前因後果,只有對那份圖紙價值的絕對宣告和催促!

咔噠!忙音瞬間灌入蘇仲平的耳朵。

蘇仲平抓着聽筒僵在原地,如同石化。女兒那前所未有的失態像針一樣扎進他的腦髓。價值連城?顛覆一切?移動電話握在手裏?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因女兒極度反常而生出的、冰火交織的強烈預感在他胸口猛烈沖撞!林澤遠?何方神聖?!

圖紙!

對!圖紙!文婉發了傳真!商務中心!

所有思考都被瞬間拋諸腦後。那個素來穩重理性的女兒,絕不可能在凌晨一點半打越洋電話發瘋!那份圖紙……那份該死的圖紙!他需要立刻、馬上看到它!

“來人!”他猛地對着空曠黑暗的房間咆哮,根本顧不上床上被驚醒後徹底無法再睡、正驚恐坐起的周雅琴,“John!小張!”他一邊吼一邊手忙腳亂地抓起睡袍往身上套,赤腳沖向房門。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看到那圖紙!

助理小張和保鏢John是輪值守在套房客廳的。小張聽到老板破天荒的怒吼和砸門聲,連滾帶爬地沖進臥室區域。

“老板?”

“走!立刻!商務中心!傳真!所有新到的傳真!”蘇仲平眼睛赤紅,像是要吃人,全然不顧自己此刻的形象多麼狼狽,“帶路!快!”

小張從未見過老板如此失態甚至……瘋狂?他二話不說,帶着蘇仲平就沖向電梯。深夜的酒店走廊空無一人,只有他們急促雜沓的腳步聲在厚地毯上沉悶作響。蘇仲平的心跳快得像要炸開,胸膛劇烈起伏,腦子裏全是女兒那聲撕裂般的“爸!快去看!”

商務中心的值班人員顯然也被這深夜闖入、衣着不整、赤着腳的亞洲富豪嚇住了。蘇仲平根本不理睬任何人,幾乎是撲到傳真機旁,焦躁地扒拉着收件托盤裏散落的幾頁紙張,無視了幾份商務傳單,目光在每一份帶有印記的紙張上瘋狂掃視。

“不對!不是這些!還有嗎?剛才收到的!從中國上海發來的!圖文傳真!”他對着值班員幾乎是吼出來,聲音嘶啞。

“有……有一份……十五分鍾前……剛從機器裏出來,在那邊……”被嚇懵的值班員顫巍巍指向旁邊一個擱置架。

小張眼疾手快搶過去,果然看到幾張墨跡還未幹透、摸上去還帶着溫熱的紙張!他立刻遞給蘇仲平。

蘇仲平一把奪過!

昏黃的燈光下,那幾張低分辨率傳真紙上的線條因爲長距離傳輸而顯得模糊、有噪點,甚至有些扭曲變形。但這絲毫不能阻擋那穿透時光的設計鋒芒!

第一張:整體結構透視圖(PMP)!那手持的形態、按鍵布局、暗示的精巧結構……是他女兒在電話裏描述的怪物雛形!

第二張:處理器核心架構圖!MCU!寄存器堆?運算單元?那些邏輯連接雖然被傳真扭曲,但框架思路清晰得可怕!

第三張:天線與射頻組件集成路徑!內置!微帶!

蘇仲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穿透傳真件的模糊像素和噪點幹擾,死死釘在紙面上。他看得極其專注,眉頭緊鎖,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極其艱難的推演和驗證。最初的震怒和因女兒失態帶來的驚疑,此刻已被一種純粹的、高度緊張的審視所取代。他畢竟是浸淫精密制造行業數十年的老手,雖然通訊電子並非他的專長,但那份圖紙上流露出的嚴謹邏輯、大膽構想和對技術極限的挑戰,如同一股強大的電流,瞬間擊中了他商業嗅覺中最敏銳的那根神經!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捏着紙張的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他反復地、一遍又一遍地審視着那張處理器架構草圖,試圖理解那些超越時代的邏輯單元設計。雖然細節模糊,但那份試圖將復雜運算濃縮於方寸之間的野心,那份對微型化、集成化的極致追求……讓他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這……這絕不是一個空想家的塗鴉!這是一個擁有深厚技術功底和驚人前瞻視野的工程師,在現有物理極限邊緣,用最堅韌的智慧和最大膽的想象力,生生劈開的一條通往未來的荊棘之路!

