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您好,我是您預約的網約車,我已經到達您定位的位置,您現在方便上車了嗎?”
電話那頭的男聲禮貌周到,將蘇甜從渾噩的思緒裏猛地拽出。她側頭,看見斜後方停着輛打着雙閃的白色大衆。
“我看見了,馬上來。”她利落地掛斷電話,深吸了一口晚風,朝着那點溫暖的雙閃燈光走去。
拉開車門坐進後排,她下意識地扒拉了幾下被風吹得凌亂的頭發,試圖也捋順一些心緒。
司機師傅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帶着濃重粵語口音的普通話裏透着些許不易察覺的關切:“靚女,你無野吖嘛?”(靚女,你沒事吧?)
蘇甜剛放下的手微微一頓,才反應過來師傅說了什麼。
“沒事,走吧。”她聲音有些幹澀,刻意避開了後視鏡裏可能的視線交匯。
她在羊城幾年了,但對這片土地黏連纏綿的方言依舊半懂不懂。所以她的小店開在了創意園附近,那片區域聚集了太多像她一樣的年輕人,天南地北,普通話是唯一的鄉音,交流起來省力,也省心。
師傅沒再說什麼,只是又透過後視鏡飛快地瞟了她一眼,然後熟練地啓動車子,流暢地匯入夜晚的車流。
蘇甜幹脆閉上眼。剛才那一瞥,她自己也從鏡子裏看到了——臉色慘白,目光僵硬,一副被生活狠狠蹂躪過的模樣。但她現在實在疲於應付任何形式的交流。
腦子裏不受控制地回放今晚的遭遇,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會撞上容璟那麼個玩意兒。還問她什麼目的?圖人還是圖錢?
是,她承認他皮相頂尖,嗯,是那種能讓人一眼萬年的頂尖。但這世上又不是所有女人都排着隊想往他床上爬!
是,錢多了不起。大多數時候,確實了不起。但她蘇甜自食其力,賺的錢足夠把自己養得很好。從他那兒弄錢?呵,那難度系數比天天準時上班打卡累多了,有那費心鑽營的功夫,她回家躺着刷劇不香嗎?
“叮——”
微信提示音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內心奔騰的吐槽。
睜開眼,屏幕亮起,是秦悅。
【你什麼時候結束?我這邊直播剛收工,需要等會兒我去接你不?】
手指飛快敲擊回復:“不用,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秦悅的信息追了過來:【怎麼這麼快?不像那幫人的風格啊?】
蘇甜嘆了口氣:“一言難盡,回家說。你等會兒直接來我家吧,帶點啤酒,我弄盆鉢鉢雞。”
那邊秒回一個“OK”的霸氣表情包。
蘇甜收回手機,心底那點鬱氣仿佛已經預見到被冰鎮啤酒和麻辣鮮香的鉢鉢雞驅散的場景。她現在急需一點麻辣的美食,來安撫自己備受創傷的心靈。
秦悅是她發小,從蓉城到羊城,幾乎貫穿了她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秦悅從小就高挑出衆,御姐範十足,脾氣火爆,班上男生都沒幾個敢惹她,卻偏偏和性子安靜的她成了鐵杆。自從初中那年,蘇甜的父母在二叔承包的工地上遭遇意外雙雙離世後,秦悅對她那種近乎“聖母”的保護欲更是直接翻倍。蘇甜常笑她就是一把裹着天鵝絨的鋼刀,嘴硬心軟。
父母剛走的那一年,若不是有秦悅寸步不離地守着,蘇甜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來。當時二叔出於愧疚和責任把她接回家,起初半年還好,後來二嬸就開始陰陽怪氣,只差沒明說她是個吃白飯的拖油瓶。只比她小幾天的堂妹蘇薇,也因爲二叔每次買東西總讓她先挑而漸漸不滿,覺得蘇甜搶走了原本獨屬於她的關注。只有堂弟蘇家寶,作爲孫輩裏唯一的男丁,永遠能得到最多的一份,對她也還算過得去。
蘇甜不傻,相反,失去雙親後她變得異常敏感,周遭任何一絲微妙的態度都清晰可辨。她本想搬回自己家,卻被二叔和奶奶以年紀小爲由堅決反對,連父母的賠償金也一直攥在奶奶手裏,由二叔家掌管。奶奶是跟着二叔住的,因爲那裏有她最看重的孫子。
那段時間,秦悅幾乎成了她的影子,走哪兒都拉着她。看她整日沉默,秦悅就偷偷買來一堆笑話書,磕磕巴巴地念給她聽;爲了逼她多開口,還背了好多腦筋急轉彎,見縫插針地讓她猜。
蘇甜那顆凍僵的心,還真就被她這笨拙又執着的溫暖,一點點地焐熱融化。她慢慢接受了現實,對寄人籬下的日子也看淡了,只把二叔家當個臨時落腳點。高考填志願,她毫不猶豫選擇了遠離蓉城的羊城,秦悅想也沒想就跟着填了同一座城市。容雪還一度懷疑她倆是一對兒,說秦悅對她的占有欲強得不像話。只有蘇甜明白,那是秦悅護她護成了習慣,早已刻進了骨子裏。
網約車穩穩停在公寓樓下。
蘇甜線上付了車費,推門下車。晚風帶着涼意,讓她下意識裹緊了外套。
正準備離開,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叔司機師傅,忽然從車窗探出頭,微笑着用蹩腳的普通話努力寬慰她:“靚女,凡事撚開D,唔使太介意。”(靚女,凡事想開點,別太在意。)
說完,車子便利落地駛離,尾燈融入城市的流光溢彩。
蘇甜愣在原地,回味了好幾秒,才豁然明白——大叔大概是看到她之前狼狽地從容璟那輛價值不菲的豪車上下來,又失魂落魄的模樣,自動腦補了一出她被有錢公子哥無情拋棄的苦情戲碼。
蘇甜簡直氣結。
容璟這個狗男人!真是天字第一號煞星!人都滾蛋了,留下的餘毒還能讓她憑空背上一個“被踹”的黑鍋!
“誒,站這兒喝西北風呢?打算成仙?”
一個熟悉的聲音帶着戲謔從身後響起,同時一只溫暖的手掌重重拍在她肩上。
蘇甜猛地回頭,看到秦悅拎着一打啤酒,正挑着眉看她。
所有的委屈和憋悶瞬間找到了出口,她一把抱住秦悅的胳膊,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悅姐!我今天真是倒了血黴了!受了奇恥大辱!容璟那個王八蛋他簡直……”