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006年春,鎮中學操場邊的老柳樹抽了新芽,風一吹,細長的枝條便蕩起一片朦朦朧朧的綠霧。林深坐在初二(3)班靠窗的第四排——這個位置,是班主任李老師開學一周後親自調的。

“林深,你個子高,坐中間怕擋着後面同學,”李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銀邊眼鏡,語氣溫和,像在商量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靠窗光線好,離黑板也近,你看得清嗎?”

林深愣了一瞬。留級生的身份讓他習慣了被安排在角落或垃圾桶旁的位置,從未有人問過他是否“看得清”。他下意識眯了眯眼,黑板上反光的三角函數公式像蒙着一層毛玻璃,邊緣模糊。他遲疑地點了點頭。

李老師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細微的蹙眉。第二天,林深的桌角多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字跡清秀有力:“試試這個角度。如果還模糊,隨時告訴我。——李老師”紙條下,壓着一副用軟布包好的舊眼鏡,鏡腿的漆磨掉了一些,鏡片卻擦得透亮。林深戴上它,黑板上的粉筆字第一次清晰地撞進眼底,銳利得像刀刻。他攥着紙條,指節微微發白,心口有什麼東西輕輕裂開一道縫。

李老師和其他老師不一樣。他批改作業時,會在林深那些終於不再大片空白的卷子上,用紅筆圈出唯一做對的步驟,旁邊批注:“思路正確!此處推導嚴謹。”哪怕那道題總分十分他只得了兩分;物理課上講到摩擦力,他會讓林深上台畫受力分析圖,在他緊張得手心出汗時,輕輕點一下他標錯的方向:“這裏,再想想車輪轉動的趨勢?”聲音平穩,沒有半分譏誚;化學方程式配平,他總在原子數上栽跟頭,李老師就抽午休時間,用一盒彩色粉筆在空黑板上拆分組合,像搭積木一樣直觀:“你看,讓兩邊‘人’數一樣多,就平衡了,對不對?”

他的鼓勵是具體的,落在實處。不像過去那些老師,只盯着血紅的叉和刺眼的排名。一次單元測驗後,林深的代數破天荒及格了——61分。發卷時,李老師特意走到他桌邊,手指在那分數上輕輕點了點,壓低的聲音帶着笑意:“我說過你能行。這19分,是從你過去的‘不會’裏硬啃下來的,比某些人的90分更金貴。”他眼裏有光,映着窗外新綠的柳枝,亮得讓林深喉嚨發哽,只能用力點頭,把那份卷子疊得方方正正,塞進書包最裏層。

林深像一頭沉默的牛,一頭扎進知識的泥濘裏。數學的公式定理被他拆解成田埂的走向,物理的滑輪杠杆幻化成水車轉動的嘎吱聲,化學的分子結構成了灶膛裏柴火燃燒的噼啪響——他把書本裏冰冷抽象的概念,笨拙卻執拗地錨定在熟悉的鄉土記憶裏。台燈昏黃的光常亮到深夜,草稿紙堆滿了桌角,手指被劣質圓珠筆磨出硬繭。姑姑林珍半夜起來,總能看到小屋門縫下透出的那線微光,以及壓抑着的、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她嘆口氣,熱一碗糖水雞蛋輕輕放在門外。

然而,有一塊堅冰,任憑他如何撞擊,始終巋然不動——英語。

二十六個字母拆開尚能辨認,拼在一起便成了扭曲的咒語。單詞像滑不留手的泥鰍,剛記住“apple”,轉頭“application”就張牙舞爪地撲來,面目全非。聽力磁帶裏的對話是外星電波,閱讀理解的長篇大論是加密天書。課堂上,他努力挺直背,眼睛死死盯着英語老師開合的嘴唇,試圖抓住一絲飄過的音節,可那些聲音最終只化作耳中一片茫然的嗡鳴。挫敗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髒,越收越緊。

期中考試的英語卷發下來,觸目驚心。150分的試卷,選擇題部分一片狼藉——那是他閉眼抓的鬮。只有作文區域,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抄滿了從前面閱讀理解裏“摘錄”的長句,字跡是罕見的用力,幾乎要透紙背。卷子最上方,一個鮮紅的“21”孤零零地懸着,旁邊是英語老師用藍筆批的一行小字:“書寫認真,卷面整潔。內容若爲己思,更佳。”

林深盯着那行字,臉上火辣辣的。他知道,這21分裏,有20分是選擇題抓鬮撞上的運氣,剩下的1分,是英語老師硬從那滿紙“抄襲”裏摳出來的“辛苦分”。羞恥感像燒紅的針,密密麻麻扎遍全身。他幾乎要把頭埋進桌肚裏,卻聽見英語老師的聲音在講台上響起,平靜如常:

“這次考試,有些同學在薄弱科目上展現了驚人的毅力。比如林深同學的英語卷面,是我見過最整潔的書寫之一。態度決定一切,而積累終能破冰。不會表達不可怕,可怕的是放棄表達的權利。”她的目光掃過教室,並未在林深身上刻意停留,卻像一陣溫煦的風,拂去了他脊背上那層沉重的冰殼。

放學後,林深被英語老師留了下來。辦公室裏彌漫着粉筆灰和舊書的味道。她抽出一本薄薄的練習冊,封面印着《看圖說話100句》。

“從今天開始,每天午休,來我這裏十分鍾。”她把冊子推過去,翻開第一頁,上面畫着一個男孩放風箏,旁邊配着幾個簡單的句子:“Look! A kite. It flies high.”

“我們不記單詞,不背語法,”英語老師指着圖,聲音放緩,“就看着圖,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用中文說也行,試着蹦一個英文詞也行。風箏,你會說嗎?”

林深茫然搖頭。

“Kite.”英語老師念了一遍,像在教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跟着說。K——i——te.”

他嘴唇動了動,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

“很好!”英語老師立刻肯定,眼裏笑意漾開,“再來。High——高。The kite is high.”

十分鍾很短,林深卻像跋涉了千裏,額角滲出細汗。離開時,英語老師把那本《看圖說話》塞進他手裏:“每天翻一頁,對着圖發會兒呆也行。記住,英語不是洪水猛獸,它只是一扇窗,開得慢一點沒關系,重要的是別把窗釘死。”

回家的路,林深走得格外慢。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書包裏那本薄薄的冊子卻仿佛有千斤重。英語的堅冰依然厚重,但冰層之下,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被鑿擊的震顫。他想起班主任李老師鏡片後那雙平靜而堅定的眼睛,想起英語老師在卷面上那行藍色的“卷面整潔”的批注,想起自己抄滿閱讀理解時,那近乎絕望的、想要“填滿”些什麼的執拗。

風穿過柳枝,帶着初春特有的、清冽又微腥的氣息。林深抬起頭,望向遠處鎮中學那排灰撲撲的教學樓。那裏有他啃不下的英語,有他抓鬮的羞愧,但也有數學卷上那個鮮紅的“61”,有物理圖裏被班主任李老師修正過的箭頭,有化學方程式中終於配平的喜悅。

路還長,冰還厚。但至少此刻,他手裏攥着那本《看圖說話100句》,像攥着一把生鏽卻並未卷刃的鑿子。他邁開腳步,朝着那片依然籠罩着英語迷霧,卻隱約透出一線微光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下去。書包裏,舊報紙包着的課本邊角被磨得更毛了,沙沙地輕響着,仿佛在應和着少年胸腔裏,那顆不甘沉沒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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