這東西如果被IBM、摩托羅拉甚至貝爾實驗室那群人看到……蘇仲平甚至不敢想象他們會開出怎樣一個令人血脈賁張的天價!更可能的是,這些巨頭擁有龐大的研發體系,會立刻組建團隊,將這份模糊的路線圖轉化爲實際產品!

一股足以凍僵血液的寒意和後怕伴隨着同樣巨大的、令他渾身發抖的狂喜瞬間攫住了他!

林澤遠!這個素未謀面的名字,像一個沉重的砝碼,砸在他搖搖欲墜的心防上!他把如此恐怖的能量核心,展示給女兒?交給文華?僅僅是因爲文華有精密制造?這理由在圖紙的價值面前脆弱得像一張紙!

這背後有什麼?那個青年想從文華得到什麼?他那句能讓文婉失態的“創造的溫度”到底是什麼?

巨大的危機感和更巨大的機遇感像兩條瘋狂舞動的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經。文婉對那個青年詭異的熟悉感……青年對文華那種近乎賭博般的信任……

一個巨大得足以吞噬一切的命運漩渦,正在上海那個小小的鍾表行裏生成!而漩渦的中心,就是這份圖紙和那個叫林澤遠的青年!

不能等!絕對不能等!一秒都不能耽擱!圖紙不能離手!他必須立刻出現在上海!在那個青年可能改變主意、在那個圖紙可能被窺視、在一切變數發生之前!

“機票!”蘇仲平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如同野獸般盯着小張,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鐵塊,“立刻訂!從洛杉磯飛上海的!最快起飛!任何時間!任何艙位!現在!立刻!馬上!我要在飛機上看到所有與通訊設備微型化、半導體工藝有關的資料!快!跑着去!!”

他像一頭被徹底點燃的暴怒獅子,完全忘了自己還光着腳,忘了身上只胡亂套着睡袍,忘了套房臥室裏他的妻子周雅琴正在擔憂地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甚至壓根沒動過要去通知她的念頭。在價值萬億美金的未來面前,一切瑣碎的凡人事務都無足輕重!

他緊緊攥着那幾張還帶着傳真機溫熱和墨水味的救命符咒般的圖紙,感覺上面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灼傷手心!他一把推開上前試圖給他拿鞋的小張和試圖安撫他的值班員,如同一道刮向未知深淵的狂風,裹挾着那改變文華命運、甚至可能撼動世界的幾張薄紙,沖出了酒店大堂,沖向門外等候的轎車!

“護照資料!電話聯系在滬所有能調動的關系,讓李經理立刻去文華鍾表行!24小時保護現場和那位林先生!絕不能有任何閃失!資料!”他一頭扎進後座,對着擠進來的小張吼叫。汽車如同離弦之箭射入濃重的加州夜色之中。

蘇仲平癱在冰冷的高級真皮座椅裏,渾身被冷汗浸透,又因爲狂熱而滾燙。他死死盯着手裏的圖紙,那上面的每一道模糊的線條都像是通往未來的坐標點。

命運……巨大的命運……

它正用無形的線,將我、蘇文婉、還有此刻正疾馳在洛杉磯高速路上的瘋狂男人,死死捆綁在一起,砸向那個必將掀起滔天巨浪的漩渦中心!

而我,站在文華鍾表行溫暖沉靜的燈光下,目光穿透明淨的玻璃窗,投向外面已然染上暮色的淮海中路。遠處海關大樓的鍾聲厚重悠揚地敲響,像是在爲即將狂飆突進的時代奏響嘹亮的序曲。

我知道,隔着一個晝夜交替的太平洋,那只決定命運的鷹已經被驚醒,正以超過音速的速度撕裂長空,向我——向這份由我親手撒向人間的未來火種,狂撲而來。

我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棋局已開。這一次,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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