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稍微和諧了些的氛圍中,時間轉眼來到了2005年的秋天,鎮中學門口那排老梧桐的葉子黃得有些早,風一過,便撲簌簌砸在水泥地上,像被揉碎的信紙。林深背着去年新換的書包,站在初二(3)班的後門口,腳底像生了根。教室門框上貼着的“初二(3)班”紅紙,邊緣卷了角,刺眼得讓他喉嚨發緊。留級——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脊梁骨上,一路蔓延到耳根。英語卷子上大片刺目的紅叉,數學公式在腦子裏攪成漿糊,物理電路圖像一團亂麻,化學方程式更是天書……所有的不及格,最終把他釘回了這間熟悉的教室,只是身邊的人,全換了。

班主任李老師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女人,扎着馬尾,說話語速很快。她敲敲講台,聲音清脆:“同學們安靜!這學期我們班來了位新同學——林深,大家歡迎!”她特意加重了“新同學”三個字,眼神掃過林深時,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混雜着低低的議論。

“留級的啊?”

“看着挺老實的,怎麼留級了?”

“聽說好幾門課成績不好……”

林深低着頭,快步走到唯一空着的後排座位——靠窗最後一排,緊挨着垃圾桶。坐下時,板凳腿刮過水泥地,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引得前排幾個男生回頭嗤笑。他像沒聽見,只把書包塞進桌肚,桌面上立刻空蕩蕩一片,只有一道不知哪個年月刻下的歪斜劃痕。

開學頭幾天,林深把自己縮成一道影子。新發的課本,依舊用舊報紙包着,灰撲撲的,在一衆印着周傑倫、哆啦A夢或是名偵探柯南的炫彩封面包書紙裏,寒酸得格格不入。他上課盯着黑板,眼神卻是空的,公式和單詞像滑溜溜的泥鰍,怎麼也抓不住。下課鈴一響,他就趴在桌上,臉埋進臂彎,隔絕那些或好奇或嘲弄的目光。留級生的標籤,像一層黏膩的油污,裹得他透不過氣,自卑感在沉默裏瘋長,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直到那個飄着桂花香的下午。

林深被一道幾何證明題卡得心煩意亂,草稿紙塗滿了又撕掉。他煩躁地揉着太陽穴,一抬眼,看見前排斜對角靠窗的座位上,一個女孩正微微側着身子,小聲給同桌講解着什麼。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柔軟的發梢跳躍,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她鼻梁秀挺,眉眼溫潤,說話時嘴角噙着淺淺的笑意,聲音不高,卻像清泉淌過石子,有種撫平毛躁的魔力。林深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了一拍。

她叫鄧莉娟。名字是李老師點她回答問題時知道的。她站起來,身姿挺拔,聲音清晰柔和,像初春剛解凍的溪流。答完坐下時,耳根微微泛紅,帶着一絲靦腆。林深怔怔地看着她的側影,腦子裏忽然閃過小時候在鄰居家黑白電視裏看過的港劇——那個演劉三好叫佘詩曼的女主角,溫柔堅韌,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竟和眼前這個穿着洗得發白校服的女孩,奇異地重合了。

鄧莉娟像一株悄然生長在角落的茉莉。她成績中上,不算拔尖,但人緣極好。課間總有女生圍着她嘰嘰喳喳,她總是安靜地聽着,偶爾點頭,笑容溫婉。她喜歡幫人,借半塊橡皮,遞一張紙巾,或者耐心地給後進生講解一道錯題。林深曾鼓起勇氣,拿着那道卡殼的幾何題,指尖發顫地遞到她面前,聲音幹澀:“鄧……鄧同學,能幫我看看嗎?”

鄧莉娟抬起頭,沒有絲毫不耐煩。她接過本子,仔細看了看,然後用鉛筆在圖形上輕輕畫了一條輔助線。“你看,從這裏連過去,”她指着圖,聲音輕柔,“是不是就構成兩個相似三角形了?用比例關系就能解了。”她講解得很慢,很清晰。林深聞到她發間淡淡的皂角清香,混雜着書本的油墨味,心跳如鼓,耳朵尖燙得厲害。那道題他其實沒太聽懂,卻在她溫和的目光裏,用力點頭:“嗯,懂了,謝謝。”

那點隱秘的歡喜剛冒出芽尖,就被另一道更刺眼的身影狠狠踩了下去。

宋嘉浩是開學半個月後轉來的。他像一陣裹挾着塵土和喧囂的風,突然刮進了沉悶的教室。他個子很高,穿着時興的仿舊牛仔褲和印着骷髏頭的黑T恤,書包帶子長長地斜挎着。頭發刻意抓得凌亂,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帶着點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他徑直走到林深前面一排的空位,大喇喇坐下,椅子腿往後一翹,幾乎頂到林深的桌子。

“嘿,哥們兒,借支筆?”宋嘉浩側過身,嘴角勾着,直接朝林深伸出手。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手腕上戴着一串看不出材質的深色珠子。

林深默默從筆袋裏掏出一支最普通的圓珠筆遞過去。宋嘉浩接過,在指尖轉了個漂亮的圈,吹了聲口哨:“謝了!”聲音響亮,引得周圍同學側目。他毫不在意,轉回去時,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前排的鄧莉娟。

宋嘉浩很快成了班裏的“風雲人物”。他數理化極好,卻幾乎不交作業;英語課上敢公然頂撞那個古板的老教師;下課鈴聲一響,第一個沖出教室,據說常和高年級的“刺頭”混在一起。關於他的“戰績”很快在班裏流傳:上周在校外小巷子,把隔壁職高的混混打跑了;昨天又因爲籃球場爭地盤,差點跟體育生幹起來……女生們私下議論他,眼神裏帶着又怕又好奇的光。鄧莉娟的同桌王莉莉,總愛湊在她耳邊低語,目光頻頻瞟向宋嘉浩的方向。鄧莉娟聽着,偶爾會蹙一下眉,但更多時候,是微微咬着下唇,臉頰飛起不易察覺的紅暈,眼神飄向那個張揚背影時,帶着一種林深從未見過的、朦朧的柔軟。

林深的心,像被浸在深秋冰冷的河水裏。他坐在教室最後面,像個沉默的看客。他看到宋嘉浩打完球回來,滿頭大汗,把一瓶剛買的冰鎮可樂隨意地放在鄧莉娟桌上,咧嘴一笑:“請你!”鄧莉娟推辭,他卻擺擺手,轉身就走,留下她對着那瓶冒着涼氣的可樂,手指無措地絞着衣角,臉上的紅暈更深。他看到課間宋嘉浩趴在桌上睡覺,鄧莉娟路過他座位時,腳步會不自覺地放輕,眼神落在他凌亂的黑發上,停留幾秒,然後才匆匆走開。

這些細微的舉動,像細密的針,一下下扎在林深心上。他攥緊了口袋裏那支鄧莉娟講解題目時用過的鉛筆,木頭筆杆硌着掌心,鈍鈍的疼。留級生的身份,破舊的書包,還有那些永遠解不開的難題,都成了橫亙在他和那個溫柔世界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有什麼資格去靠近那株茉莉?他連自己這片泥沼都掙扎不出。

期中考試後,數學卷子發下來。鮮紅的“67”像兩個巨大的巴掌印,狠狠扇在林深臉上。講台上,新換的數學老師——一個戴着厚瓶底眼鏡、說話刻板的中年男人,正用教鞭敲着黑板,唾沫橫飛地講着最後一道大題:“這道題!全班就三個人做對!李梅!鄧莉娟!還有……”他目光掃過名單,頓了一下,帶着點譏誚,“哦,還有新來的宋嘉浩!你們這些留級的,腦子都留到狗肚子裏去了?白吃一年幹飯!”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精準地打在林深身上。

教室裏一片壓抑的死寂。有人偷笑。林深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又迅速褪成慘白,他死死盯着卷子上那刺眼的分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感到前排鄧莉娟擔憂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幾乎要跳起來。而更讓他窒息的是,他看到坐在鄧莉娟斜前方的宋嘉浩,也懶洋洋地側過臉,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帶着點輕蔑的玩味笑意,目光掃過林深慘白的臉和緊握的拳頭,像看一場無聊的猴戲。

下課鈴像救命的繩索。林深抓起卷子,幾乎是奪路而逃。他沖出教室,穿過喧鬧的走廊,一直跑到操場最角落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下,才扶着粗糙的樹幹,大口喘着氣。深秋的風刀子般刮在臉上,卷起地上的落葉和塵土。他把那張揉得不成樣子的卷子狠狠砸向樹幹,紙張脆弱地裂開,打着旋飄落,像他此刻碎了一地的自尊。

他靠在冰冷的樹幹上,閉上眼。鄧莉娟溫柔講解幾何題的聲音,宋嘉浩那玩味輕蔑的眼神,數學老師刻薄的辱罵,還有自己試卷上那個巨大的、血淋淋的“47”,在腦子裏瘋狂攪動、撕扯。留級生的春天?呵,不過是深秋裏一場徹骨的寒霜。那株角落裏的茉莉,她的芬芳,她的溫柔,終究隔着山海,隔着那個名叫宋嘉浩的、帶着痞氣與光芒的轉學生,隔着一條他拼盡全力也泅渡不過去的、名爲“失敗”的冰冷長河。老槐樹的枝椏在風中嗚嗚作響,像一聲聲沉悶而絕望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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